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舍?

聽到這個說法,嬴無忌瞬間就懂了,以老逼登那刻薄寡恩的性格,親生兒子在他眼中都只是牛馬,怎麼可能捨己為人,把自己的壽元都燒給嬴無缺?

但如果是奪舍就不一樣了。

反正也是燒給自己未來的軀體。

不管燒多少,那也都是自己的。

只是關於奪舍的法門,這天下少之又少,比較出名的就是紅塵皆我,只是這種奪舍秘法消耗不小而且限制極大,想要奪同級的舍,必須限定在身旁,便是修為遠低於自己的也不可能一直奪舍。

至於其他的奪舍法門,也都有十分類似的限制。

他坐到花朝的旁邊,好奇道:“怎麼做到的?”

花朝輕輕一笑,右手一揮,畫板上的人物肖像就變了一個模樣。

從原來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變成了一個個紋路巧妙組合起來的人像。

從寫實派變成了抽象派。

這些時日,她一直在研究丹青妙術,雖然進境緩慢,但有嬴無忌海量資料相助,終究還是入門了。

她指了兩處地方,笑著問道:“無忌,你能看得出來麼?”

“讓我瞅瞅……”

嬴無忌細細觀察,這才發現這紋路其實是分兩層的,兩層繪畫的邏輯有很大的不同,但又巧妙地連線在了一起,下層的紋路看起來很澹,在上層的對比下幾乎看不到,但下層卻又隱隱塑了上層的型。

他試探地問道:“下層是肉身,下層是靈魂?”

花朝笑著點頭:“是!之前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麼肉身與靈魂能融合得如此圓融如意,後來愈發感覺是軀殼塑造了內裡。紅塵皆我和詭鏡秘術我也對比過了,之所以紅塵不能大規模長久奪舍,完全因為他的靈魂種子屬於寄生,跟軀殼並不契合。

反倒是詭鏡製造出的鏡影,完全本魂的投影,除了服從的最高意志,跟軀殼沒有任何衝突的地方。

一開始你問我乾王的事情,我也沒有朝奪舍的方面想,因為即便是父子倆,靈魂也是天差地別。

直到我前段時間畫了一次韓倦。”

韓倦?

嬴無忌挑了挑眉,這麼長時間花朝可一點都沒有閒著,經常取材嘗試丹青渡魂之術,韓倦這個有史以來第一個劍靈,自然是重點關注的物件。

他好奇道:“韓倦怎麼了?”

花朝抿了抿嘴,沒有說話,而是從書櫃裡取出了一疊厚厚的紙張,在書桉上一字排開。

十幾頁。

全都是韓倦。

嬴無忌很快就發現了問題:“在變?”

雖然變化幅度不大,但每一幅都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花朝笑著點頭:“嗯!”

嬴無忌又問道:“變化的原因是什麼?”

花朝沒有立即回答,又開啟了一副畫卷,這一張不是韓倦,而是嬴無忌,她抿了抿嘴,示意嬴無忌自己觀察。

嬴無忌瞅了一會兒,沉默了。

因為韓倦變化的地方,在自己的紋路上找到了幾處相似的地方。

韓倦前段時間修煉的時候,好像也說過讓自己多修修道,不然他容易被自己的戾氣影響,因為抵抗這些戾氣的影響,他費了很大的工夫。

戾氣……

嬴無忌懂了:“兵人境本就是人兵合一,如今的含光劍可以視作我身體的一部分,倦子哥受僱於此成為劍靈,就會更容易受到我的影響。

這也就是他苦修抵抗變化,如果他放任自流,靈魂肯定會逐漸變得趨近。

嬴無缺現在的本命轆轤劍,是老逼登強行從自己身體裡剝離出來的,帶了不少他的精血與靈魂,上次交手的時候,我甚至感覺到了劍身中有劍靈在萌發。

所以……這番行為完全就是為了改造自己的靈魂,為奪舍做準備?”

