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織主展開虛翼,屹立在天國頂端,注視著這個支離破碎的七重天堂。

晦暗的天空裡激盪著毀天滅地的湮滅亂流,斷裂的大地翻湧著滾燙流金的熔岩,天與地之間是無窮無盡的血雨,往日平安喜樂的天國化為絕望的煉獄。

勇敢的天使死於衝鋒,聰穎的天使死於濺射,懦弱的天使死於逃亡。在波及天堂的戰火裡,沒有任何人能置身事外,就連半神天使都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甚至連她也感覺自己已經一隻腳踏入死亡帷幕,這位自傲能看透過去未來的預言神主,這一刻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把握。在一小時前,她根本沒想到祂們會被逼到這種地步,一小時後,她根本不敢肯定對方是否已經抵達極限。

這是千年之戰,誅神之戰,褻瀆之戰。在一個誰都不曾在意的日子,決定世界未來的戰爭突如其來爆發了,說不定還是這個世界最後一場戰爭。

直到現在全知織主還是有一種不真實感,她從莉絲笛雅擺脫神靈容器那一刻,就開始關注她們。她知道她們是本世代最頂尖的術師,但每個時代都有無數位頂尖術師,但能入主天堂的術師始終只有六位,全知織主祂們才是屹立在歷史長河頂端的偉大術師……所以她再怎麼高估她們,也不可能認為她們有資格威脅自己的地位,就像廚師不會認為拉拉肥能跳起來打自己膝蓋。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局勢糜爛到這個地步了?

是她們踏入天堂的那一刻?

是我們發動戰爭的那一刻?

還是……

從‘亞修·希斯’消失的那一刻開始,這個世界就已經在劫難逃?

全知織主抬頭看向七重天堂的天空,凌駕於萬物之上的寰宇星空。在一年前,七重天堂根本沒有天空,往下看是人間,往上看也是人間,直到虛境七層誕生,繁星踏入七層,天堂才被星空籠罩。

這次是祂們輸了,但祂們本不必輸的。

以千年四國敵稚嫩一國,反而被殺得兵敗山倒,神主的榮光已經被踐踏到塵泥裡,但真正的光輝從一開始就沒參與到這場世界之戰……明明封印地獄是所有人的決定,卻有一個人沒有維護這個契約,沒有保護這個屬於她的世界。

但也沒有撕破這個契約,跟眼前這群傢伙一樣,不惜毀滅世界也要……

“沒想到連你都會有猶豫的時候。”全知織主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真不像你啊……”

錚!

在這一刻,天堂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地獄表面。那根維繫著最後希望的鎖鏈,此刻已經被徹底銀化,轟然斷裂。

地獄,解封!

就在此時,一道星光貫穿七重天堂,直達六重地獄!

轟!

眼看著就要無限擴張徹底解封的地獄通道,被如同鎖鏈星圖徹底鎖死,僅僅留出能勉強讓一人進出的洞口。洞口蒙著一層渾濁的晦暗,隔絕地獄與天堂的內外窺探,但即便如此,索妮婭她們的目標也達到了!

幾乎是瞬息之間,紅髮劍姬來到地獄通道前想進去,但腳一踏上去就感受到強大的無形阻力。她目光一寒,深吸一口氣,只聽到嘀嗒一聲,劍冢大地再次化為硃紅血湖!

至高之術·硃紅水月!

轟!

然而隨著摧城滅國的血潮劍光落下,地獄通道仍然毫無變化,索妮婭依舊無法踏入地獄一步!

“我來。”

漫天銀光聚束落下,薇瑟來到地獄通道前,右手提燈,左手銀典,瞬息之間她施放了不知多少個神蹟,然而沒有一道銀光能洞穿地獄的晦暗。

當笛雅和維希也過來的時候,全知織主冷漠的聲音在天堂響起:“就像你們不可能回到紅寶石山,你們也進不去六重地獄。六翼神靈,六翼術師,皆是隻有七重天堂才能容納的生命,就算你們費盡心思解封六重地獄,你們也進不去救你們的戀人。”

“除了毀滅世界,毀滅我們的努力,毀滅所有人的希望外……”全知織主瞥了一眼星空:“你們什麼都得不到,什麼都做不了。”

笛雅和薇瑟心裡一震,呆呆看向前面的索妮婭。她們將所有可能納入計算,唯獨忘了這一點——她們已經不是五翼術師了!

