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砸了,但沒完全搞砸。

伊古拉進入時間夾縫的隱藏避難所裡,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如果銀燈死了,他大可以直接坦白真相,反正人都死了,大家最多也就唏噓一番,就算猜測銀燈有什麼計劃也無法知道真相。除非恰好能在虛境找到銀燈的術師手冊,否則銀燈只會作為一名‘思想複雜’的惡人死去。

他們唯一的義務,就是在森羅變成人間煉獄後,留下些隻言片語,好讓大家知道原來曾經存在一個擁有四個神代的偉大國度——普通人就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但現在銀燈沒死。

銀燈不僅逃了,還摧毀了關鍵線索,讓其他人都無法解開第三道「真理連結」,因此銀燈在他們眼裡仍舊是殺人如麻的移動天災,他們既不會理解她,更不可能支援她。

人是不可能跟怪物共情的。

再加上經過剛才的血戰,他們對銀燈只會抱有厭惡、恐懼和憎恨。別說奇卡拉、格溫、黑鴉這三人,伊古拉發現就連哈維都一副陰沉臉色。死靈術師一直默默咬著手指甲,嘴裡呢喃著‘頭蓋骨做成酒杯’、‘內臟給愛麗絲當零食’之類的話。

這也是伊古拉為什麼沒有阻止銀燈摧毀線索,既然她還沒死,那她就繼續以惡魔怪物的身份活著吧,繼續承受憎恨,繼續肆虐眾生。

反正對她來說,一切都是錯覺。

只是……

伊古拉看著第三道霧牆上金光閃閃的「真理連結」,微微皺眉。

難道銀燈是真的想將他們困死在這裡?如果不是伊古拉自己拼出最後一塊拼圖,那他們就沒有任何機會穿過霧牆,而能離開死城的方法,也只能在霧牆之後了。

不過,欺詐師還有最終解決辦法:跟亞修他們說一遍推導過程就行了。

現在銀燈已經跟亞修徹底撕破臉了,無論她是好是壞都跟亞修沒關係了。從銀燈重創亞修那一刻開始,他們就關係兩清,彼此做回甲乙丙丁。

就算亞修知道秘密,也不過會有些許遺憾,但隨著事隔經年,他會發現那隻不過是一種無聊的錯覺。但無論如何,都比困死在「避難所」三萬年裡來得好。

但除非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否則伊古拉都不想說出來。

老實說,欺詐師並不是那種喜歡成人之美的人,相反,他更喜歡破壞別人的精密籌劃。欣賞別人氣急敗壞無能狂怒的模樣,是他生命裡為數不多百看不膩的樂趣。

有什麼比讓別人破防更有意思的呢?

所以伊古拉從未想過,像他這種混沌的欺詐師,居然有一天會幫助敵對的銀燈,跟她達成無形的默契,幫她一起隱瞞這個被封印在死城裡的秘密。

銀燈就像是一個孤獨的園丁,養著一朵很美的花,只是它種在另一國度裡,種在別人的花園裡。銀燈明明有機會將它摘走,但還是讓它繼續活在乾淨美麗的花園裡,繼續隔著一個國度遙望它。

明明她自己都一無所有了。

真蠢。

為這種蠢事動容的我,也是蠢人。我是什麼變得這麼愚蠢的?

伊古拉心裡嘆了口氣,聽到旁邊亞修說道:“灰狐術師真的會將同胞困死在「避難所」裡嗎?因為解不開他們留下的三道題,就得在這裡呆到死?哪怕灰狐神代的學生再沒人權,也不至於慘到這種地步吧?”

眾人一怔,紛紛意識到這個漏洞——就算灰狐術師想讓後人知道真相,也不應該留下這種毫無退路的考驗機制。

如果灰狐神代是那種黑暗絕望的時代倒也罷了,但根據資料顯示,灰狐神代民眾普遍積極向上,社會氛圍良好,甚至連監獄這種基礎設施都沒有,也不知道他們是沒有壞人還是隻有死刑。

亞修本來還挺好奇灰狐神代的監獄樣式,畢竟以他的豐富經驗,已經有資格點評監獄的好壞了。逛了半個森羅都沒發現監獄遺蹟,他還對此頗為失落。

灰狐術師哪怕在面臨‘大災變’時變得歇斯底里,也不至於殘暴到連一條生路都不給後人。

“但我們又不是灰狐術師的同胞。”

奇卡拉一語道破真相:“灰狐遺蹟很多都需要公民身份才能進入,如果沒有公民身份甚至會觸發安保對敵機制。對他們來說,只有灰狐公民才算是自己同胞,如果真有什麼辦法,也必須是有公民身份的人才能觸發……啊!如果有個灰狐公民進來救我,就算給他當椅子我也願意啊!”

片刻後,亞修坐在獸人背上,盯著手裡的超越獄卡片。

只要能成功寄神,那他就能借用超越獄大法生前的公民身份,這份便利已經幫他跨越了不少阻礙,他估計在這裡應該也適用。

“寄神存在時間延遲,更何況我這是遠距離寄神。”亞修沉吟道:“正常時間裡,快的話一秒,慢的話要三秒。如果現在時間真的拉長到【1秒=1年】,那我們就得準備好在這裡生活一到三年。”

相比起三萬年的恐怖尺度,囚禁時間縮短到三年,所有人都能接受。不僅如此,一想到突然有了三年不會有人打擾的空閒時間,大家的心思都活泛起來。

黑鴉說道:“等我治好傷,我就能趁這段時間好好磨礪戰鬥技藝。這兩個月一直東奔西跑,有很多心得感悟,剛好需要時間好好沉澱。”

“雖然這裡沒有什麼材料,但三年時間也足夠讓我好好整飭一下愛麗絲。”死靈術師說道:“順便可以嘗試解鎖「血月屍王」。”

亞修屁股下面的奇卡拉也興奮說道:“這麼長時間,我可以將我的火術和空間派系徹底融合。我跟你們說,我有一個絕妙的奇蹟構想——透過激怒別人讓別人怒火自焚!聽上去是不是很厲害?現在就差一個心靈聖域幫忙……”

格溫沒說話,伊古拉看向亞修,後者正端著下巴一臉苦惱:“三年啊……雖然我也想花點時間梳理一下戰鬥體系,但三年也太長了吧!我成為術師都沒三年呢!”

