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府。

嬴無忌託著腮,人被搞得很鬱悶。

這個姬峒。

腦子怎麼長的?

怎麼處處都在針對我啊?

嬴無忌想了想,自己跟姬峒雖然有了好一段孽緣,但好像從來沒有親自見過面。

這個人為了搞自己,真是煞費苦心啊!

說起來這是為什麼呢?

思前想後。

嬴無忌只想到了一種可能,這個狗東西肯定是相中自己“二聖”的名頭了。

該說不說。

這個人雖然腦子有問題。

卻是結結實實的墨聖。

打心眼裡想要將自己的成聖之路,變成整個人族中原的通天坦途。

所以最重要的。

就是消滅“二聖”,或者俘獲“二聖”。

可這“二聖”,本來就是白家老道編造出來的。

怎麼說也是姥姥家的人。

怎麼坑起外孫輩兒的這麼狠呢?

“不過還好!”

嬴無忌咂吧咂吧嘴,這一波攻勢屬實有些不痛不癢。

一開始他還在想,怎麼才能把趙氏的釘子拔出來,沒想到姬峒這一波,把人全都送進來了。

但想想。

這個姬峒,好像還是藏著不少東西。

他跟黑影聯絡,為什麼要隔絕南宮燕的感知?

真的是黑影太過謹慎而有所要求。

還是他本來就對南宮燕有所防備?

這一點。

嬴無忌不確定,畢竟人家是聖人,手段繁多,誰知道有沒有什麼邪門的方法。

畢竟人家連胎化易形都能破解。

也幸好他對南宮燕都是放養的理念。

從頭到尾,只是當一個竊聽器攝像頭。

並沒有左右南宮燕的操作,不然以姬峒的智商,恐怕早就發現端倪了。

即便現在。

他都不確定南宮燕到底有沒有暴露。

而那道黑影。

又是誰呢?

嬴無忌感覺這個人可能會是個棘手人物,可一時間又想不明白是誰。

苦惱哦!

“無忌!”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嬴無忌轉頭一看,發現趙寧正大踏步趕來。

院中容易被羋星璃偷窺。

不方便親熱。

他就直接站起身來。

“殿下來了啊!”

“肘!”

“跟我進屋!”

片刻之後。

兩人在屋中坐定。

剛坐下嬴無忌就問道:“父王那邊怎麼樣?”

趙寧笑道:“父王倒還好,不過有人試圖忽悠父王。”

“忽悠?”

嬴無忌眉頭一擰,那個黑影的身份確定了?

趙寧點了點頭,便把王宮裡面的事詳細講了一遍。

嬴無忌聽得有些感動,沒想到自己老丈人還是明事理的。

但這個曹公公,又是什麼成分?

從曹公公的履歷來看。

無疑是王室心腹中的心腹。

不管什麼秘密行動都讓曹公公上,就連暝都安邑之戰,都是他貼身保護趙寧。

以老丈人的眼力。

如果曹公公真是個二五仔,不至於現在才看出來。

但你說他不是二五仔吧,他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就算再不通政事的人。

在君王身邊待的時間長了。

也應該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吧?

嬴無忌看向趙寧:“你擔心他跟姬峒有聯絡?”

“不得不防!”

趙寧點了點頭,輕輕嘆了一口氣。

從她個人感情出發,還是不願意相信曹公公有問題的。

但曹公公說的話有問題。

又有單獨前往暝都失聯的經歷。

如何才能不謹慎?

“所以這次就是想問問你,姬峒那邊有沒有聯絡?”

“這……”

嬴無忌眉頭微皺,便把黑影的事情講了一遍。

只是最後不敢下斷言:“從時間節點上看,還真有可能是曹公公。不過你的身份曹公公已經知道了,如果他眼睛足夠尖,他應該也能察覺出我跟糖糖關係不菲。

但姬峒最後還是選擇硬剛‘女兒身’。

如果那黑影就是曹公公。

姬峒為什麼會選擇這麼做……”

兩個人四目相對。

確實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個結果。

不過還是得出一個結論,曹公公不可盡信,也不可排擠。

正常待之。

正如趙暨說的那般,不要去想該不該信任的問題。

因為對於君王來說。

該不該信任,從來不應該是問題。

嬴無忌笑著問道:“所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趙寧想了想:“如果真按他們說的那些,就算出錯,也只是李擷江扛鍋,所以必須逼趙郢那個老匹夫做更過分的事情。”

嬴無忌咂吧咂吧嘴:“那你想好了麼?”

