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九年，正月。
上元節剛過去不久，京城依然籠罩在一種節日般的喜慶氛圍中，不少花燈沒有摘下，無數京城百姓的臉上，露出了紅潤的笑容，因為他們難得過了一個肚子吃得飽飽的好年。
唯獨紫禁城皇宮中，是一片冷冷清清的景象，更沒什麼喜慶氛圍，跟前兩年截然不同。
尤其是對皇帝崇禎而言，剛過去的這個年，只想用兩個字形容——瘦年。
且是一個原本能過的極肥的肥年，經過一通操作，生生作成了瘦年，讓人感到遺憾可惜至極。
雖然內帑中還有無數的糧食。
雖然靠著皇店的經營，年底也能賺個四五十萬銀元。
但要搞一場奢華的上元節家宴，大概要花十萬銀元。
給宮中的宮女、太監、護衛們發放紅包，以每人兩塊銀元標準，也得開銷近二十萬銀元。
還有魚乾、罐頭、白糖、香皂等年貨，更得置辦不少，耗資相當巨大。
皇店賺的區區幾十萬銀元，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至於內帑中的巨量糧食，他以每石糧食摺合1銀元的價格，給勇士營五萬新軍發放月餉，結果御馬監太監曹化淳遭到圍毆，差點鬧出譁變！將士們都不願意接受糧食，他們更喜歡白花花的銀元作為月餉。
糧食的確能吃，但當不了錢花，不能換成他們所需的各類東西，況且現在京城市場最便宜的糧食只要半銀元一石，這摺合一銀元/石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故意想佔他們便宜？
朱由檢只能東挪西湊，掏出真金白銀，平息了這場騷動。
後來他又動了把內帑存糧，運到九邊重鎮，給九邊數十萬將士作為月餉發放的心思，結果發現文官勳貴們早就捷足先登，運了無數的糧食前往九邊，價格非常便宜不說，更讓糧食氾濫成災，原本非常高興的九邊將士們，現在是除了糧食不要，拿布料、罐頭、白糖之類的給他們發餉都行。
難啊。
朱由檢發現要想解套實在太難了，難道只能發動宮中之人，吃掉那麼多的糧食麼，那得吃幾年才能吃完？
反正他發誓，以後再也不碰糧食了，從今年開始，內帑再也不收任何糧食，只要銀元！或者別的物資也行，他這次真的被傷到了。
另外皇宮今年顯得冷清，還因為皇后帶著太子等人，前往了許家莊海港城參觀，連年都是在海港城過的，畢竟寒冬臘月的，天氣太冷，跑來跑去的不方便。
只是如今天氣開始轉暖了。
皇后、太子他們，在海港城那邊待了快兩個月了，怎麼還不回來，是不是在那邊玩的樂不思蜀，已經不太想回來了？
當然藉助許家莊設立的無線電站，他是可以透過傳送電報的方式，每天都瞭解皇后那邊的情況的，尤其是跟許家莊的結盟談判，朱由檢多的時候，一天發六封電報過去詢問進展，要求皇后跟他說說具體談判情況，但朱由檢過於囉嗦，總是叮囑這裡不能讓步、那裡不能讓步，經常導致談判陷入僵局，後面周皇后懶得給他彙報和回覆，只說讓他耐心等待結果就行，而且透過電報聯絡，容易暴露底牌，還是少發電報為好。
這讓朱由檢不得不減少了干擾的力度。
一直到正月二十二號，周皇后那邊，終於發來了電報：“談判已經談妥，過兩天就啟程返回。”
“好，終於要回來了！”
朱由檢感到一振，那顆等的十分焦躁的心，終於明顯安分了許多。
但具體的談判細則，他還不得而知，不清楚周皇后與皇嫂張嫣，是做出了巨大讓步，還是成功捍衛了皇室利益？
等。
要想知道具體情況，他還得繼續的等。
……
正月二十八日。
還是乘坐貴賓車的周皇后、張嫣等皇室核心成員，時隔兩個月，終於回到了京城。
