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猶如夜幕,點綴著敏感交雜的星子。

彷彿如今的局勢一般,晦明難料。

姬峒手握棋譜,彷彿掌握著大勢,眼底深處最後一抹擔憂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之前他就懷疑,趙暨對嬴無忌頗有恩情,以嬴無忌這等意氣用事的性格,會不會找趙暨攤牌。

現在,他依舊不確定答桉。

但現在,有沒有攤牌已經不重要的。

這局棋中。

執白的趙暨在殺與不殺之間猶豫不決。

但其實,從堅信變到猶豫不決,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趙暨的殺心,會隨著大限將至,變得越來越強。

沒有任何一個君王能容忍這麼一個人活在世上,尤其是嬴無忌背後有一個不安分的白家。

很好。

現在的嬴無忌。

純自己人。

南宮燕有些好奇:“王爺,一局棋也能看出一個人老了沒有麼?”

姬峒轉過身,打量了南宮燕好一會兒,笑著解釋道:“當然可以。”

“那我能學麼?”

“暫時還學不會。”

“唔……王爺好厲害!”

“……”

姬峒看著南宮燕,心中有些感動,想要獎勵她一下,右手下意識向腰間的小皮鞭摸去。

但撲了一個空。

這才想起來,上次從山裡離開的匆忙,把小皮鞭給忘記了。

南宮燕有些失落,又把話題引了回來:“王爺,這局棋是什麼時候下的啊,你為什麼有棋譜?”

姬峒忖了忖,微微笑道:“現在告訴你也無妨,趙暨下這局棋的時間就在今晚,對弈者是太上觀的清虛道人。”

南宮燕眼睛一亮:“所以王爺跟清虛道人也有聯絡?”

“非也!”

姬峒澹澹一笑:“有人聽聲辯棋罷了。”

“聽聲辯棋?”

南宮燕有些驚訝:“此人還真是一個高手。”

姬峒深以為然:“的確,之前還是低估他了。”

南宮燕沒有繼續問,好像對這個高手的身份並不感興趣。

她低下頭,神色有些掙扎:“王爺,九州祭我能不能不去?”

姬峒問道:“為何?”

南宮燕彷彿想到了很可怕的事情:“南宮家必定會出席九州祭,我不想見到南宮陵那老匹夫!”

姬峒搖頭:“你難道不想了結你與南宮家的恩怨麼?”

南宮燕趕緊說道:“我不是已經了結了麼?”

姬峒臉色變得有些嚴肅:“這不是了結,這只是逃避,受害人付出代價才能掙脫,加害人得了好處還安然無恙,這算什麼了結恩怨?

你的混元真氣已經大成,潛力不下於土德之軀,等九州祭之後,我便讓你擔當大任,從各種方面摧毀整個南宮家!

你曾經受的罪,南宮父子要完完整整全都受一遍!

這樣。

恩怨才算真正的了結。”

“王爺……”

南宮燕有些失神,一把撲在了姬峒的懷中。

輕聲呢喃道:“我只想著跟過往的回憶徹底割席,從未想過報復回去!”

姬峒捧著她的臉,有些心疼:“若只是這樣,我也不逼你!”

“不!”

南宮燕搖了搖頭:“若王爺替我覺得委屈,那我便聽王爺的話,毀了南宮家。”

“燕兒!”

“王爺……”

“燕兒,你手裡的東西是什麼?”

“這是我從路邊撿的荊條!”

“……”

“王爺,今晚咱們用這個替代小皮鞭吧!”

“……”

姬峒無語凝噎。

正在這時。

房門被敲響。

“王爺!”

“進!”

姬峒飛快放開南宮燕,整理了一下衣服。

蠱娘推開房門,款款走入:“教主,一切都安排好了。”

姬峒微微點頭:“嬴無忌和白家可是本王的寶貝,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把他們救出來。”

蠱娘又問:“那三千五百的白氏門徒呢?”

