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天國是一個沒有大地的天堂,宛若琉璃構築的偉大都市懸浮於群星中央,沒有大氣層的遮蔽,純粹的星光耀眼得近乎刺眼。這裡的星象與真實世界完全一致,仲夏夜能看見夏季大三角的徜徉,秋末時分能欣賞獅子座流星雨的絢爛。

作為捨棄大地的回報,繁星天國的星空資源冠絕七重天堂,幾乎包攬了所有星術與光術的術靈,以及30%份額的空間術靈。明明與龐大的宇宙相比,星城渺小得就像是玻璃球,但星城彷彿才是真正的宇宙中心,辰宿列張,群星歸位,漫天星輝圍繞著星城律動。

當七名天國律天使齊聚位於星城頂端的「祈星間」,所有天使都是緊張中滿懷著期待。繁星進入眾星囚籠的那一天沒有傳喚他們,繁星登入虛境七層的那一天也沒有召集他們,他們知道自己無能為主君分憂,於是恪守盡責管理好每一處世界秘域,而現在主君居然將他們全部召集起來,是不是要有什麼大動作了?

主君沒有讓他們等待,祂不愛等人也不愛別人等祂。當他們單膝跪下,流離的星光匯聚於王座。就當天使們以為主君要用幻影降臨,卻看見主君從星光裡浮現出來,彷彿從一開始就端坐於王座之上,平靜,素雅,靜穆,不必言語威儀具足。

當祂抬起眼睛,源於高位術師的術法威嚴如同星辰重重壓在天使們的肩上。如果說剛得到至高虛翼的祂還沒資格說自己是七翼術師,但在虛境七層歷練過後,祂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古今第一術師。

繁星至高!

“為群星賀!”律天使們齊聲稱頌。

祂沒有言語,手指輕輕一動,七道星光融入律天使的靈魂。律天使們立刻知道自己這次的任務以及六重地獄的變故,雖然還沒理清思緒,但沒有人提出質疑。

“除了星律留下代掌天國,其餘所有律天使去領取世界秘域與奇觀。”祂的聲音空靈得如同盛滿月光的溪水,在天使心裡靜靜流淌:“你們有什麼要補充的?”

“主君,”光律天使忍不住說道:“亞修·希斯的封賞會不會太過豐厚?雖然他擁有至高虛翼,但他現在也只是一位半神……”

祂看了光律一眼,這位追隨主君三千年的天使瞬間全身僵直,但仍然倔強地抬起頭,希望得到一個解釋。

“……虛境七層重於一切。”祂平靜說道:“我不願為天堂地獄人間的雜事分神,我需要一位代管命運的天國副君。”

“我們律天使難道不可以嗎?”光律忍不住說道:“論忠誠論能力,歷經考驗的我等難道不比這位來路不明的新晉半神更值得信任嗎?他不過是一個好運的男人——”

“信任?”祂緩緩從王座上站起來:“值得?”

群星在震動,空間在坍縮。明明跪在寬敞的「祈星間」,律天使們卻感覺自己被塞進了橡膠水管裡,無處不在的壓力幾乎要將他們擠壓成一團爛泥。他們死死盯著琉璃地磚的紋理,汗流浹背,不敢抬頭。

祂一步一步走下臺階,由銀河編織的裙襬出現在天使們的視野裡。噤若寒蟬的光律渾身顫抖,這位有資格在主君不在代掌天國的「星辰副手」,被視為繁星天國最閃耀的星辰,在這一刻卻黯淡得如同石頭。

“我是第一位術法至高,既是全,也是一。”祂說道:“但價值的定義權卻不在我手裡,值不值得居然由你說了算,這很有趣。”

“我,我……”光律發出的聲音近乎於悲鳴。

“當然。”祂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光律的肩膀,“作為我最為倚重的源天使,你當然是值得信任的。”

聽到這句話,光律整個人幾乎虛脫了。若不是不能失禮,劍律毫不懷疑他會直接癱瘓在地上。

“至於亞修值不值得一個天國副君……”

祂平靜說道:“我說他值得,你們明白了嗎?”

“明白!”

“很好,我們達成共識了。”祂說道:“光律,你跟星律換一下,你負責留守天國。”

光律還沒答話,整個人就被熾烈的星光擊出門外,瞬間從祈星間裡消失,整座星城都因此震動了一下。

“命運,就是讓該受刑的受刑,該擁有的擁有。”祂坐回王座,悠悠說道:“如果什麼人都能挑釁天國副君,那還有誰會相信術法至高的榮光呢?”

“遵照群星意志!”律天使們齊聲應答,他們知道這不僅僅是懲罰,更是警告。如果亞修·希斯願意入主天堂——沒有天使覺得有人能拒絕主君的邀請——那他們就必須將亞修·希斯視為真正的天國副君,像敬畏主君一樣敬畏他,不敬者就會落到跟光律一樣的下場。

“主君。”星律恭敬說道:“雖然莊重迎接天國副君是理所當然的禮儀,但副君此時剛踏入半神位階,沒必要出動六座世界秘域吧?而且,空門雖然可以連線天堂與人間,但空門也是有承載極限,我們的第五虛翼未必能透過。”

星律說得委婉,其實出動世界秘域的意思就是暴力綁架亞修,先不提亞修會不會反抗,就算亞修真的要反抗,對付這種新晉半神的小菜鳥,哪需要出動那麼多世界秘域?簡直是殲星炮打蚊子啊。

祂沉吟片刻,“能去多少人就去多少人吧,亞修這人不可以按常理看待。明明萬無一失的場合,他總能找到破局的機會。”

“主君,資料裡提到副君有多位半神位階的追隨者。”劍律問道:“如果爆發衝突,副君自然不能傷其性命,那這些追隨者呢?我們該如何對待?”