放下手頭政務，親自到宮門口迎接的朱由檢發現，回來的周皇后等人，不僅帶回了塞滿十幾輛車的各類貴重物品。
且每個人都變的圓潤了許多，少的胖了五斤，多的胖了十斤。
連自制力一向很好的皇嫂張嫣，更加豐腴了一圈，容光煥發，氣色變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還是南方的水土養人啊。”
朱由檢暗暗說道，另外找了一圈，沒看到太子朱慈烺跟長平公主朱媺娖的身影，問周皇后道：“太子跟長平呢？怎麼沒看到他們？”
“我把他們留在海港城了。”
周皇后道：“許家莊的教育水平比皇宮好太多，所以我打算讓太子跟媺娖，讓他們在海港城學習半年，下半年再派人接他們回來，接受皇室教育，兩邊的東西都學。”
“胡鬧，此事絕對不行！”
朱由檢眼睛都要瞪出來，反應十分激動的道：“從來只有諸侯派質子入京，哪有皇子公主，留在別人哪裡當質子的？此乃奇恥大辱，快點差人把他們帶回來，絕不能留在海港城！”
“陛下，海港城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他們是在那邊讀書，接受最先進最新式的教育，不是去當人質，隨時可以回來，你如此激動幹什麼？”周皇后解釋道。
“那就馬上讓他們回來，一刻都不能耽擱！”朱由檢黑著臉不容分說的道。
“陛下，能不能先回宮，我跟你慢慢說、詳細說我們在海港城參觀之情況，還有那份密約也給你看看，你聽我們說完，再開口不遲，我們去海港城不是隻顧著玩樂，而是為了皇室之利益而去，你若是不信任本宮，要不你親自去一趟如何？”周皇后帶了點不悅道。
“皇叔，我們雖是女流之輩，但時刻為皇室利益著想，與許家莊的談判代表，不知爆發多少爭吵，皇叔你不問過程曲直，就如此躁切，對我們毫無信任，這豈是明君風範？”皇嫂張嫣也十分嚴肅的道。
“皇嫂教訓的是，那先回宮吧。”
朱由檢很快恢復了冷靜，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而且這大庭廣眾的，不適合爭吵，得找個合適之處再說。
……
從海港城帶來的各類貴重物品，全部收拾妥當。
準備給慈寧宮劉老太妃的禮物，以及給後宮田貴妃、袁妃等人的禮物，派太監宮女們，一一送去。
一直到傍晚時分。
吃過晚飯之後。
坤寧宮中，讓人燃起明燭，周皇后周玉鳳與皇嫂張嫣，這才有時間一五一十的，為皇帝朱由檢，講解她們在海港城的參觀見聞。
介紹海港城如何富庶。
生產力水平多麼發達。
還有教育體系的先進性、醫療水平的發達以及管理制度法律體系的文明……有太多太多值得大明學習和借鑑的地方，且必須跟許家莊達成結盟與合作，才能為皇室帶來巨大的利益和好處。
且為了增強說服力。
張嫣把她的那臺智慧手機都拿了出來，交給周皇后，讓她在朱由檢面前，展示了在海港城拍的一些照片與影片。
如各種美食的照片，有海港城不夜城景象的影片。
更有一段工廠流水線生產四輪馬車的影片，呈現了許家莊無比強大的工業生產能力——而這種工廠內部生產場景，許家莊的《東方時報》極少展示，朱由檢也是第一次看到，特別是聽到這個四輪馬車廠的產能，超過大明其他地方，所有四輪馬車產能之和，且質量最好時。
朱由檢沒有產生質疑，下意識選擇了相信，因為流水線式的生產模式極為先進，哪怕是第一次聽說其特點，略微細細一思，都會相信這種分工協作、術業專攻蘊含的高效率，肯定比木匠師傅一個個單打獨鬥強太多。
而許家莊之所以強大、富庶的原因，很可能就藏在這一座座的工廠當中。
總之，智慧手機裡的圖片跟影片，全都看完之後。