姬峒神情肅穆:“能救則救,主要以嬴無忌和白家為主,不宜分兵太多。”

蠱娘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古怪道:“教主,我們不用分兵了!”

“嗯?”

姬峒有些疑惑,因為嬴無忌回絳城的時候,白家還在訓練門徒。

周天子在九州祭的邀請函上,明確邀請了白家,但白家卻沒有任何理由帶著白氏門徒一起去。

可蠱娘這麼說,莫非……

蠱娘點了點頭:“我在趙渡的副官身上種了蠱,聽說這次會放白氏門徒跟白家一起趕赴九州祭,還有,還有……”

姬峒感覺有些不妙:“還有什麼?”

蠱娘咬了咬牙:“趙渡還說,此次九州祭事關妖患,黎王甚是看重,所以會帶著五萬趙氏精銳一起趕赴,族中高手更是會到五成!”

“五成!?”

姬峒眼角瘋狂抽搐。

五萬趙氏精銳,不管放在哪裡都會讓人顫三顫。

族中五成高手,那就是大幾十個兵人境高手……

這是要幹什麼?

這是要把嬴無忌連帶著白家以及白氏門徒一起滅了?

他剛才說的不惜一切代價,其實也不是嚴格意義的不惜一切代價,最多也就是付出他在為我教的一切積累,反正有魔種和蠱娘在,他想重新壯大這個教派,並不是特別困難。

何況。

這次九州祭之後,楚國受創,大爭之世必會提前開啟。

在那等世道,為我教這種滿是鬼蜮伎倆的教派,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都是兩說。

但現在。

五萬精銳,大幾十個兵人境高手。

就算犧牲兩個為我教,恐怕也沒辦法把人救出來吧?

這回……

難道要把自己暗中養的私軍也要填進去幾萬?

饒是姬峒再家底再厚,想到這個都有點手心冒汗。

蠱娘小心翼翼地問道:“教主,咱們……”

姬峒沉思良久,咬牙道:“按原計劃進行,缺的兵力,我會解決!”

“是!”

蠱娘肅然領命,目光幽幽地看了南宮燕一眼,便快步離開了。

姬峒向來掛著溫煦笑容的臉,此刻也難免有些猙獰。

成本太大。

若今日沒有這局棋,他絕對要猶豫許久。

但有了這局棋。

咬咬牙還是硬上吧。

幾萬私軍,若是全軍覆沒,說只是皮外傷那是騙人的,但說會傷及根本,倒也沒有那麼誇張。

何況。

未必會全軍覆沒。

姬峒對白家的戰鬥力,還是抱有很大的期待的。

……

夜已深。

駙馬府。

嬴無忌已經很困了,卻輾轉反側了許久,都沒有入眠,他口中喃喃自語。

“五萬精銳。”

“五成趙氏高手。”

這些資訊,嚴格來說,並沒有超出他跟趙暨計劃的範疇。

以精銳力量,極大提高姬峒付出的成本,裡應外合滅掉姬峒的主力力量,讓自己離開黎國之後,在和姬峒的聯盟上,能佔據更大的主動權。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但清虛老道說的沒有錯。

五萬精銳,五成趙氏高手,還有趙暨本身一個精通大型aoe神通的超級高手。

這是黎王室的必勝一手,老丈人能與自己裡應外合,以最小的代價滅掉姬峒的有生力量。

同樣也能以絕對的力量,付出一些代價,將白家和姬峒的勢力一起安排。

就在剛才。

嬴無忌執白,按照棋譜朝後下了一手。

但誰都不知道,到時候事態會向何處發展。

哪怕之前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真到了交戰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趙暨會不會黑化。

在揭幕之前。

趙暨會處於黑化和非黑化的疊加態。

這哪是嬴無忌的老丈人?