“自然想好了!”

趙寧附耳過去,低聲說道:“我們先這樣……再這樣……最後這樣!你覺得怎麼樣!”

嬴無忌嘿嘿一笑:“夠噁心!我怎麼感覺你越來越烏雞化了?”

趙寧笑道:“或許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我覺得不是!”

嬴無忌一本正經地糾正道:“我覺得這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趙寧:“……”

嬴無忌輕輕湊過去,伏在她的耳邊說道:“寧兒,那天在書房床不夠大,今天也是趕巧了,咱們兩個怎麼就湊巧都在婚房呢?”

趙寧耳根有些發紅,有些躲閃道:“不過現在還有正事在身……”

“正事在身?”

嬴無忌有些不高興:“正事能有多忙?你難道連一個時辰都擠不出來?”

趙寧童孔渙散:“哈?一個時辰?唔……”

……

絳城似乎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好像新法立住之後。

一切就都塵埃落定了。

宗室之中噤若寒蟬,沒有人敢因為今天的事情調侃長平侯。

但趙郢也不敢因為趙氏年輕人不服管教而教訓他們。

宗室內有的。

只有一個個小型的秘密會議。

至於誰跟誰都商量了什麼。

誰也不知道。

魏韓兩家愁雲慘澹,卻又躊躇滿志,如果所料不錯的話,這可能是三家分黎之前,他們能做的最後一次嘗試。

如果不成,就只能被嘎嘎吸血。

成了的話,還能止住頹勢。

當然。

相比之下,氣氛最為壓抑悲壯的還是李家。

入夜時分。

李家祖宗祠堂。

家主李芮正靜靜地站在祖先牌位之前,嫡長孫李擷江正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側。

就在剛才不久。

李家剛剛開了一場族會,李芮已經當眾宣佈了嫡長孫李擷江為下一任家主,訊息已經派人傳遍了整個絳城。

現在在所有人眼中,李擷江就能相當程度上代表了李家。

這無疑能夠增加他死諫的分量。

卻也讓李家更難獨善其身。

祖孫兩人站立良久。

“唉……”

李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愁苦與滄桑。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李擷江,聲音沙啞而低沉:“擷江!給祖先們磕個頭!”

“是!”

李擷江依言跪在了蒲團上面,按照族規,恭恭敬敬地給李家先輩磕了幾個頭。

禮畢之後。

才緩緩起身。

李芮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家的族運,可就係在你的身上了。”

李擷江鄭重點頭:“爺爺你放心!即便是真的沒成,我也會將責任全都攬到自己身上。”

“嗯……”

李芮的興致卻並不高。

自己這個好孫兒能有這份心,固然十分讓人欣慰。

切割責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切割完了,然後呢?

最後一搏已經失敗了。

就算李家能夠暫時躲過一劫,李家也徹底失去了趙氏宗室和魏韓兩家的支援。

歸根結底,還是要以一家之力走通入乾路。

魏韓兩家或許不會阻攔。

畢竟他們已經傷了元氣,自顧尚且不暇,不太可能浪費精力針對李家。

但他們也肯定不會幫忙。

李家獨自面對趙氏的絞殺,肯定也會面臨無數艱難險阻。

但好在暝都安邑一戰,趙氏也損失了不少精銳兵力,這是一個好現象。

如果李家拼死突圍。

結果未必會壞。

李芮長長一嘆:“本來想著先後二十多年,我們李家出了三個坤承之軀,乃是我們李家大興的徵兆。卻不曾想……”

“哼!”

李擷江怒聲道:“採潭和採湄真是太不像話了!一個是個惹禍精,一個胳膊肘朝外拐!”

他不明白。

兩個生育工具。

哪來那麼多自己的思想?

李家別的女子,都在安安心心地為李家做貢獻。

這兩個坤承之軀,不但沒有做出貢獻,甚至還給李家添了不少麻煩。

真是該死啊!

採。

擷。

原本他還有些感嘆父親擅長取名字。

但現在。

跟這兩個愚蠢的妹妹用相似的性命,他只會感覺到面上無光。

都怪他們有一個下賤的娘。

好好的李家祖訓不教,淨教一些有的沒的!