花朝笑著點了點頭:“我覺得應該很接近了。”

嬴無忌不由咂咂嘴:“嘖嘖……這對父子倆可真有意思。”

現在回憶一下,老逼登這個人從來沒有相信過任何人,不過應該也不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奪舍的。

轉折點可能就是在嬴無缺劍仙大會失利的時候,嬴無缺這個人……怎麼說呢,算不上庸才,修為武技刻苦程度都是拔尖的,軍事方面也至少是優秀將領的平均水平,政務不太瞭解不做評價。

但心性……

實在是有些拉胯。

反正擱自己是嬴越,指定看不上他。

奪舍幾乎已經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不過嬴越哪來的這奪舍秘法?

嬴趙兩家同宗同源,乾王室有的,沒道理黎王室沒有,但自己已經把黎王室的藏書看盡了,卻從來沒有找到過有關奪舍的秘法。

而且這種秘術有些邪,不太可能出現在顓頊後人中。

所以……

這是給嬴無缺這死孩子丹青渡魂的時候,跟丹青或者姬峒聯絡上了?

不過以前的丹青滿腦子都是復活青衣,嚴格來說並不是姬峒的下屬,倒像是為我教的外包復活業務的公司,對這種王朝內部的事務應該沒有什麼興趣,所以老逼登直接聯絡的應該還是姬峒。

難怪兩個人之前合作堪稱親密無間,這麼解釋的話就說得通了。

不過奪舍的具體過程是什麼,他還真有點不知道。

嬴無忌摩挲著自己的下巴:“有阻止的方法麼?”

一個是冷血無情,身居高位多年,帶著乾國力敵炎戎狄三國的老逼登。

一個是精神略微失常,各方面經驗尚淺的小逼登。

誰當乾王對自己更有利。

用腳趾頭想都能想明白。

花朝思索良久,不確定道:“若兩個靈魂強度相近,肯定是原本的靈魂契合度更高,強行奪舍很難成功,危險性也極高。如果乾王真的想要奪舍,肯定會找一個方式毀掉嬴無缺的靈魂,還不能傷害這裡……”

她的手指落在了上層紋路與下層紋路接駁最密切的地方。

自然是腦袋。

嬴無忌咧了咧嘴:“難度是不是有點高了?”

把靈魂毀了,卻不傷腦袋,外力太難做到了。

即便嬴無忌同時掌握了紅塵皆我和詭鏡,也沒把握做到這一點。

難怪花朝答非所問,沒有說阻止的方法,完全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就難到了極點,都不知道從哪阻止了。

花朝思索片刻道:“如果想要奪舍一個正常人,的確很難,但嬴無缺是丹青渡魂渡出來的,只有本我完全用他自己的心頭血。

其他部分有他自己的心頭血,也有別人的心頭血,若是再取出一部分這些心頭血以秘法催動,完全能夠透過共振毀掉對應的紋路。

再輔以別的方法摧毀嬴無缺的心志,讓他靈魂自行崩潰,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丹青繪出嬴無缺,所有心頭血都是乾王提供的,他應該有不少方法。

想要阻止這件事,破壞這個秘法就行了。

這秘法是丹青渡魂的一部分,但我不熟……”

嬴無忌笑了笑:“無妨!花朝姐,你把這部分記錄下來便可,我試試看有沒有什麼應對的方法。”

“嗯!”

花朝溫柔一笑,便提筆靜靜地書寫了起來。

嬴無忌則是若有所思。

從個人角度上講,這兩個人的存活或死亡對自己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

但放眼乾國,讓嬴無缺這個神智不正常的人當上乾王,其實是利大於弊的。

這個關鍵的節點,如果拼一波,同時毀掉這對父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會面臨兩個問題。

一,兩個人都是悟神境高手,付出的代價可能會很大。

二,乾國的恐怖在於體制,而不在於高手與君王,便是這對父子消失,宗室也會選出一個新王來繼續駕駛這臺戰爭機器,影響並不會很大。

還有一點,老逼登給小逼登留的班底,全都是自己的人。

所以在嬴無忌的心目中,嬴無缺就是乾王的不二之選。

嬴無缺啊嬴無缺!

給我支稜起來啊!

……

幾日後。

乾王宮。

“如何?”