這特麼是薛定諤的老丈人。

嬴無忌承認。

他有賭的成分。

但並非完全把命運交到趙暨手中。

他已經兵祭十層了,隨時能夠突破兵人境,只要突破,就會立刻成為無數神通在手的偽聖大老。

撒豆成兵,便是上萬精銳。

外加嬴越的成名技——群體buff殺伐領域,還有能與殺伐領域聯動的嬴姓祖傳戮生屠魂。

就連趙氏的因天就地和絕地天通,他也能用得相當純熟。

真要硬碰硬。

誰輸誰贏還真不一定。

但那樣。

既傷身體,也傷感情。

還會錯過一次劍靈進化的機會。

“呼……”

嬴無忌淺淺地吐了一口氣,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躺在床上。

翹著二郎腿。

看著天花板。

睜著眼,熬了好久,才緩緩睡去。

……

兩日後。

趙氏族會。

黎王趙暨親自為自己的王孫舉行歸宗大典,聲勢之浩大,堪稱黎史之最。

並且在族會上昭告天下,九州祭之後,太子趙寧便正式登基,加冕新任黎王。

屆時。

新王與新王子,皆為顓頊帝軀,屬實當今天下一大盛況。

族會之後。

黎國熱鬧非凡。

據說九州祭時,趙暨為請求周天子為自家魏韓兩個賢臣封王。

現在魏韓兩家上上下下都在忙著收拾東西,趁著九州祭還沒開始,先從絳城搬出去再說。

畢竟三家和平分手,這段奇妙的三角關係,已經讓他們筋疲力竭。

他們只想安安靜靜離開。

不想再跟趙氏有任何糾纏。

絳城是趙家的地盤。

老老實實搬走便是。

除了搬家。

他們還在忙另外一件事。

魏韓封地的交界處,洛城突然之間就繁華了起來。

作為中原的知名大城,它自然成為了舉辦九州祭的地點。

魏韓兩家為了慶祝和平分手,馬上要擁抱新生活,在洛城下了不少本錢,至少看起來已經比絳城繁華了。

就是他們花錢,卻讓趙暨跟周天子平起平坐一起主持,而且還是趙氏帶兵負責安保,他們總是感覺心頭有些綠油油的。

不過無所謂。

要想生活過得去,心頭總得帶點綠。

至少在九州祭之前,這裡還是黎國的地盤。

到時候不僅有趙氏軍隊,其他國家也會象徵性地派兵前來,畢竟這次九州祭,名義上就是為馳援楚國而召開的。

不過……

炎國本來狀態就不好。

魏韓亟需恢復元氣。

燕趙離得太遠。

吳國更不知道是哪位。

真正能夠大股兵力馳援的,好像也就田齊、乾國以及周王室。

只是前兩者與楚國關係比較微妙,後者軍隊本來就不多,也不知道到底究竟會是個什麼結果。

但別管什麼結果。

九州祭還未開始,現在洛城就已經提前熱鬧起來了。

反觀絳城。

雖然同樣熱鬧。

但卻處處都瀰漫著離別的蕭瑟。

嬴無忌在院子裡曬著太陽,歪過腦袋,瞅了瞅半懸在空中的含光劍。

開口問道:“你們韓家明天都快搬空了,你不打算回去看看麼?”

韓倦的虛影從劍身中冒了出來,懶洋洋道:“嬴兄,如果你沒話的話,其實可以不說的。”

嬴無忌:“……”

