他想一個人靜一靜,舔舐傷口,楊蹇的兒子——今年二十有二的獨子楊濤進入帳內。

楊濤是正室所生,產子後不久病故。

這些年,後院妾室給他生了一串女兒,始終沒有兒子,所以楊蹇至今只有這麼一個獨子。

內心寶貝得不行,面上卻是標準的嚴父做派。

“有事情?”

他兒子面色為難,“父親,方才柳羲那邊派了人過來,向我們借個人。”

楊蹇狐疑,“借什麼人?”

楊濤道,“柳羲要借的人是個百夫長。”

“為何要借?”

百夫長可不是芝麻綠豆都不如的小兵,楊蹇部下僅有萬五兵馬,一個百夫長也蠻珍貴的。

楊濤支支吾吾地看著父親,稍顯稚嫩的臉龐帶著幾分遲疑。

“有話就說,磨磨唧唧還是個大老爺們兒?”

楊蹇陡然提高聲音,嚇得楊濤急忙道,“父親恕罪,柳羲覺得那人醜得別緻,想借去看看。”

醜得……別緻?

能有多醜?

楊蹇可不相信姜芃姬是那種任性胡鬧的人,她開口借人,肯定有個緣由。

他蹙了蹙眉,抬手讓人去將那個百夫長喊過來。

一瞧,連楊蹇這樣不算顏控的人,他也有些嫌棄了,感覺辣眼睛。

這個百夫長身高比普通人矮一些,右腿受過傷,快走幾步能瞧出他腿瘸的毛病。

不僅如此,這人的面容的確很醜。

兩眉疏遠且一高一低,雙眼細長而凹陷,鼻樑塌陷,鼻翼兩側長滿了點點雀斑,雙唇厚又黑,脖子比例與常人迥異,肩膀瞧著有些塌陷,截精氣神不足,雙臂長短差了一小……

想起那句“醜得別緻”的形容,眉梢下壓,略顯不虞。

像楊蹇這樣貌美偉岸的男兒,對長相醜陋的人,隱隱是有些不喜歡的。

不過,柳佘的兒子向他借這人做什麼?

“你可認識象陽縣縣令柳羲?”

楊蹇仔細打量此人的外形,哪兒哪兒都是缺陷。

那人雙手肅立兩側,垂眸低語道,“不曾認識,偶有耳聞。”

這人的聲音沙啞,自然不是那種有磁性的,而是聲音嘶啞後的沙啞,聽著刺耳。

楊蹇越發不滿意了,沒了探究這人底細的欲、、\/望,那張臉太破壞氣氛。

他直接道,“柳縣令覺得你樣貌別緻,向我開口借你幾日,你可願過去?”

問詢不過是客氣話,那人自然不會反對。

不過,楊蹇也是有心計的人,無形之間給姜芃姬拉了一波仇恨。

“小人願意。”

“那你便去吧,莫要怠慢了柳縣令。”

楊蹇將這人打發走,楊濤安靜圍觀,神色間帶著幾分苦惱。

他幾次欲開口,楊蹇卻詢問他的功課和武藝,楊濤只能將舌尖未吐的話嚥了回去。

好不容易應付了楊蹇,楊濤沉悶不樂地回到營帳。

沒一會兒進來一名年歲相差無幾的青年士子。

青年士子好笑地看著楊濤,“怎麼了,瞧你悶悶不樂的?”

他的雙眸猶如一泓清泉,蘊藏著令人著迷的深沉和智慧,周身縈繞著文雅的書卷之氣。

楊濤抬頭,有些後怕地看著友人,半響又低頭,做了半天的心理準備。

“那個……有個事兒……說出來,你彆氣……”

楊濤面上帶著幾分討好之色。

“什麼事情?”青年溫和如初。

“你之前不是挺看好一個負責練兵的百夫長麼……”楊濤支支吾吾地道。

“嗯,記得。此人怎麼了?”

“被人借走了……”

楊濤說完,縮了縮脖子,半響沒聽到其他動靜。

他悄咪咪睜開眼,只見友人依舊維持著端坐的姿勢。

沒發火……可是……

原本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沉凝之色。

“被借走了?誰借的?”青年問道。

楊濤說,“象陽縣令柳羲,說那人醜得別緻,想借去看看。”

青年勾唇冷笑,手中書卷擲在地上,雖未發出多大聲音,但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

“借?呵!怕是有借無還。”

楊濤乖乖坐在原地,一副等待批判的乖學生模樣,看得青年哭笑不得。

“你仔細說說,那時候的細節。”

楊濤哪兒敢隱瞞,嘰裡咕嚕一頓說,連自家老爹的表情變化都沒有放過。

“伯父提了柳羲‘借人’的理由?”青年問他。

“提了。”

青年喃喃道,“呵,希望這能成為他心頭一道刺,莫要倒向柳羲。”

楊濤疑惑地問道,“真不知道,柳羲借走這人做什麼?便因為他長得醜?”

青年忍住扶額的衝動,“那個柳羲哪裡是想看人有多醜,分明是想練水兵了!”

練水兵?

楊濤神色一震,旋即小心翼翼地道,“柳羲練水兵做什麼?”

青年反問,“那你覺得柳羲借這人做什麼?”

真因為對方“醜得別緻”?

這樣的理由只能哄一鬨三歲小孩兒,哄不了他。

“若是真要訓練水兵,那這人的野心豈不是……或許是你多慮了……”

畢竟,不管從哪一方面看,青年的推測都過於驚悚。

柳羲地盤處於東慶北面,大部分都是盆地丘陵,河流根系不多,大規模的水戰更是沒有。

訓練水兵,這個舉動跟竹籃打水有什麼區別?

青年卻不這麼認為,“柳氏父子作風低調,以至於大部分人都將他們忽略了。若是仔細留意,不難發現他們父子的野心。這種時候朝我們要去一個訓練水兵的人才,野心昭然若揭!”

楊濤苦惱道,“哪怕你說的是真的,但柳羲不朝我們借人,照樣能想其他辦法。”

青年看向楊濤的眼神,隱含憐憫,宛若看著一個智障。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柳羲有多大的野心,在於他們被人挖了牆角啊!

說不定柳羲挖上癮了,下次還盯著他們挖!

楊蹇的家業本就不大,要是交到毫無心機的楊濤手中,被人挖走班底還不自知。

攤上這麼一個竹馬,他也是心累。

楊濤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低聲問他,“要不,我想辦法將人要回來?”

青年眼神更加絕望了,為何好友能提出這麼愚蠢的建議?

追回來?

楊濤敢去追,楊蹇頭一個動手打斷他的腿。

“算了算了,一個人才罷了。我軍精通水戰之人,多得是,不可惜這麼一個。”

青年只能這麼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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