六重地獄是五翼術師的領域,就像知識之海之於一翼術師,術師之路從來都是隻能前進從無後退,當她們晉升六翼的那一刻,她們就不可能踏入六重地獄。

就算她們能殺穿七重天堂,但也絕無可能逆回六重地獄,這是虛境的法則,這是世界的法則!

“別忘了,我們是術師。”

索妮婭回頭望了她們一眼,紅寶石眼眸裡彷彿閃耀著滾燙星辰,絲毫不見沮喪,意氣風發說道:“術師的本性,就是相信奇蹟!而且我們之所以會在這裡,不也是因為相信他嗎?”

“維希!”

“來了。”

維希背後浮現出魂鎖神靈的幻影,全知織主立刻明白她們的意圖——六重地獄本就是靈魂安眠之地,她們雖然無法讓五翼靈魂神靈單獨行動,但卻能讓靈魂神蹟進入地獄!

維希跟索妮婭碰拳,隨著一聲嘀嗒水聲,硃紅血湖的權能盡數聚集到維希身上,將她手裡的鎖鏈染成了紅寶石般的顏色。維希看著手裡的紅寶石鎖鏈,心裡一陣恍惚,許多疑惑如同烈陽下的冬雪悄然融化。

“劍姬,”她嘆了口氣:“我真是被你害慘了。”

索妮婭瞥了她一眼,一臉莫名其妙:“是你非要跟我喜歡同一個人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那件事確實是你的錯。”

維希輕輕一笑,旋即堅定心神,將靈魂鎖鏈投入六重地獄!

......

...

不會讓我死?

亞修一臉茫然看著死狂,每個字他都明白,合起來他就搞不懂了。

先不提他被吞噬世界之蛇詛咒,關鍵是……他本身就是終末五人組復活的容器。從他獲得《歐洛拉的術師手冊》開始,他的結局就被她們安排得一清二楚。

或許淨化他的詛咒並非沒有其他辦法,她們好歹也是埋葬了63個世界的術法至高,但她們只會採取粉碎他心靈這個方式——因為這樣亞修就能乖乖接受命運,心甘情願協助她們復活。

只有他的死亡,才能換來她們的重生。

但反過來說,如果他不死,那麼……

嗡嗡嗡嗡——

超越極限的刺耳聲音瞬間令亞修腦海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來整個世界都開始融化了。牆壁,大地,岩層,這些本來只是被灰白侵蝕的物質,此時此刻如同冰淇淋一樣融化,被龐大的重力牽引墜落。

就連他的視線也被吸引到下方。

嗡——

在地獄底層,粘稠得如同漿糊的灰白混沌裡,一頭巨大到能填滿深淵的白蛇正在不斷蠕動,將所有灰白混沌吞入口中,以緩慢的姿態但實際異常迅速的速度向上爬動。

它全身慘白,唯獨一雙眼眸流光溢彩,當亞修低頭跟它對視,它眼裡的色彩近乎瘋狂地沸騰,發出貫穿地獄的怒吼!

“吞噬世界之蛇……烏洛波洛斯!”

亞修彷彿也褪色了,一臉慘白:“它不是徹底死了嗎?它的亡語詛咒都爆發了……為什麼它還會復活?居然這都還能復活!?”

“果然……”死狂低頭看了一眼,臉上絲毫沒有驚訝,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為什麼它——”

“抱緊我。”

亞修還沒來得及,死狂正在攀爬的牆壁就化為白泥滑落。他心裡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遺憾——來了六重地獄一趟,他連第五重地獄都沒看過,地獄就先一步崩塌了。就好像準備參觀名勝,結果還沒到那個地方就變成了古蹟。

與此同時,死狂猛地一蹬白泥,用力跳到半空中,鬆開了抱住亞修的手。亞修下意識抱住摟緊死狂的脖子,兩人如同在驚濤駭浪裡飛躍的海燕,可等待他們的只有灰白色的深淵,以及終末之蛇的蛇吻。

唰!