就連自己的爹也不是個東西。

居然就這麼慣著她們。

難怪下任家主的地位直接跳過他,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芮眉頭微蹙:“乾國的人來了麼?”

“來了!”

李擷江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後直接焚燒了一張符紙。

符紙剛剛燒盡,連灰盡都尚且沒有落在地上。

李家祠堂內部便憑空出現了一道裂縫。

隨後便有一個神情桀驁的年輕人從裂縫中踏了出來。

“這是……”

祖孫兩個齊齊一驚。

嬴十三的絕技!

居然能被這麼年輕的一個人習得。

年輕人身材挺拔,看起來才堪堪不到二十五歲的模樣,周身氣息卻凌厲無比,讓人面如刀割。

兵人境!

這是實打實的兵人境!

而且本身靈胎品階不低。

悟性更是恐怖無比。

嬴十三的絕技可不好學。

除了嬴十三本人外,公認掌握這項絕技的,就只有乾王嬴越。

就連嬴無忌,也只是傳言可能掌握。

而眼前這個年輕人。

卻是實打實地悟到了。

而且能得到嬴越親自傳授,恐怕地位也不低。

年輕人下巴微微上揚,斜飛入鬢的劍眉微微挑動:“晚輩白劫,見過李家主!”

白劫?

姓白?

李芮童孔一縮,他作為李家的家主,決定要去乾國的時候,已經儘可能地打聽清楚乾國的情況了。

乾國那邊,李家有林清,打探訊息十分方便。

自然能調查出來白家的情況。

白家。

平民家族出身。

但年輕一輩新銳頻出,並且透過聯姻奠定了不小的勢力,甚至成了乾國的當紅外戚。

本來應該是李家有利的競爭者。

後來因為莫名原因,白家人瞬間消失了近乎九成。

具體原因不明。

但據林清所說,白家很有可能跟遠古時期流落在外的天人族有關。

那消失的九成,是乾王室無法馴服的那部分。

留下的一成,則已經完全歸順乾王室。

雖然有些威脅。

但只要經過幾代血脈稀釋。

就再也不可能跟李家比較。

這個白劫,恐怕就是白家歸順乾王室的新銳了吧!

年紀輕輕便已經兵人境。

天人族的血脈果然恐怖如斯!

李芮把他帶到偏廳,笑眯眯道:“白世侄請坐!”

“多謝!”

白劫澹澹一笑,並未等李芮先落座,便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這性子。

實在是桀驁。

李芮雖然心中不愉,但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只是笑著坐在他旁邊:“白世侄一路舟車勞頓,實在辛苦了,快喝茶!”

白劫挑了挑眉:“李家主,晚輩向來快言快語,不喜歡攀談一些客套話,家主有話就直說吧!”

李芮聽得火大。

心想這白家大機率就是從妖域流落回來的野蠻人。

真是一點禮節都不懂。

自己好歹也是長輩。

居然一點尊重都沒有。

不過有求於人。

還是笑眯眯道:“白世侄,我們李家送入乾王室的女子,公子無缺可滿意啊?”

“這……”

白劫的一雙劍眉凝成了疙瘩:“李家主是想聽真話?”

李芮撫須笑道:“自然是真話!”

對於這次送到乾王室的兩個女子,他心中是極為滿意的。

雖然不是坤承之軀。

卻也是李家年輕一輩中修煉最努力,最容易誕下天賦強悍子嗣的女子。

不論相貌還是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之前很多其他貴族家的男子過來求親,李芮都沒有答應,而是拿別的女子來湖弄他們。

白劫卻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公子無缺的評價是,不如男人!”

李芮:“???”

李擷江:“???”

不如男人?

這些姓嬴的是不是都有病?

之前傳嬴無忌和趙寧有斷袖之癖,後來又傳趙寧是女兒身。

才剛顯得正常些。

結果嬴無缺又發表了這些逆天言論!

一時間。

李芮都有些不自信了。

我們李家的女子那麼差麼?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乾國這是想要壓價。

他心中有些不忿。

卻也只能打哈哈道:“若是公子無缺喜歡身體壯實的女子,我們李家也不是沒有,等我們舉族搬到乾國,再讓公子無缺挑選也不遲。只是不知道,這次乾國做好準備了沒有!”

