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內正發生著現實裡絕對不會出現的一幕——八個人,四種臉。

一半是本體,一半是幻影。

然而本體失去了所有記憶,幻影不僅擁有所有記憶,還負責考核本體。雖然下克上的地位逆轉聽上去頗為滑稽,但對當事人而言就不怎麼友好了。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索妮婭握緊長劍,一邊搖頭一邊大聲反駁:“怎麼可能會有這麼離譜的事,你們肯定是在騙我!你們肯定都是壞人,都是壞人……”

與其說是在反駁,不如說她在說服自己。

“很正常的反應。”劍姬表情平靜:“在剝落記憶的偽裝後,你就只剩下對這個世界最純粹的戒心——你迫切地想掌握自己的命運,無法容忍自己的隨波逐流。”

觀者攤攤手:“跟某個人不一樣呢。”

“不過,你雖然不願意相信,但也不敢不信,因為你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寶物。”劍姬說道:“沒有什麼比損失更讓你難受了,而且你也不是會輕易認輸的人。”

“堅韌又脆弱,複雜又簡單,警惕又渴望擁抱……你真是太好掌控了。”劍姬看向魔女:“相比之下,你的客人似乎真的要離開了。”

此時笛雅完全蜷縮在牆角,抱腿將腦袋埋在裡面,彷彿在祈禱其他人看不見她。她渾身顫抖,呢喃著誰都聽不明白的話語,不僅髮色髒得如同一桶顏料,就連身體的衣服也不停變化,左腳穿著黑絲,右腳穿著白絲,但雙腳卻穿著紅色長靴,雙手也戴著不同顏色的袖套。

跟天真可愛端莊大方的魔女比起來,笛雅簡直就像是一個穿著小丑服的髒小孩。

“喂——”魔女大聲說道:“別害怕啦,多給她們一點信任好不好?”

然而魔女的話語完全起了反效果,笛雅劇烈顫抖了一下,快被腦海裡那些聲音騷擾得精神崩潰的她已經無法經受任何外界的刺激。她大口大口喘氣,沿著牆壁爬著往外移動——她想跑了。

什麼記憶,什麼珍貴的寶物,她都不在乎,她只想儘快離開這裡!

看著如此軟弱的笛雅,魔女微微眯起眼睛,深邃的眼神裡翻湧著誰也看不見的波濤。

一般而言,術師都是單人進入木屋,雖然絕大多數術師在失去記憶後都會變得歇息底裡難以冷靜,但在經過幻影的語言安撫後,術師基本都會留下來參加遊戲,完成問答。

而笛雅在剝除記憶後,她根本無法跟腦海裡的姐妹們和諧共處,她甚至無法理解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腦子裡有這麼多嘈雜的聲音?

如果這裡只有她一人倒罷了,寧靜的木屋可以讓她慢慢平靜下來——木屋之所以設計成如此休閒溫馨,正是為了安撫因為失憶而驚慌失措的術師們。

但除了自己外,木屋裡還有好幾個‘陌生人’,這對膽小懦弱的笛雅而言,簡直是不亞於地獄的酷刑。

他們是誰?

你們又是誰?

快逃,快點逃出這裡,這裡好多陌生人——

“你看。”

笛雅抬起頭,看見亞修蹲在她面前。亞修的指尖有一抹變幻的劍光,時而變為綻放的花朵,時而變為紙鶴,時而變為悅動的小貓咪,瞬間吸引住笛雅的視線。

“甜香和鹹香,你更喜歡哪種?”

“甜香。”

“跟我一樣,那你喜歡飛起來的感覺嗎?”

“不喜歡,飛起來那麼高好可怕。”

“我還挺喜歡飛起來的……”

亞修一邊提出各種問題,一邊慢慢靠近笛雅,蹲在她旁邊,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腦袋,順著後腦勺撫下去輕輕拍她的後背。笛雅很是受用,臉上的緊張舒緩了不少,像幼貓一樣在亞修懷裡蹭來蹭去,骯髒的髮色慢慢變得清澈。

“我知道你很害怕。”亞修輕聲說道:“我其實也很害怕,害怕的人應該要待在一起,這樣就算遇到危險,至少死得沒那麼孤單。”

笛雅還有腦海裡的姐妹們聽得一怔,道理是這麼一個道理,但……聽起來好像沒什麼道理。

“你也害怕嗎?”笛雅問道:“但我看不出來。”

聽到這句話的索妮婭遲疑了一下,但很快下定了決心。

她靠近亞修和笛雅,伸出手指施放了一個奇蹟。

由「誠心」,「波動」,以及「殺意」組成的心靈奇蹟——

奇蹟·以誠待人!