一條來自上方的紅寶石鎖鏈轟開灰白雲浪,一路垂落地獄。雖然它在落下的一個呼吸內就迅速褪色灰白,但它至少沒有像地獄一樣融化,死狂如同早有所料般抓住這條灰白鎖鏈,在地獄晃盪不停。

“爬上去。”

聽到死狂的話,亞修忽然感覺自己頭清目明,綿軟無力的魂軀忽然湧出一股力氣。他奮力抓住灰白鎖鏈往上攀登,與墜落的灰白混沌的擦肩而過,就像一隻想逃離地獄的蜘蛛,拼命抓住這根通往天堂的纖細蛛絲。

“可我們就算逃出去也沒用啊!”亞修緊緊抓住鎖鏈,調整呼吸榨乾最後一點力氣,大聲說道:“我們已經渾身解數,你們也不可能再跟我同調出超越八翼的實力……這個世界,已經在劫難逃……”

“沒關係,現在的吞噬世界之蛇很弱,只需要七翼的力量也能誅殺。”死狂跟在亞修下方,語氣輕鬆:“至於它為什麼能復活……因為我們都還活著啊。”

“什麼?”

“你有沒有注意到,鏡魔她們都在努力營造一個假設?”死狂說道:“只要你死了,詛咒就會終結,褪色天災會止於地獄,一切都會結束……但這一切都是謊言。”

“她們都在努力迴避一個可能,一個觀者早就告訴我們的可能,一個我們無法接受的可能。”

“吞噬世界之蛇誕生於術師概念。”死狂認真說道:“術師概念,會誕生吞噬世界之蛇。亞修,你明白嗎?”

你只是將同一句話的主謂賓改了一下,我有什麼聽不懂的……亞修一開始還有點莫名其妙,但忽然身體一震,整個人愣住了。直到死狂拍了一下他屁股,他才回過神來繼續往上爬。

“我們剛才已經確實誅殺吞噬世界之蛇了。”

“是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所以,它並沒有復活。”亞修低頭看著下方正在不斷向上蠕動的巨大白蛇:“這條吞噬世界之蛇,是新的蛇。只要還有術師,就會有術師概念,就會誕生新的吞噬世界之蛇。”

攀爬鎖鏈的動作越來越數量,力氣也越來越多,但亞修卻感覺自己的身體一寸一寸地涼下去,血管裡彷彿凝起冰霜。莫大的悲哀撕咬著他的心臟,無計可施的絕望堵塞他的咽喉,讓人喘不過氣,心跳不起。

所有努力都是徒勞,一切燈火都會破滅。從一開始,他們就不可能勝利……因為他們的敵人就是自己。

術師不絕,終末不死。

“爬快點,我分了那麼多資源提高你的生命體徵,你就爬得這麼慢?”

死狂還有心思催促亞修,繼續說道:“你的猜測大致是對的,只是有一點錯了。”

“吞噬世界之蛇之所以要逆流時間,吞噬所有世界線,正是因為它想補全術師概念,將所有術師融為一體,成為唯一且完整的術師生命。觀者將這個貫穿歷史長河的術師概念,稱為「終末概念」。”

“但每個世界線都有自己的術師概念,自然也有自己的吞噬世界之蛇,觀者將每個世界都有的術師概念,稱為「原始概念」。每個原始概念對應一條吞噬世界之蛇,因此其他世界的術師,並不會讓我們世界的蛇復活。”

亞修意識到什麼,整個人愣住,低頭看向死狂。

死狂表情依舊雲淡風輕,就像是在聊明天的天氣一樣,隨意說道: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之所以一直不敢過度干涉現實,就是因為害怕引來吞噬世界之蛇,但吞噬世界之蛇,到底為什麼會執著於我們幾位術師,還有它到底怎麼追蹤我們呢?”

“真相只有一個,”死狂對上亞修的視線,不知為何她居然還笑得出來,眉眼彎彎,嘴角上翹,就像卸去了沉重的面具,不再需要維持堅強的外表:“我們就是吞噬世界之蛇的概念碎片,它必須吞噬我們,才能補全它的原始概念。反而言之,正因為我們存在,所以它就算死了,它的術師概念也仍未消失,因此無論殺死它多少次,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會誕生新的吞噬世界之蛇。”

“我們才是災難的根源。”她說道:“一切都是因我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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