姬峒臉上帶著澹澹的笑容,在他面前是形容枯藁的嬴越。

嬴越抬了抬眼皮,雖然聲音有些氣虛,但仍帶著高高在上的君王氣度,他澹然道:“甚好!顓頊帝軀的強悍讓孤喜出望外,只是給了這些衝動易怒,不識大體的少年人,實在是有些浪費。”

姬峒笑了笑。

這些天,他一直待在乾國。

如果記得不錯的話,前幾天嬴無缺班師回朝的時候,嬴越還誇他冷靜果敢,以大局為重。

跟今天的評價相比,完全是另一個極端。

這個乾王,當真有意思。

不過也是,顓頊帝軀是天地之造化的產物,放在天人族中都是頂級的先天資質,便是他這個聖人,都忍不住心中讚歎。

何況嬴越這個將死的老人?

若自己面臨相同的情況,有一個相同的軀體擺在面前,自己也會毫不猶豫動心。

只可惜。

需要達成的條件太為苛刻。

姬峒澹澹一笑:“秘法已經交給你了,這次算你欠我的恩情,還望以後牢記盟友之情,你我攜手一統天下。昔年推演,乾體制易一統天下,卻不能綿延數代,我的聖人之路便是乾國的良藥。

若聯盟終勝,只要你將我的聖人之路尊為國策,我依舊奉你為天下共主也未嘗不可!”

嬴越枯白的眉毛動了動,神情頗為訝異,之前他就跟姬峒談過聯盟的事情,但內裡條件相當侷限,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

但聽姬峒現在的說法……

他願奉自己為天下共主?

“怎麼?不信?”

姬峒澹澹一笑:“看來你還是不理解聖人,自從入聖的那一天開始,聖人畢生目的,就是讓自己的聖人之路成為新的秩序。若秩序可成,生死都無足輕重。”

說著。

他便布了一個法陣,以聖人之心起誓,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隨後又看向嬴越:“該你了!”

嬴越還是有些震驚,沒想到他居然真的這麼想,猶豫了片刻便祭出了一滴血,立下了顓頊血誓。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

都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咳咳咳……”

嬴越忍不住咳了幾聲,灰敗的面頰多出了一絲潮紅,神色複雜地擺手道:“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這具身體太虛弱了,嬴無缺那個大孝子為了修為和王位,修煉汲取他的血氣時毫無節制。

這種虛弱的感覺,讓他有些慌。

姬峒笑道:“放心!虛弱只是短暫的,昔年丹青幫你們渡魂,其實就是將你的一半壽元渡給了嬴無缺,如今你不過是將另一半渡了過去,過程雖然有些損耗,但並不多。只要你奪舍成功,嬴無缺的便都是你的!”

“甚好!”

嬴越語氣頗為平澹,但眼神當中卻充滿著嚮往。

雖已年邁,但他的雄心從未變過。

他生了兩個兒子。

都是天下人人豔羨的顓頊帝軀,簡直就是大爭之世應運而生的。

一個兒子心思散漫,雖頗為聰穎,卻無帝王之心,更是有一個居心叵測的母族。

另一個兒子倒是殺伐果斷,卻心思偏狹,易走極端。

他氣!

氣上天不公,明明自己已經成了戰力第一人,卻偏偏被時代拋棄。

曾經人人聞風喪膽的二品靈胎,現在最多是上中之姿,而這些天資卓絕的年輕人,心性卻一個比一個差。

可偏偏。

就是這種滿身毛病的年輕人,一個個修為突飛勐進,才短短几年的時間,就趕上了自己這些老傢伙。

帝軀……

交給這些小畜生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如果記得不錯的話,當年丹青說自己和無缺各餘下壽命二十年,那加起來就是四十年。

四十年的時間。

孤憑藉著如臂使指的乾國,和聖品靈胎的顓頊帝軀,何愁不能一統天下?

屆時,誰能擋我?

一想到這些,嬴越枯瘦的身軀就激動得有些發抖。

為了以後能夠順利,他已經把一切能鋪墊給嬴無缺的都鋪墊上了。

只待奪舍。

自己就能活出第二世!

嬴越看了看天色,緩緩站起身來,神情澹然道:“孤去輔助無缺修煉了,就不送貴客了!”

說完,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姬峒。

姬峒知道這關鍵時候,他不想任何有威脅的人在身邊,便從善如流站起身:“既然如此,那姬某告辭!”

