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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萬家燈火,火樹銀花,護城河上漂浮的蓮花燈星羅棋佈,故人橋上賞夜景的遊人魚貫雁行。但遠在赤城的盟主堂今夜卻是白衣素冠,喪鐘嗚咽,江湖上終於知曉了前任盟主的死訊。

等了良久,我終於在昨日傍晚以高價將此訊息賣出。只是一夜,江湖便亂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朝著平靜的湖水丟了一粒小石子,轉瞬波濤洶湧。

我哪裡料到這些江湖人士說風就是雨,不只是辦喜事雷厲風行,辦起喪事來也不拖沓半分,完全不顧是逢年過節還是黃道吉日。師父說,江湖兒女不計較這些俗事,畢竟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剛辦完喜事就得辦喪事的例子多了去,所以大家管不了那麼多。

人在江湖飄,總會挨兩刀。至今,我又何止捱了兩刀!

主要是打架這種方式太危險了,大家武功又高,劍又鋒利,毒又劇毒,當一個人或者一個幫派創新了一招獨門絕技,不出半日就會有無數的幫派開始忙著破解此招,一招壓制一招,一毒毒過一毒,以至於每天都死很多人,於是大家又忙著為故人報仇,冤冤相報,沒完沒了。

到頭來只會死更多人而已。

盟主堂今日一早就朝著全國各大門派發出訃文,按照規矩,江湖各大門派皆需派德高望重之人前來弔唁,師父一接到訊息便匆匆趕去。我本想隨師父一起前去見見世面,但師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

我心有不甘地詢問理由。

師父說:你不認識別人,別人也不認識你。

我說:就是因為不認識才要前去認識認識。

師父說:認識了又如何?

我說:有個印象,他日不幸交起手來我也好熘之大吉。

師父板著臉,絕塵而去。

國不可無君,武林也不可以沒有盟主。前任盟主意外殞命,大家表面哭哭啼啼心痛不已,私下拉幫結派培養勢力。

靈堂前眾人拊膺切齒之餘還嚷嚷著要替已故盟主報仇,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姿態,然而到最後也無一人實際行動。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惺惺作態,明眼人早已窺破。

大家都說江湖是最講義氣的地方,可見江湖人都愛自欺欺人。

此時的盟主堂彙集了各大幫派的首腦,絕情谷谷主佛槡、丐幫幫主姚大萬、飛鷹幫副幫主井田秀一、少林不妥方丈、武當掌門張清雲等等,倘若鉅細無遺地寫出來,足足可以寫滿三頁紙。

上一次這些風雲人物齊聚一堂還是在已故盟主的上任慶典上,時隔多年再相聚行的卻是哀悼之禮。

既然師父不肯偕我一同去往盟主堂,轉身我便邀約了蘇蘇、長貴、二爺以及富貴前來舍間一聚,錦繡鋪地,水陸畢陳,把酒言歡,痛快至極。

長貴說:過了今夜,這酒是喝不痛快了。這盟主怎麼就死了呢?據說死了很久了,如今才把屍首找回。

富貴說:哈,這事我知道。

我與蘇蘇面面相覷。

長貴問:哦?富貴小兄弟知道內情?

富貴說:依我看,這盟主也沒有多厲害,還不是被我蘇蘇大哥打敗了。

長貴震驚:啊,竟然是蘇兄——

蘇蘇說:此事一言難盡。

長貴說:我擔心盟主堂的那些人知道此事,會對你不利啊。

我說:放心好了,此事只有我們幾人知曉,旁人不可能會知道,訊息是從我這放出去的。

長貴說:我等自然不會在外胡言亂語。

富貴說:那要是有人花錢問師父呢?

我說:額,這,為師豈會因為區區一點錢財就出賣蘇蘇?

富貴說:那人家要是一擲千金呢?

我偷瞥了一眼蘇蘇,內心有些動搖。

蘇蘇說:若是真有這樣的買主,為何要拒銀子與千里之外。

長貴說:蘇兄真是個好男人啊,日後我得多跟你學學。

我說:咳,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愛誰誰。

為了助興,我從屋裡取出一把落了灰的古琴。這琴什麼都好,唯獨缺一弦。

這把琴是我爹年輕的時候贈與我親孃的,本想讓她閒來無事是坐在院中陶冶情操,收到琴後我娘也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一連三日,府中魔音貫耳,就連池塘裡的魚都不肯鑽出水面透個氣。我爹的腦袋瓜被琴聲震地嗡嗡作響,書攤在眼前卻是一個字也讀不進去。思來想去我爹打算給我娘請個先生,之後的一月內接連換了四五個先生,結果依舊是魔音貫耳。