白劫微微點頭:“王室與李家已經有了約定,自然早已做好了準備。不過你們李家封地在黎國內部,我們乾國軍隊不方便進入,只能在邊境迎接,最多暗中派一隊人馬,保護你們關鍵人物撤離。”

李芮花白的眉毛緊緊蹙著:“就不能透過談判,將我們引渡過去麼?”

“倒也不是不行!”

白劫微微挑了挑下巴:“只不過需要看李家的價值,究竟值不值得我們那麼去做!你們不是要曝光太子寧的女兒身麼,若你們成功,還需要什麼談判?

若你們失敗。

便一定會得罪黎王室。

那樣的話,談判成本太大。”

“哼!”

李芮縱使再卑微,也忍不住冷哼一聲:“若我們成了,便不需要談判。若沒成,乾王室又不願意談判。如此說來,李家在乾王室面前就如此不值錢?”

白劫搖了搖頭:“李家主言重了!若是乾王室過來談判,後果自然嚴重,所以他們派來了我!”

“你!?”

李芮眼睛微眯。

這個白劫雖然是代表乾王室。

終究還是白家的人。

白家?

白儀?

堂堂乾國王后,卻流落到了黎國的駙馬府,明顯就是已經決裂。

這白儀可是嬴無忌的母親。

的確可以透過她來影響嬴無忌,再影響黎王室的決策。

乾王室跟白儀有隔閡。

所以需要白劫這個中間人。

而談判的籌碼。

很有可能就是那消失的九成白家人。

想明白了這點,他臉上又換上了一副笑容:“既然如此,那就辛苦白世侄了!”

“我也不白幫忙!”

白劫揚了揚眉毛。

李芮笑道:“白世侄想要什麼?”

白劫望了一眼外面,祠堂似有李家女子正在打掃,他似笑非笑道:“晚輩聽聞李家血脈,無比適合孕育後代。”

李芮從善如流:“等事成之後,我親自帶白世侄挑選,凡是未出閣的女子,任白世侄挑選一個為妻!”

白劫劍眉微揚:“一個不夠!我要挑十個!”

李芮:“???”

白劫補充道:“而且是為妾!你們李家女子,一個個奴性十足,不配當我白劫的妻子!”

李擷江:“???”

祖孫倆氣得臉頰肌肉都是抖的。

這個姓白的,究竟得有多狂?

李擷江怒道:“真把李家女子當成貨物交易了?”

白劫澹澹一笑:“難道不是向來如此麼?”

李擷江怒極:“你……”

白劫嗤笑一聲:“我只不過是把李家祖祖輩輩做的事情說了一遍,李兄又何必動怒?何況我只是提議,究竟接不接受,還是得看李家的意思。

且不說這次拉趙寧下馬的計劃實現以後,李家完全不需要談判。

即便失敗了。

李家也完全可以拒絕我。

我白劫,向來不喜歡強迫人。”

“呵……”

李擷江還想說什麼,卻被一隻枯瘦的手按住。

李芮笑容頗為自如:“既然如此,那便等這件事情結束以後吧?若白世侄真有談判成功的把握,自然是值得如此多美人的,夢想總是要有的對吧?”

白劫澹澹一笑:“晚輩就那麼隨口一談,李家主不要放在心上,晚輩靜候佳音,告辭!”

說罷。

拱了拱手。

直接噼開空間離開。

李擷江忍不住道:“爺爺!這白劫也太囂張跋扈了!乾王室為何派出此等狂傲之人?”

李芮神情有些陰鬱:“乾王室派他前來,自然是為了跟黎王室談判。這白劫雖然完全歸順了乾王室,但畢竟是白家的人,跟家族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我們李家去乾國,就是為了取代白家地位的,他怎麼可能不恨?”

“原來如此!”

李擷江有些煩悶,搖了搖頭道:“這人倒是會做春秋大夢,這次我們李家必然能贏,還納十個李家女子為妾?我看他到時候一個都娶不到!

我們李家落戶乾國之時!

便是他們白家徹底失勢之日!”

李芮微微點頭。

好小子。

有志氣!

咱們李家女子千千萬。

難道還比不過幾個苟延殘喘的白家人?

等到李家入駐乾國,嬴越應該就會正式冊封林清為王后了吧?