她的指尖冒出一團瑩瑩紅光,如同紅寶石璀璨奪目。她示意兩人碰一下,亞修率先觸碰,笛雅猶豫片刻,也小心翼翼往紅光伸出食指。

恐懼,擔憂,不安,害怕,孤獨,緊張……無數情緒如潮水拍向兩人的精神海岸,他們很快意識到這是索妮婭目前的精神狀態。

她用奇蹟證明自己跟他們一樣,都是失去記憶驚慌失措的弱小少女。

雖然還是很害怕,但發現大家都跟自己一樣害怕後,笛雅也沒那麼緊張了,腦海裡的聲音也逐漸安靜下來——其實姐妹們都不是很慌亂,只有什麼事都往壞處想的黑執事在不停渲染恐懼,白皇后一直在阻止說服黑執事,但對於懵懂的笛雅而言,她們兩人光是爭吵就已經具有殺傷力了。

對於人類這種社會性動物而言,沒有什麼比增加同類更能讓人感到舒心感。

“果然是這樣……”

“嗯?”索妮婭看著喃喃自語的亞修:“你在說什麼?”

“你看,我知道該怎麼安撫她,你也知道該怎麼讓她對我們安心。”亞修認真說道:“這說明我們之間應該相處了很長時間,所以哪怕在失去記憶後,我們身體上依舊充滿默契。”

“我們都很疑惑「我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這其實是兩個問題,一個是「出現在這裡」,另一個是「我們為什麼在一起」。前者仍未找到答案,但後者的答案或許已經呼之欲出了——”

“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親密無間,所以我們才會一起出現。我不知道你們的性格,但按照我現在的想法,如果知道要進入一個失去記憶的地方,我只會跟我完全信任的人一起進去。”

笛雅和索妮婭認真想了想,感覺亞修說得很有道理。

索妮婭說道:“如果是我的話,我只會跟我最親密的人一起。”

笛雅也點點頭:“我只會跟能保護我的人來這種地方。”

亞修看向丹澤爾:“那你呢?”

丹澤爾微微一怔,“我也跟你們一起的嗎?”

“不然呢?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肯定是你覺得跟我們一起來這個地方是最合適的選擇,所以你才會在我們後面進來。”

這個邏輯確實無懈可擊,丹澤爾想了想:“如果是哪怕一起失憶也沒關係的物件……那應該也是我願意付出生命也毫不遲疑的物件吧。”

“好!”亞修站起來說道:“我已經徹底明白我們是什麼關係了!”

其他人一愣,“真的?”

“其實是非常簡單的邏輯推理。”亞修摸著笛雅的腦袋:“你只會跟能保護你的人一起,那也就是說我是能保護你的人,所以——你是我妹妹!”

“然後你,”亞修看向索妮婭:“你只會跟你最親密的人一起,所以——你也是我妹妹!”

“最後是你。”亞修看向丹澤爾:“你覺得自己只會跟你願意付出生命也毫不遲疑的物件同行……”

“我也是你妹妹?”丹澤爾問道。

“不,”亞修說道:“我覺得我應該是你的老闆。”

“等等,”索妮婭舉起手:“我最親密的人,除了親人以外,也可能是戀人啊,為什麼……”

她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什麼,臉蛋一紅移開視線。

“你說的這個我也有考慮到,但你不覺得如果我們是戀人,而我還帶著妹妹,這個組合也太奇怪了。”亞修說道:“除非……”

“除非什麼?”

亞修看向笛雅:“除非她也是我的戀人,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我們這麼相親相愛。”

索妮婭嘴角一扯:“難道你帶著兩個戀人就不奇怪嗎?你還不如說她是你的女兒呢。”

“我這個年齡無論怎麼想都沒這麼大的女兒吧……”

丹澤爾說道:“我所說的願意付出生命也毫不遲疑的物件,也未必是你吧?”

“但她們一個是我的戀人或者妹妹,”亞修說道:“另外一個也是我的戀人或者妹妹。無論你的老闆是哪一個,我都是你老闆的老闆……等等,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

“仔細想想,無論是跟妹妹一起還是跟戀人一起,都沒有理由帶下屬一起!”

“所以,你的真實身份是——我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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