亞修此話一出,伊古拉和哈維倒也罷了,奇卡拉、格溫乃至黑鴉都用驚異的眼神看著邪教頭子。

“亞修先生你不到三年就成為聖域了?”

奇卡拉聽得一愣一愣:“一年升一級?恕小奇卡拉冒昧,希斯是哪位神主的姓氏嗎?還是說虛境母親這個傳言是真的,你就是虛境的私生子?對了亞修先生你坐得舒不舒服,我可以調整後背的舒適度的,嫌硬的話請跟我說,我忽然發現我很有當椅子的天賦!”

亞修忽然有點理解劍姬在學院裡的處境了。

如果說他半年前還是普通人,你們會不會立刻從四柱神、鴉殺盡改信亞修……伊古拉心裡腹誹,在他們聊天時不知不覺間接近霧牆,悄悄伸手探過去。

他要確定自己能不能穿過霧牆,如果能的話,那這就是‘公民身份’無效的退路。如果不能——

伊古拉瞳孔驟縮,他看著被霧牆阻擋下來的手,額頭流下一滴冷汗。

他明明已經破解第三道「真理連結」,為什麼還不能穿過霧牆!?

難道他的推導是錯誤的?沒有銀燈摧毀的關鍵線索就不行?但是——

“伊古拉。”

欺詐師轉過頭,看見亞修走到他後面,“怎麼了?”

“只是看見你靠近霧牆,就過來看看。”亞修看著霧牆上的金色符文,說道:“既然銀燈都摧毀最後的線索,你就沒必要繼續在上面苦惱了。”

“而且,就算你拼湊出真相,恐怕也沒用。”

欺詐師一怔:“為什麼沒用?”

“因為「真理連結」真正想讓人明白的,肯定不是結局。”亞修說道:“如果只是結局的話,那這兩百年誤入死城的人裡,難道連幾個心理承受力好的人都沒有嗎?總不可能因為接受不了結局,就被硬生生關死在時間囚籠裡吧?”

是啊。

這三道真理連結,只要有前人的記錄,破解下來只是時間問題,理論上所有人都能憑自己力量逃出死城,為什麼沒人活下來?

“所以,這個結局裡肯定還有附贈品,那個才是關鍵。”亞修猜測道:“只有接受這份贈品的人,才能從時間囚籠裡走出去。雖然不知道贈品是什麼,但這兩百年來只有一個人接受贈品,其餘人寧願死都不肯接受……顯然我們應該是後者。”

伊古拉用盡力氣才壓制住自己表情的變化,儘量若無其事地敷衍亞修。

原來如此。

怪不得死城沒人走出去。

怪不得銀燈要毀滅關鍵情報!

因為結局不重要,重要的是結局所折射出來的救世手段——滅世!

只有心甘情願接受這個任務,甚至將其視為人生理想的人,才能走出「避難所」!因為她放棄避難,選擇了迎難而上!

這可不是什麼中二少年的囈語,又或者午睡時的胡思亂想,而是要打從心底裡認可這個想法,並且從今以後都要為這個目標奮鬥。兩百多年來沒人能接受這個任務實在太正常了,弱者無力肩負這種責任,強者無法接受這種人生。

如果是統治世界這種損人利己的還好說,但毀滅世界完全是燃燒自己燙傷別人,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還要犧牲自己的一生,銀燈能接受只能證明她是個瘋子!她已經瘋了!

伊古拉不知道銀燈上一次是什麼時候進入死城,但毫無疑問,她是唯一一個透過灰狐術師考驗的後人,也是從那時開始,她就已經走在滅世銀燈的道路上!

恍惚之間,他彷彿能看見那一幕:一個年輕的聖殿修女爬出深坑裡的死城,此時天還沒亮,夜幕如墨,索命絞綠緊緊纏著她的脖子,卻不能汙染她分毫。她被地上的石塊摔倒,但很快就再次站起來,她整個人沐浴在黑暗裡,但雙眼比全森羅人都要明亮,都要深邃。

這份兩百年一遇的意志,因為‘唯心森羅’的機制,甚至能隱隱影響她的現實。她除了天賦卓越,還會有許多奇遇,哪怕不出門也會有人主動給她送來助力……對付她的人都會遭遇挫折,她對付的人都會倒黴降智……

她不會吝惜殺人,因為她的命比所有人的命都要重要,為了保護自己她會剷除所有威脅,反正這本來就是她的任務……她掀起戰爭,叛離教派,做好準備就開始執行心裡那個瘋狂殘暴的計劃……

想到這裡,伊古拉對自己不能穿過霧牆十分慶幸:如果他能穿過霧牆,就意味著他也要接受這個任務!

還是跟亞修討論這三年怎麼過吧……

當伊古拉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看見黑鴉慢慢走到霧牆前。欺詐師有些奇怪,因為黑鴉不識字的原因,他甚至連情報搜尋工作都沒參加,只能負責外圍警備。

黑鴉似乎有些遲疑,但還是朝著霧牆伸出手,然後——

他的手穿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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