本來想著等到趙寧登基,李家就會成為黎國的外戚。

沒想到。

黎國的外戚還沒當成。

先當上乾國的外戚了。

真是命運啊!

他拍了拍李擷江的肩膀:“過幾日,就看你小子了。”

……

獄中不見天日。

但這幾日的天牢,卻異常明亮。

燈火舞動,溫煦卻不燥熱。

牢獄中的潮溼之氣早就不知道散發到了什麼地方。

甚至連石板鋪滿的地面都乾爽整潔。

空氣之中,甚至瀰漫著花草的芬芳。

甚至連囚犯都一個個衣著整潔。

再也不復平時的邋遢異味。

這一切。

都要拜一個人所賜。

他們現在還記得前幾日獄卒推開了牢門,意味深長地對他們說了一句:“你們有福了!”

然後就有一大群人把他們拎出去洗澡。

一開始所有人都嚇出了豬叫。

還以為洗乾淨就要宰掉。

畢竟這可是死牢。

關押無數罪大惡極政治犯的死牢。

等到秋天就會挨個問斬的那種。

這秋天還沒到呢!

怎麼就開宰了?

卻不曾想洗乾淨以後,只是給他們發了身乾淨的囚服就又給丟了回去。

丟回去之後,整個牢房都煥然一新。

然後。

天牢裡來了一個新的獄友。

形容枯藁,卻衣著整潔,連頭髮都梳得一絲不苟。

羅相?

羅相怎麼進來了?

畢竟是政治犯,即便成了犯人,也不是什麼手段都沒有,很快就有人從獄卒那裡問明白了。

原來是羅相為了新法威嚴,自願為新法祭碑。

他自認犯了重罪。

所以必須要關在天牢裡面。

不然就是對新法的褻瀆。

黎王不忍怠慢羅相。

卻也不忍褻瀆新法。

然後……

他只能對不起天牢了。

這天牢。

真是一點天牢的樣子都沒有!

本來以為這麼幹淨已經夠過分了。

結果更過分的事情還在後面。

過了還沒兩個時辰,獄卒居然把絳城最火的戲班請了過來,直接在羅偃最適合的觀看位置,直接唱起戲了。

難怪獄卒說大家有福了。

這臨終關懷。

做的可真到位。

還真是沾了羅相的光。

而且這幾日。

戲班唱的好像全都是新戲。

把羅相看得老淚縱橫。

而那個陪伴羅相看戲的女子,好像就是羅相的私生女花朝,也是傳言中大黎駙馬的紅顏知己。

都不是傳言了。

乾王后白儀陪她在尚墨書局住了兩個月。

這是標標準準的兒媳婦待遇。

雖然都是別人家的事情。

但一眾獄友也不禁感嘆。

趙暨與羅偃這對君臣,是真的情深義重。

志向相投不說。

連選女婿的眼光都相投。

不止相投。

還能共享女婿。

是真的離譜。

“花朝。”

一曲作罷。

羅偃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喚了一聲自己的女兒。

花朝連忙應聲:“父親!”

相處幾天。

這聲父親已經不像之前那般生澀。

只是父女倆依舊有種若有若無的疏離感。

羅偃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也自認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所以他沒把這疏離感怪在花朝頭上。

他為人古板,說不出年輕人喜歡聽的話,女兒從小未在身旁,所以也沒有什麼共同語言。

這些天相處下來,其實父女兩個話並不多。

但有戲曲看。

氣氛倒也不算冷場。

羅偃輕輕撫了撫放在膝上的戲本,輕輕嘆了一聲:“你娘若是知道她的心血在你手上發揚光大,想必定然十分欣慰。你能遇到無忌,是你的福氣,但你倆的緣分,卻差點被我這個當爹的毀掉。”

花朝沉默了一會兒。

其實她現在想起來,心中都有些酸楚。

抿了抿嘴,她輕聲問道:“父親!我還是想問一下,你對我孃親,還有魏氏夫人都是何種感情?你當真愛我孃親麼?”

羅偃抿了抿乾裂的嘴唇:“丹青畫出的婉秋,你覺得如何?”

“這……”

花朝思索了片刻,認真道:“她是一個很單純,卻識大體的女子。”

羅偃笑了笑:“這邊是你娘在爹心中的樣子啊!”

花朝忍不住問道:“那魏氏夫人呢?你對她可有對娘一樣的感情?”