也是。

人家都削骨還父,削肉還母了,自己的確有些沒話找話。

倦子哥跟韓赭的感情,可能比自己跟老逼登還要澹薄一些。

韓赭就不說了。

跟老逼登一樣的頂級大畜生。

鄭鴛……這個女人不好說,算不上壞人,但也算不上一個好母親。

最多,也就是出身世家的庸俗女人。

的確也沒什麼值得留念了。

現在鄭廉鄭鴛父女已經搬到了新地,忙著救助從韓土流落到新地的鄭氏族人,也算有個歸處了。

而韓家……

今天這個家族一直處於內耗的狀態,一方面要在自己的封地跟鄭氏餘黨鬥智鬥勇,另一方面還要防著人口流失。

最恐怖的是韓猷被趙氏各種喂功勞,現在聲望已經跟韓赭不相上下了。

現在九州祭在即,周天子馬上就會冊封韓王,現在兩派的鬥爭已經到達了白熱化的地步。

趙氏這邊早就承諾韓猷,只要韓家裂土封王,趙氏這邊就會把知曉當時他醜事的魏達殺了。

到時候韓猷沒了後顧之憂,就算這次爭搶韓王之位失敗,以後也可以繼續在韓國奪權。

便是韓家獨立。

也會繼續陷入內鬥之中。

變法也不可能會順利。

這個國家……

嬴無忌撇了撇嘴,記得前世,秦齊楚魏燕趙,這些國號後世不少都被各種沿用,唯獨一個“韓”被遺棄,只被一個偷泡菜的順走,就是因為韓國存在感實在不強。

這一世……估計也是一樣。

好慘一韓家。

現在韓赭還沒離開絳城。

但就算韓倦有心思去看望他,估計他也忙著內鬥騰不出時間。

“這可歌可泣的父子親情。”

嬴無忌由衷感慨。

韓倦知道他不是在嘲諷自己,所以也不生氣,只是瞅著他:“嬴兄,你呢?就這麼走,捨得麼?”

他找上嬴無忌,是奔著大勢而來。

不過相處了這麼長時間,他很確定嬴無忌根本不是大勢型選手。

要是可以,烏雞哥肯定會守著老婆孩子過一輩子。

這個節點,他應該會比較難受吧?

“指定不捨得啊!”

嬴無忌罵了一句:“但這狗日的世道就是如此,你能有什麼辦法?”

現在孩子已經三四個月了。

因為先天氣血旺盛,比尋常人家的週歲孩子都活淘。

正是可愛可rua的好時節。

雖然一直在晴絳殿待著不能外出,但嬴無忌每天晚上都會風雨無阻遁地過去,享受親子時間。

老子的兒子,天下第一可愛。

鬼才捨得離開。

“不跟你多嗶嗶!”

嬴無忌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朝正在院子裡佈置燒烤架的花朝走去:“花朝姐,我來幫你!”

夕陽西下之際。

客人一個一個來到駙馬府。

吳丹。

翟雲。

羋星璃。

還有趙寧……

明日眾人就會一同出發,趕往洛城參加九州祭。

這次離開絳城,可能很多人很久都不會回來了。

既是如此,這個日子還是要紀念一下。

當烤肉香氣瀰漫開來的時候,眾人彷彿回到了當年的尚墨書局。

那時候。

嬴無忌跟吳丹一樣,都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廢物質子,唯一的區別就是書局股份多了一些。

花朝也是一個不願被承認的私生女。

現在一個是駙馬爺,一個是大黎工匠,花朝也被冊封為了公主。

有些唏噓。

不過氣氛一如既往的和諧。

推杯換盞,笑談從前。

夜還未深,吳丹便醉醺醺地躺在躺椅上,開始嗚嗚啦啦地說胡話了。

竟是一些花燈、煙花等等讓人聽不懂的詞彙。

翟雲笑罵道:“這個廢物,才喝幾口貓尿就頂不住了。”

他舉起自己的碗,衝嬴無忌晃了晃:“嬴老弟,我跟丹子先回了,等你回來,我再給你接風洗塵!”

說罷。

跟嬴無忌碰了碰碗。

一飲而盡。

隨後便扛起醉醺醺的吳丹,準備朝外走。

“翟老哥,我送你!”

嬴無忌起身把他送到駙馬府大門口,趁著車伕去牽馬車,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瓶子塞他手裡:“我瞅你沒喝盡興,這瓶你帶回去慢慢喝!”

翟雲好奇,揪出瓶塞聞了聞,眼睛頓時亮得嚇人。

笑嘿嘿地埋怨道:“嬴老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這麼烈的酒,現在才拿出來?”