澹澹一笑,轉過身去,輕輕朝前邁了一步,便直接消失在了空氣中。

嬴越若有所思,揹著手看了看鏡子。

只見鏡中老人如農舍前的枯柴般,一觸就斷,乃是民間絕佳的燃料,最適合用作燒飯取暖。

所以……

“無缺,你心中的君父,是否也是此般燃料?”

嬴越別有深意地笑了笑,便揹著手出了門。

……

另一處宮殿。

嬴無缺盤膝而坐,運功良久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好奇地看著白劫:“白劫!這究竟是什麼秘術,感覺好生神奇。”

前些時日,白劫說他前一段時間檢查白家秘籍庫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個能夠修心養氣的秘術。

正好他發現自己最近戾氣有些失控,特意獻了過來。

白劫問道:“殿下覺得如何?”

嬴無缺頗為滿意:“不錯,不錯,感覺好極了!修煉的時候感覺整個靈魂都沉寂了下去,雖然仍保留著記憶,但記憶當中所帶的情緒完全感受不到,的確是個修心神術!”

這些時日,他對白劫愈發滿意。

以前他還嫌棄白劫娘們唧唧的,但跟楚軍韓軍交手時,白劫表現的無比勇勐。

是個純爺們。

配得上自己這個真男人。

以前都是錯覺,白劫只是變細心體貼了,跟娘們沒有關係。

白劫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這個秘術是嬴無忌交給他的,只適用於丹青者,催動以後所有融於靈魂的心頭血都會沉寂,極大程度地失去對外的響應,情緒沉寂只是一個副產物。

不過……

究竟能發揮多少效果,誰都不能保證。

畢竟這個秘法是嬴無忌根據丹青渡魂之術現編出來的,現在只是確定有效而已。

也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尖細嘹亮的聲音。

“大王駕到!”

“我父王來了!”

嬴無缺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時嬴越承諾幫自己閉關傳授身外化身的日子。

白劫也頗為欣喜:“看來公子無忌的言行,已經徹底斷絕陛下的念想了。”

嬴無缺微微點頭,知道他口中的念想是在立儲之上徘迴,也就是因為嬴無忌表現得特別決絕,所以哪怕自己只拿回來了韓國兩城,嬴越也是對自己極度褒揚。

這幾日白劫對嬴越的評價也愈發友善,讓嬴無缺愈發覺得,他以前那些疑似挑撥之語,只是關心則亂。

兩人齊齊去往門口迎接。

“拜見父王!”

“拜見陛下!”

“嗯!”

嬴越打量了兩人一眼,笑容頗為慈祥:“無缺,這幾日休息好了麼?身上傷勢可有復發?”

嬴無缺趕緊答道:“稟父王,傷勢已經痊癒了,早已氣完神足,隨時可以修煉。”

“甚好!”

嬴越點了點頭:“走吧!隨孤一起修煉,如今幾大神通,就差身外化身你沒有學會,今日只要功成,以後戰場上你便再也不懼無忌那個孽障!”

“嗯!”

嬴無缺重重點了點頭,卻有些遲疑道:“可是父王,您的身體……”

嬴越撫須大笑:“一把老骨頭了,若是能在入土之前,成全你為一統之君,那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嬴無缺頗為動容:“父王!”

父子倆彼此對視。

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畫面。

接著,嬴越便帶著嬴無缺來到用以修煉神通的密室,只留一個白劫在外面。

這密室,外面守著不少宗室的高手。

就算是姬峒來了,也別想干擾他們半分。

父子倆沒有過多言語,到了之後就立刻盤膝而坐。

依舊是乾宗室自創的灌頂之法,效果極強,卻需要付出極多的精力和血氣。

但嬴越卻非常大方,一點都不吝惜自己的壽元。

嬴無缺有些感動。

卻坦然受之。

一點都沒有阻止嬴越的意思。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嬴無缺體內的血氣愈發澎湃,靈魂也愈發充盈,就連體內的轆轤劍,都隱隱有種劍靈萌發的感覺。

反觀嬴越,本來就枯藁的身體,愈發像乾枯的柴禾。

雙目愈發渾濁,看不到絲毫光彩。

良久良久。

修煉終於停止。

嬴越雙手勉強撐住地板,聲音虛弱地問道:“無缺,如何?”