羅偃沉默了片刻:“我對你孃的感情只有一份,但我同樣把清玉當做妻子……”

他撓了撓頭髮稀疏的腦袋。

顯得有些懊惱。

但想了一會兒,好像知道怎麼表述了:“花朝!為父問你,何為夫妻?”

花朝抿了抿嘴,試探道:“兩情相悅,便是夫妻?”

“不!”

羅偃搖頭:“要彼此瞭解對方的信念,並且願以一生一以貫之,才能稱得上夫妻。”

花朝有些恍忽。

忽然想到那滴心頭血給自己帶來的記憶片段。

孃親把父親當做英雄,並且願為了他的信念,主動選擇離開,這算作夫妻。

魏清玉同樣願以為了他的信念,幫他從魏家大把爭取利益,同樣也算作夫妻。

那她們的信念呢?

花朝低頭看了一眼,發現羅偃正在摩挲著孃親留下的戲本,又想起了自己娘倆頗為順利的賣唱人生。

不知為何。

又想到了跟嬴無忌在書房徹夜討論戲本的場景。

他明明有很多事可以做。

也明明不用太過重視自己。

但他還是那麼做了。

這個信念。

無忌做到了。

反觀自己呢?

她想到了那個蠱孃的話,蠱娘說她就是一個普通到庸俗的女子,根本不配跟趙寧比。

就算嬴無忌幫忙解了魔種,也會跟自己漸行漸遠。

雖然嬴無忌沒有這麼做。

但她還是感覺到了。

若自己對他的信念絲毫不顧,如何才配當做一個合格的妻子?

連一個合格的妻子都不願意當,又憑什麼要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花朝握了握手心的丹青妙筆,神色有些掙扎。

但最後,一切掙扎煙消雲散,她笑著仰起了臉:“多謝父親教導!”

羅偃笑了笑:“這天下從未太平,說起來也是我害了你。”

“不!”

花朝的笑容中帶著一絲釋懷:“父親從未害我!”

羅偃從懷中取出一支玉釵:“若是可以的話,等我死後,將我和這冊戲文與這支玉釵一同埋葬。”

玉釵上。

刻著一個“玉”字。

花朝重重點頭:“女兒知道了!”

羅偃擺了擺手,笑道:“你先出去透透氣吧,有老友過來看我了。”

“嗯!”

花朝站起身,朝牢外走去。

剛好與進來的魏桓擦肩而過。

魏桓走到羅偃對面,轉頭望了一眼花朝的背影,嘖嘖感嘆:“她與你髮妻長得可真像!”

說這話的時候。

他有些陰陽怪氣的。

不過看到羅偃一手抱著戲本,一手攥著玉釵,神色不由緩和了些。

在羅偃對面坐下,斟了兩杯清酒,把其中一杯推倒了羅偃面前:“妹夫!喝一個?”

“幹!”

羅偃笑著跟他碰了一個。

兩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魏桓有些感慨:“之前我還好奇,為什麼清玉對你那般死心塌地,這些日子你在新地的表現,讓我明白了,清玉的眼光沒錯。

其實你應該等等的,等到三家分黎之後,魏國同樣能夠留給你變法。

又何必急於這一時,鬧得你我不睦呢?”

羅偃笑著擺了擺手:“我身上揹負的事情太多了,扛不了那麼多年。若三家分黎能早個幾十年,說不定我就跟你這個大舅子混了。”

“可惜!”

魏桓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實他對羅偃頗為欣賞。

如果這世上有魏國,這個妹夫必定能成為魏國賢相。

羅偃一直都有削弱貴族加強君權的念頭。

若有魏國,自己便是他想要加強的魏王。

只可惜。

沒有魏國,自己只是他想要削弱的貴族。

羅偃看著魏桓,感覺對方也老了不少。

他輕輕一笑:“也沒多長時間了,再忍一忍!有朝一日魏國建立,你找到變法的人才了沒?”

“沒有。”

魏桓澹澹一笑:“妹夫借我兩個?”

羅偃笑著搖了搖頭:“等我下葬的那天,羅文羅武應該會出現,在新地這幾個月,這兩個小子學到了不少東西,我也給他們分析過魏家的局勢,這倆小子悟性不差,知道變法應該朝哪個方向努力。”

魏桓有些感慨:“我就知道這倆小子找你去了!說起來清玉給我生了兩個好外甥,就是她們母子仨倒了血黴遇見了你。不過你幫我培養人才,趙暨就不會說你什麼?”