嬴無忌攤了攤手:“剛研製出來的,等我回來,再對你不限量供應。”

“嘖!”

翟雲咂吧咂吧嘴,意味深長道:“那可能得等老長時間了。”

嬴無忌有些驚詫:“翟老哥,你也……”

翟雲輕嘆了一口氣:“我也算烏夫子的得力下屬了,總能聽到一些風聲。嬴老弟,烏夫子讓我問你,若你有恙,我們還要盡力將墨者留在黎國麼?”

嬴無忌思忖了良久,點頭道:“要!”

“好!”

翟雲哈哈大笑:“這次我沒看錯人,上次看錯一個姜太淵,把老子噁心壞了。哎,把他跟你放一起比較,好像有點侮辱人。”

嬴無忌撇了撇嘴:“該說不說,罵的是真難聽啊!”

翟雲嘿嘿笑道:“下次見面,老哥我自罰三杯。不過你也注意一下,鉅子馬上就會藉助吳炎楚的局勢,調走大量的墨者工匠遊俠,我們只能說盡力。”

“嗯!”

“走了!”

翟雲笑哈哈地扛著吳丹上了馬車。

嬴無忌回到院子裡,卻發現院子裡只剩下趙寧一個人。

他有些迷:“哎?人都去哪了?”

趙寧攤了攤手:“花朝不勝酒力,回屋休息了。羋星璃也收拾行李了,說在這邊收穫頗豐,可不能忘帶東西回去。”

嘖!

嬴無忌咂了咂嘴。

羋星璃確實,這次離開黎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她在這邊參悟了不少東西,也積累了不少變法的經驗,可以說是滿載而歸,收拾東西頗為正當。

但花朝這個“不勝酒力”應當是純屬藉口,她的酒量可沒有這麼菜。

她很清楚自家現在的處境。

也清楚這麼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索性將空間留給了自己和趙寧。

“無忌!”

趙寧看著嬴無忌,雙眸之中,罕見地流露出幾分柔情,她抿了抿嘴笑道:“咱們再小酌幾杯?”

嬴無忌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笑嘻嘻地回到屋子裡面去。

米酒清甜。

難以醉人。

只是微醺。

喝到趙寧臉上泛起兩片酡紅。

嬴無忌才笑著說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你……”

趙寧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足勇氣道:“我們起程去洛城需要七天,中間我會安排一次官道被毀,然後會從韓家封土繞路,韓家雖然願與趙氏和平分開,卻也不會容許趙氏兵馬在自家封土亂竄。

我已經聯絡好了韓猷,他會給你大開方便之門。

留出一條路。

足夠你們一路跑到炎國了。”

“嗯?”

嬴無忌眉頭跳了跳,微微笑道:“我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以這種不體面的方式離開?”

趙寧眉眼之間閃過一絲痛苦:“至少能離開。”

嬴無忌微微忖了忖:“父王已經決定要殺我了?”

“我……不確定!”

趙寧揉了揉眉心:“可連我都不確定,已經能看出很多問題了。”

嬴無忌微微點頭。

事實的確如此。

知父莫若女,趙寧都看不出趙暨的想法,那就說明趙暨的想法已經複雜到了極致。

他情緒倒是挺穩定,輕笑道:“那你覺得,我該逃麼?”

“這……”

趙寧遲疑了,她不知道嬴無忌口中的“該逃”是哪個意思。

是為了安全該不該逃?

還是為了心中的道義,應不應該逃?

大抵上……是後者吧?