祂沉默片刻,輕聲說道:“劍姬是他最喜歡的女孩,說是生命之光也不為過。假如讓他刪掉自己生命裡最重要的人,留到最後的大概就是劍姬吧。”

“魔女是他最想保護的家人,如果不是知道他……甚至會以為他真的有一個女兒。”

“他可能最不在乎的人就是幽魂先知,畢竟他跟幽魂先知一開始就是對立關係。不過經歷了天使狩獵,哪怕他還不肯接納幽魂先知,恐怕也很難割捨這份同生共死的情義吧?”

“還有那位在最後忽然登場的銀燈神靈……應該在過去有很深的淵源……”

劍律在心裡迅速排列好優先順序,如果真的爆發衝突,那優先擊殺的自然是幽魂先知,然後是銀燈神靈,相信這足以鎮壓亞修·希斯的反抗意志。至於劍姬與魔女則是最好留下來,畢竟她們對亞修最為重要,如果死了——

“你們看著辦吧。”

劍律愕然地抬起頭,卻看見主君已經化為流光消散。跟他們對話的主君赫然只是星光幻影,祂的真身仍然在虛境七層,然而哪怕是幻影,卻也能給他們帶來沉重的精神壓力,甚至一擊重創光律天使。

這次短暫的會面後,主君在律天使們心裡越加深不可測。

十秒後律天使們站起來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濃濃的茫然之色。

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從主君得到‘不完整的命令’。

從追隨最久的星律,到最為年輕的劍律,他們一直以來都不需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只需要完美地執行主君的命令。主君是霸道的,自傲的,睿智的,說一不二,絕無猶豫,在主君麾下做事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猜度心意,忠實地完成任務即可得到獎賞。

然而這次主君居然說「你們看著辦」,將決定權交給他們。如果按照常理分析,那自然儘可能誅殺幽魂先知與銀燈神靈用於威脅,留下劍姬魔女以作籠絡,但主君沒有說出這個方案,那就說明祂並不贊同這個做法,或者是……

祂不願意承擔做出決定的責任。

*

星橋大廳裡,六翼天使被打入雨池,濺起無數水花。這位凌駕於塵世頂端的秘域半神,理應所向披靡的至高使者,此刻落魄得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可憐。

流向改變了。

法劍被摧毀殆盡,四面八方都是綿綿不絕的殺機,血月劍光、鎖時死線、銀色永珍、靈魂枷鎖,四種截然不同的戰法如同精密齒輪嚴絲合縫地扣合在一起,作為劍術半神的劍律天使居然連一絲空隙都找不到,被打得只能勉強支撐。

劍律在降臨前根本不認為有人能對抗得了自己,但亞修他們不僅擁有奇觀,還凝聚了一重獄翼,完全是正式的半神。就算如此,他們也只是能‘對抗自己’,距離‘戰勝自己’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然而面對近乎無解「悲哀之幕」,她們居然將自己的攻擊壓低到臨界傷害硬生生破解了……這固然是誰都能想到的方法,但在緊迫的遭遇戰裡,誰能那麼快就算出臨界傷害,誰又能控制好自己每一次造成的殺傷呢?

哪怕破解了「悲哀之幕」,「自傷之獄」也足以奠定勝局。這道奇觀在劍雨池是無敵的,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打破劍雨池逃出去,不然就會被自己的陰影折磨致死。但亞修居然可以代替別人承受影劍,而且渾身插滿了九道影劍還不暈過去,劍律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感嘆一聲‘不愧是天國副君’。

「明明萬無一失的場合,他總能找到破局的機會。」

主君果然是主君,看人真準。

但也正因為如此,劍律終於明白主君真正的任務。

他之前想錯了,覺得幽魂先知和銀燈神靈是一個層次,劍姬魔女又是另一個層次,對於她們可以分別採取不同的態度。

然而劍律在實戰裡發現,她們四人對亞修來說或許存在高低深淺的差別,確實是劍姬最受偏愛,維希喜獲最受厭惡,但她們四人始終處於同一個層次。

都是「誰敢傷害她們亞修就咬誰」的層次。

怪不得主君沒有下達明確的命令,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法分別對待,不存在劍律殺了維希,亞修就會變慫的未來,也不存在劍律殺了索妮婭,亞修就會心如死灰的可能性。

無論殺了誰,都會導致相同的結果。

因此主君的真正意思其實是……

將亞修的女孩們,全部殺了。

所以祂才會派出六名律天使,並且允許他們全部攜帶世界秘域與永恆奇觀。或許主君都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或者說,祂的理性與感性相悖,理性來說如果真的要招攬亞修,那追隨者肯定不能殺害。

但主君卻也不希望亞修的追隨者活著。

祂沒法下達一個錯誤的命令,更不想揹負錯誤的責任,所以祂將決定權交給律天使們,卻又讓他們全副武裝——因為祂心裡滿懷殺意。

亞修·希斯,你可真是罪孽深重的男人。

就連古今第一術師,統御萬物的術法至高,擁有這個世界往後所有時間的偉大存在,從來都是雷厲風行不在乎世人評價的君王,居然會因為你而選擇逃避責任。

不過也只有你,才有資格成為天國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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