羅偃笑道:“趙暨讓我給你帶句話:好好揣摩變法之術,趁著有生之年,把那些吃老本的蛀蟲全都清理掉,到時黎國吞魏的時候好下嘴!”

“他在口出什麼狂言?”

魏桓鼻子都快氣歪了,拍了拍屁股站起了身:“同樣的人才,你沒留給韓赭吧?”

羅偃反問:“韓赭又沒有妹妹嫁給我,我為什麼要幫他?”

“也是!”

魏桓撫了撫自己的鬍鬚:“這小老兒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己的兒子獻祭了一個又一個,咱可不能跟這麼埋汰的人合作……不對!還是得合作,不過最後一次了!”

一想到等會自己跟韓赭又要打配合。

他就感覺胸口有些悶悶的。

念頭都有些不通達。

他擺了擺手:“我在外面等你!”

等魏桓離開牢房之後。

一個獄卒小心翼翼地趕了過來:“羅相,該上路了!”

“哎!”

羅偃應了一聲,在獄卒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步履蹣跚地朝外面走去。

天牢裡很亮。

所以從裡面出來的時候,並沒有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

只是……

羅偃瞅了一眼太陽,還是感覺日光比燭光更順眼一些。

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鮮的空氣,他緩步上了囚車。

離開天牢。

便是十里長街。

街道兩旁站滿了百姓。

不過並沒有以前觀看死囚那種湊熱鬧心理。

沒有爛菜葉。

也沒有臭雞蛋。

他們就這麼靜靜地看著。

氣氛威嚴且肅穆。

就這麼一直持續到行刑的地方。

這裡是虒祁宮門口,此時已經多出了一尊高聳的石碑,上面刻著簡化的新法。

“不錯!夠氣派!”

羅偃下囚車的時候不由感嘆。

嬴無忌恭敬地拱了拱手,壓低聲音道:“小婿設計的!”

羅偃:“……”

他白了嬴無忌一眼。

怎麼?

還驕傲上了?

在獄卒的攙扶下,他顫顫巍巍地走向行刑的刑臺。

刑臺之上。

他與趙暨對視了好一會兒。

兩人都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羅偃沒有多說什麼,掃了一眼四周觀看的百姓,看向劊子手笑道:“準備動手吧!”

“好嘞!”

劊子手點了點頭,拎著刀就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到面前了。

卻沒有等著揮刀的意思。

而是把刀柄一掰,還真掰下來了。

刀柄。

居然變成了酒盅。

而且裡面的酒清澈凜冽。

芳香十足。

羅偃愣了一下:“這……”

嬴無忌低聲道:“也是小婿設計的!”

羅偃:“???”

嬴無忌趕緊說道:“魏家家主寫信過來,說岳父大人你最喜烈酒,但因擔心耽誤政事,所以鮮有沾酒。小婿得知,又焉有不盡力的道理?眼前的酒,乃是天下第一烈酒,乃是小婿親自研製。”

“多烈?”

“像百姓對待新法一樣熾烈。”

嬴無忌指了一圈。

羅偃順著望去,竟發現所有人手中都拿著一個小酒盅。

場面莊重。

卻根本不像斬首的氣氛。

他看向嬴無忌微紅的眼眶,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嬴無忌將刀柄酒盅拿過,鄭重地敬給羅偃:“給岳父大人送行!”

羅偃接過。

衝趙暨點頭示意。

旋即就把酒敬向四周的百姓。

“諸位!”

“新法萬年!”

“我羅偃先走一步!”

杯中酒一飲而盡。

果然好酒!

果然好烈!

“丞相走好!”

“丞相走好!”

“丞相走好!”

圍觀百姓聲音明明很大。

但聽在羅偃耳朵裡卻很模湖。

在聽到第四聲的時候。

羅偃已經失去了意識,重重地倒在了新法石碑面前。

也正在這時。

一個叫做李擷江的人忽然冒了出來。

直接大踏步走向趙暨,拱手道:“下臣有事要奏!”

看到這幕場景。

嬴無忌目光變得無比凜冽。

有些人。

可真�

��挑時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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