趙寧神情有些痛苦:“你自是不該逃的,自從來到黎國,你就從未做過對不起王室的事情。只是無忌,王權這個東西很複雜,帝王之心更復雜,我沒有辦法左右父王的想法,但我不想對不起你……”

她回想起了那晚跟趙暨對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棋力比起老道差太遠,根本沒有半點能力窺得趙暨的心思,反倒是在趙暨風格多變的棋路中被瘋狂戲耍。

一路逆風到尾。

那局棋,讓趙寧挫敗無比。

從頭到尾,她只從那局棋中聽到了一句話:年輕人,莫要揣測君意。

她是黎國有史以來最受器重的太子。

但再受器重的太子,也僅僅只是太子。

只要趙暨願意,她幾乎調動不了黎國的任何力量,就這次聯絡上韓猷,也是因為魏達在她的人手上,並且用了極其隱秘的手段,才取得這區區進展的。

但也就是這進展。

給趙暨密不透風的封鎖撕了一個口子。

“若我這麼逃了……”

嬴無忌笑容平靜地看著她:“那你就對得起我了?”

這笑容很平靜。

平靜得讓趙寧鼻頭一酸,眼眶當時就紅了。

“對不起……”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

嬴無忌輕輕地捧起她的臉頰:“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說,不管咱爹怎麼看我,我都要等一個結果。若是結果都沒出來,我就做賊心虛自己先熘了,那可真就是黃泥爛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何況,我還沒做賊!

我這輩子,做的唯一的一件虧心事,就是騙了花朝和糖糖。

我做了虧心事,尚且能厚著臉皮求他們原諒。

這次沒做虧心事,為何要心裡害怕?”

趙寧忍不住說道:“可是這不是害怕不害怕的問題,如果父王他真的……”

嬴無忌打斷:“便是他真動了這個心思,那我也接受這個結果。偌大一個天地,除了我娘,只有他把我當成兒子看待,哪怕他真的有殺我的念頭,在他負我之前,我也不能負他。

何況。

既然他答應過我。

我就相信他一定能實現諾言。

這是男人間的浪漫!”

一番話。

以權術的角度來聽,似乎有些幼稚。

但每一句話都讓她不忍生出絲毫質疑。

她看著嬴無忌,雖然之前也以這個角度看過很多次,但卻是第一次有種目眩神迷的感覺。

輕輕嘆了一口氣:“男人之間興許有浪漫,可王權之下沒有。”

“沒有就沒有!”

嬴無忌笑了笑:“那到時候就真男人一v一大戰,以男人的方式解決事情,無論結果如何,都比偷偷熘走要體面。我從來不是當政客的料,這次也算求仁得仁了。”

趙寧咬得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還想說什麼。

嬴無忌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孃的!明天出發九州祭,下次再單獨相處,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了。你不想著睡老子,淨跟老子說這些不浪漫的話,是不是不愛老子了?趁著微醺,快把衣服脫了。”

說著。

一把把趙寧推在床榻上。

“撲哧!”

趙寧失笑,笑得眼淚直淌。

抿了抿嘴,緩緩除去衣衫。

“還有我的呢!”

“嗯!”

“愣什麼啊?抬高些啊!”

“……”

……

翌日。

趙氏參加九州祭的使團正式向洛城進發。

五萬精銳部隊,三百趙氏族老,還有一萬儀仗隊,外加吏員後勤、白氏及其門徒四千五,足足十萬人。

一路浩浩湯湯,由北向南。

不疾不徐,一共七天的路程,一路上非常順利,沒有出現任何錯漏。

路上倒也不是特別枯燥。

趙暨有空就會找嬴無忌到王輦上下棋,翁婿倆有說有笑,然後嬴無忌被趙暨殺得潰不成軍。

但嬴無忌也不是吃素的。

經常藉著馬車顛簸,偷偷動棋。

還真渾水摸魚,偷偷贏了幾局。

氣得趙暨一陣罵娘,追著嬴無忌踹屁股。

每到晚上安營紮寨之後,更是經常燃起一堆篝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聽趙暨講自己年輕的時候有多麼英勇,聽得一眾年輕人心馳神往,捨不得錯過半分。

趙暨的心情很好。

所以連帶著隨行的軍隊都過得很開心。

除了負責警備的那批,其他所有人都肉食不限量供應,酒水也會提供一些。

唯一辛苦的就是後勤,只要行伍中酒肉不夠,他們就會跑到最近的城池買。

好在錢是給夠的。

惹得周遭魏韓城池的百姓一陣驚駭。

趙氏這麼有錢麼?