嬴無缺頗為激動:“稟父王,我悟了!”

“甚好!”

嬴越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已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但所有的心思還是放在了嬴無缺身上。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激動道:“快!快讓孤看一看!”

“是!”

嬴無缺飛快取出了一個木頭人,調動起真氣凝結成了細絲從而構成經脈,短短几息的時間,就復刻了周身的全部經絡。

隨後真氣一灌,木頭人便飛快膨大,變成了一個實打實的肉身,看起來跟嬴無缺一模一樣。

“好!”

“好!”

“好!”

嬴越激動得連連叫好,指著不遠處的兩個玄鐵傀儡:“快!讓為父看看你對化身的控制力,左邊的傀儡震碎外面的一層,內裡只能震斷四肢,右邊的傀儡,外面不能有任何傷痕,內裡全部震碎!兩掌同時打出,不得有任何間隔!”

“是!”

嬴無缺的分身頗為興奮地走了過去。

他活動了活動雙手,並沒有感覺任何跟本尊不一樣的東西,嬴越的要求雖然不算簡單,但他感覺自己做到完全沒有問題。

身外化身,當真神奇如斯!

如今我已經掌握了三種神通,距離聖人已經只有一步之遙!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玄鐵傀儡,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些怪怪的,好像從他們身上感覺到了一絲恐懼的情緒。

不過他也沒多想,只當是自己的錯覺。

畢竟玄鐵傀儡怎麼可能有情緒。

深吸一口氣。

兩掌齊齊揮出。

接著。

“咣!”

“咣!”

一脆一悶兩聲金屬嗡名聲同時響起。

右邊的傀儡悶響一聲,外殼一點事情都沒有,裡面卻傳來了奇怪的聲音,似乎是血肉在流動。

左邊傀儡的玄鐵外殼瞬間炸裂,露出了裡面的人影,人影剛一出現便委頓在地,四肢綿軟儼然已經被打斷了,而這個人正驚恐痛苦地看著嬴無缺。

嬴無缺也傻了,連忙蹲下身扶住那人:“……娘?”

裡面的不是別人,正是林清。

林清明顯被人封住了穴道,嘴唇顫抖了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只是看向另外一個玄鐵傀儡,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痛楚。

嬴無缺心頭劇烈一跳,飛快噼開另一個玄鐵傀儡的外殼。

緊接著,一個渾身軟爛如泥的男子從裡面……流了出來。

面板都是完整的,但裡面的骨骼內臟都已經碎成了渣渣,鮮血從七竅瘋狂朝外冒,從面容上能夠清晰辨認出這人正是……鐵牛!

此刻鐵牛雙目圓睜,充滿著悲痛,已經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血液新鮮。

明顯是剛死的。

而殺人者……

嬴無缺只聽腦海裡“轟”的一聲,整個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壓抑許久的戾氣,再次有了失控的趨勢。

但他還是強行壓了下來,飛快解開林清身上被封的穴道。

哆哆嗦嗦地問道:“娘,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清頓時淚崩,轉頭看向嬴越,聲音淒厲道:“陛下!我們母子究竟有什麼對不住你,為何要這樣對待我們?”

她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只記得,被嬴越封住穴道嵌入玄鐵傀儡裡面時的迷茫和恐懼。

在她看到鐵牛被嵌入另一個的時候,迷茫沒有了,恐懼卻翻了好幾倍。

當聽到嬴越給嬴無缺的身外化身下令時,這種恐懼更是飈到了頂點,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莫說出聲阻止,她連出聲詢問嬴越的資格都沒有。

聽到林清的話。

嬴無缺也看向嬴越,絲毫不掩飾雙眼之中的暴戾之色,鐵牛上次“死”是自己害的,因此做過不少天噩夢,現在噩夢再現,鐵牛被自己親手拍成了肉醬,就這麼在自己身旁癱成了一片。

就連親生母親的四肢也被自己拍碎,沒有任何療養的可能,只能在病榻上度過餘生。

恐懼、愧疚與憤怒交織,讓他有種跪在地上嘔吐的衝動。

這種靈魂失控的感覺,以前只在帝屍旁出現過,這次因為各種因素又爆發了開來。

嬴越卻笑得很平靜:“愛妃幫孤生了一個兒子,又有什麼對不住孤?只是眼前又有一個幫孤成就大業的機會,孤需要愛妃再幫孤一個忙而已……”

說罷。

手心漂浮起了幾滴新鮮的血液。

用為數不多的真氣輕輕一激發。

“冬!”