我爹委婉地把筆遞給我娘,希望她棄琴寫詩。我娘玩得不亦樂乎,壓根不願收手。

我爹覺得這樣下去遲早要早衰,為了全府上下所有人的耳根子得以清淨,我爹偷偷地在一根琴絃上動了手腳,結果我娘誤以為自己彈斷了琴絃,竟然就此罷手了。

少了一門興趣愛好我娘多少有些不開心,但全府上下都很開心。

這琴上被我爹刻了兩字:勿碰。

我和我娘一樣,我們的快樂註定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當我撫起琴時,大家都捂著耳朵在地上打滾,顯然極度痛苦。

長貴說:難怪小時候你爹不讓你碰琴,我今日總算是明白了。

我說:我若彈琴我爹就會思念我娘。

長貴說:那鐵定是會想念你娘啊,畢竟這世上鮮少有人能彈出這等魔音。

富貴說:我本以為師父用暗器一絕,現在看來師父的琴音足以要人性命。

我雙手離開琴絃,抱起放在一邊的湯婆子。

我質疑: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二爺說:你若連彈一夜,我的耳膜可能會出血。

長貴說:連彈三日,我可能會七竅流血。

我問蘇蘇:我彈得真的這般難聽?

蘇蘇不語。

我坐下嘆氣,沒想到區區幾根弦,別人隨意一撥便是高山流水天籟之音,我越是認真彈奏威力越是強大。琴本是樂器,在我這卻成了兇器。

二爺說:這琴還是收起來吧,以後莫要再碰了。

大家附議。

富貴忽然嚷道:瞧,快瞧,落雪了。

大家集體抬頭,黑夜中零星的雪花飄飄欲墜,輕輕地落在眉間,很快又消融不見。此時飄雪不知是喜還是憂,或許是,各雪入各眼,有人歡喜有人憂。

蘇蘇替我披上披風,拭去了我額間的水滴。

蘇蘇問:冷不冷?

我說:這一杯杯烈酒下肚,可暖和了。

蘇蘇說:小心喝醉。

我說:醉了就睡,睡醒了接著喝,哈哈哈哈哈。

二爺說:我這醒酒湯,解酒丸都備好了,蘇兄不用擔心,大家盡情喝個痛快。

富貴說:痛快痛快,今日太痛快了。可惜,師祖不在。

是啊,可惜師父不在,要是師父在我身邊一定會擺著一張臭臉教訓我喝酒沒有節制。也不知道師父此刻在做些什麼,盟主堂發生了什麼,有沒有遇到熟人,有沒有像徒兒一樣喝個酩酊大醉,走得匆匆也沒交代歸期。想著想著,我又咕嚕飲下一杯荼靡。

蘇蘇輕喚了我一聲,湊到我的耳邊說了一句。

我趴在蘇蘇的耳邊說:蘇蘇,我真的不值得你喜歡,我長得不好看,又惡疾纏身,就連一顆心都不能給你,我的心它是個冰冷的珠子。

蘇蘇背嵴僵直,神色有些落寞。我忘了,他並不知曉關於龍珠的事。

蘇蘇說:醉話連篇,該罰你喝醒酒湯了。

我像個泥鰍一樣靠在他的身上,一雙凍紫了的手不停地在空中胡亂抓著零珠碎玉。

眼前忽然一黑,雪落在唇上,那不是雪。

那是我的初吻。

……

我昨夜是真的喝醉了,本來我的酒量就很勉強,只要一喝多就會頻繁地跑茅廁,弄得蘇蘇一夜沒睡好,他說他擔心我酒喝多了直接睡在茅廁裡。我覺得我幹不出這種愚蠢的事,但眾口一詞認為我完全就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我記得昨夜灌了好幾碗醒酒湯,仍舊醉得不省人事,也不知是酒太烈,還是醒酒湯裡參了水。

我不能質疑二爺,我只能反省自己。

我說:蘇蘇你酒量真好。

蘇蘇冷笑。

長貴說:你真傻,人家蘇兄昨夜就沒喝幾杯酒。

富貴說:呵,師父你真傻,蘇蘇大哥的酒都被你給喝了。

二爺說:事實的確如此。

我揉著太陽穴試圖回憶昨夜的始末,掙扎了許久,腦海中莫名閃過一個柔軟的唇瓣,臉頰倏忽通紅髮燙。難道真如富貴所言,為師竟然開始思春了?

我用手拍打著腦袋試圖清醒。

富貴問:師父這是想起什麼了?

我說:沒有沒有。

蘇蘇說:需不需要我幫助你重溫昨夜——

我連忙拒絕:不用不用,哎呀,肚子好餓。

蘇蘇雙手環胸,一副看破不戳破的神情。

我一邊啃著肉包一邊回憶昨晚的那個吻,具體細節是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只是有個模湖的印象。怎麼說呢,我二孃小時候也親過我,但是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

蘇蘇的吻就像是雪花落在唇上一般輕柔酥軟,還夾著一絲澹澹的酒氣。

枉我讀了一堆書,書中描寫的東西描寫得再生動形象總歸是虛無的,不親身實踐是難以體會其中的精髓,就像魯先生一樣,親身體驗之後才寫出了一本具有靈魂的暢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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