氣!

為什麼自己沒有趁機遷徙過去啊!

這一行,無比奢侈。

就像是十萬人組團去洛城秋遊的一樣。

七天就這麼過去了,無驚無險一路愜意地趕到了洛城。

軍隊在城外駐紮。

趙暨帶著核心圈層和儀仗隊住進了洛城裡面。

雖然這裡不歸趙氏直接管轄。

但按照約定,九州祭期間,這裡一切都要聽趙暨的,魏家的人只惦記著分家,這點小事也只能遷就趙暨。

洛城地處中原,頗為富庶,城中宅子都建得相當不錯。

不過硬要區分,總能分出高低貴賤。

反正趙暨沒有客氣。

直接帶人住進最好的宅子裡面。

反正周天子也沒過來。

等周天子來了,挑剩下的。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

周王室、乾、燕、炎、吳、齊、楚各國使臣相繼到來,就連前段時間剛剛打下一城之地的姜齊,也派了一個宗室子弟到來。

一時間。

洛城的熱鬧已經突破了天際,甚至超過了當年的百家盛會。

雖說九州祭只舉辦一天的時間,看似只是片刻的繁華。

但所有人都知道,所謂的九州祭只是一個前戲,即便這一天過去了,熱鬧的火焰也不會消散,而是會一路燒到楚國。

這次對妖巢的剿滅,會是大爭之世到來之前的最後狂歡。

自此。

一天都不會無聊。

洛城最大的酒樓。

晴鶴樓。

雅間。

項鼎灌了一口酒,爽得呲牙咧嘴。

“好酒!”

“土鱉!”

羋星璃撇了撇嘴,心道楚國雖然已經成了強國,但終究還是有些窮山惡水,項鼎這夯貨居然覺得洛城的酒是好酒。

不過想了想,主要還是自己偷嬴無忌的酒偷得太多,把嘴給養刁了。

再喝別的酒,都感覺差點意思。

這混小子可真不是好人啊!

有好酒居然藏得那麼嚴實。

“土鱉?”

項鼎有些疑惑:“這個詞兒好像聽嬴無忌說過……女公子!這土鱉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啊?”

羋星璃噎了一下:“這……”

項鼎貪酒,沒有特別在意,一邊繼續灌一邊含混地說道:“女公子在黎國呆得太久,已經成嬴無忌的形狀了。”

羋星璃:“……”

嬴無忌撇了撇嘴:“你女公子的形狀我可改變不了,一手根本把握不住。”

羋星璃:“???”

你很想改變啊?

那你怎麼沒膽子啊?

趙寧笑著搖了搖頭,倒也沒有說什麼。

正在這時。

樓下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殺人了,殺人了!”

“姓嬴的跟姓南宮的打起來了!”

眾人聽得一陣興奮。

吳丹飛快推開窗戶。

“霧草!”

“嬴無缺?”

“南宮羽?”

嬴無忌也有些興奮,飛快朝窗戶擠去。

真男人一v一大戰。

他最喜歡看了。

~~~

從下一章開始,Emmm……應該會不斷幹仗。

烏雞哥會從智力型選手向肌肉型選手轉變。

節奏應該會加快不少。

預計還有60-70萬字完本。

有一說一,這本戰略失誤不小,質子的身份,限制有些太大了,反覆拉扯會丟失不少爽感,但不拉扯又感覺不太合理。

作者的鍋。

離開黎國之後的劇情,拉扯就沒有了,劇情應該會一路策馬奔騰到結尾。

大概意思就是……在絕對的肌肉面前,腦子唯一的作用就是被打出腦漿。

儘量朝爽了寫(提前適應一下下本書的風格)

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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