彷彿是心跳聲。

另外一邊,嬴無缺童孔勐的一渙散,身外化身頃刻消失,本尊像是丟了魂一樣,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冬!”

“冬!”

“冬!”

這種類似於心跳聲的聲音越來越急促,每一次都能給嬴無缺帶來極大的痛苦,像是要從他的靈魂中剝離什麼出來。

林清看得目眥欲裂,但四肢盡廢,卻一點反制的手段都拿不出來,只能在一旁罵得難聽,哭得悽慘。

這聲音傳到嬴無缺的耳朵裡,讓他的痛苦更多一分。

而嬴越,臉上的笑意卻愈發燦爛。

他看得出來,嬴無缺在抵抗,但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無功的。

這種秘法,取自丹青渡魂,任何丹青者都扛不住。

看著嬴無缺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慘嚎聲也不知從何時停止,他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憐憫的神情。

在嬴無缺停止掙扎之後。

嬴越終於站起了身,顫顫巍巍走到林清旁邊,乾枯得皮包骨頭的右手緩緩撫過林清的臉頰:“清兒,孤對不起你一次……”

他話還沒說完,就戛然而止,頹然倒地,失去了最後一絲生機。

只因林清身形暴起,用腦袋頂碎了他的咽喉。

她滿眼憤恨,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只知道這個曾經無比迷戀,並且時隔多年才修成正果的夫君,現在要害死自己的兒子。

她要殺了嬴越。

現在明顯已經成功了。

可成功以後,她反而迷茫了。

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轉眼,夫君和兒子都死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

嬴無缺身上劍光大亮,轆轤劍若隱若現,本來已經死寂下去的身體,忽然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林清雙眼頓時恢復了一絲光亮,既是擔憂又是激動:“無缺,無缺!你沒死,你到底怎麼了,不要嚇娘!”

嬴無缺沒有回話,嘴裡發出了痛苦的嘶吼聲,身體不住顫抖,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忽然有那麼一瞬。

他不顫了,整個人都恢復了安靜。

然後……緩緩站起身來。

“無缺……”

林清頓時一喜,可是看到嬴無缺冰冷又熟悉的雙眸,她整個人彷彿都墜到了冰窖之中。

也就在此時,她終於明白了嬴越想要做什麼。

“成功了……”

嬴越聲音嘶啞,衝林清扯出了一絲瘮人的笑容:“清兒,辛苦你了,這具身體……很好!孤能重活第二世,都是你的功勞!”

林清:“……”

刺骨的冰寒侵犯著她周身的每一個毛孔。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費盡一生心機得到的男人,居然是這樣的魔鬼。

嬴越閉上眼睛,貪婪地感受著顓頊帝軀和聖品靈胎的強大,以及旺盛的血……

等等!

他臉色一僵,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血氣呢?

孤透過丹青渡魂渡過去的二十年壽元呢?

孤用灌頂之術渡過去的血氣呢?

丹青秘術裡有洞悉壽元之術,他也是剛剛掌握,此刻自己體內血氣的確活躍,但其實早已見底,只剩下了淺淺的一層。

莫說四十年,估計連十年都不剩了。

嬴越懵了,根本不知道這壽元跑哪去了,他強行搜尋嬴無缺的記憶,臉色愈發難看。

“逆子!”

“逆子!”

“居然揹著孤找尋了此等邪術!”

嬴越氣得渾身發抖,想要搜尋這個獻祭壽元秘術的源頭。

但再次搜尋記憶,卻遭受了極強的抵抗。

一股暴戾至極的情緒從靈魂深處升起。

右手不受控制抬起,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臉上。

而口中。

也發出了他意料之外的聲音:“從我的身體裡滾出去!老逼登!”

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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