哪怕內心很不服氣，朱由檢還是不得不承認：《東方時報》上的內容是沒騙人的，許家莊是名副其實的強大。
集中了大明六成以上的財富。
軍隊只有數萬，但足夠掃滅百萬大軍。
不管是教育、醫療、管理、法制等方面，都比大明更加先進、文明，自欺欺人進行否認沒用，就好比某些文官，在朝堂上天天抨擊許家莊‘商人之輩，唯利是圖，早晚必亡’，但他們自己得了什麼病，第一時間是去找許家莊的醫生開藥，絕不會去找什麼神醫御醫，一個個身體誠實的很。
朱由檢性格躁切、傲嬌，但嘴巴確實不算太硬，臉皮也沒某些文官那麼厚，故而聽完周皇后與張嫣的介紹和解說，他相信許家莊的實力，確實遠在大明之上。
之所以不出兵滅了大明，來個改朝換代，可能真的是沒這個興趣，不想背這個包袱。
即便如此。
當週皇后拿出《皇室與許家結盟密約》，展開在他面前，看到上面的條款之後。
朱由檢睜大眼睛，很難澹定，沒有絲毫喜色，認為吃了大虧。
比如第一條：皇室欠天下通銀行債務2000萬銀元，利息零，可在三十年內慢慢還款。
比如這條：皇室應全力支援與配合許家莊的發展與擴張，作為回報，許家莊每年給予皇室1200萬銀元的財務支援，日後會視情況增加。
比如這條：大明境內，在皇室背書下，許家莊擁有‘修路探礦權’‘活動自由權’‘經商免稅權’‘正義殺人權’‘大明律豁免權（只需遵守許家莊法律）’‘調查與打擊不法權（許家莊可以調查和打擊大明境內的一切不法行為，如抓捕潛逃罪犯等，但會跟大明官方合作）’等等權利十餘項。
以及最後這條：太子朱慈烺成年後，應立許輕眉為太子妃；公主朱媺娖長大後，將嫁給許遠長子許家光為妻——兩家結成牢固的聯姻。
這些個條款，朱由檢臉氣成了豬肝色，不是一般的不滿意，而是極其不滿意！
“蘄春年之前不是說，只要跟許家莊全面結盟，就可以免除所有欠債麼，為什麼2000萬欠款還在？”
“每年才給1200萬的財務支援，之前不是說錢糧各1000萬，就算糧食折銀，價格半銀元一石，也有得1500萬銀元，怎麼少了這麼多？”
“還有許家莊索要的這麼多特權，前面幾項也就罷了，後面的大明律豁免權、調查與打擊不法權，這些權利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隻要結盟了，許家莊的人，就可以在大明境內，無法無天，不管做出多少違法之事，大明也不能過問，地方官不能處置，哪怕是殺人放火？”
“朕的太子，可以娶那許遠的女兒，只是這許輕眉，不過一庶女，怎能成為未來的一國之母？”
“荒唐軟弱、喪權辱國！一旦曝光，定會為天下笑！這樣的結盟密約怎麼能籤？朕不承認，朕不答應，你們簽了不作數！”
朱由檢連連擺手說道。
“陛下，其實我們也不想籤，但跟我們談判的那個方清妍，為人太強硬了，利益方面死不鬆口，而且還放話威脅，如果皇室不願結盟，皇室理財賬戶的虧空、陛下囤糧炒糧之事，全都要在《東方時報》上曝光，欠許家莊的兩千多萬，也得一分不少的歸還，不然他們會想辦法扣押皇室的資產，取消一些合作等，有的是辦法施加壓力，比如皇室理財賬戶剩下的兩千萬存款，如果他們全部扣下凍結，不允許取款的話，那些支援皇室，站在陛下這邊的人，只怕會立刻背離，紛紛找陛下索回本金……這叫做眾叛親離啊陛下，許家莊一旦真這麼做的話，我們就非常被動了。”周皇后無奈的道。
“什麼？這、這個方清妍，怎能如此卑鄙，全是蛇蠍心腸？”
朱由檢臉色大變，不敢想象那些威脅一旦成真的後果。
“陛下，誰讓你之前不早點同意結盟，若是趁那個許遠還在海港城，我們雙方快點達成結盟，說不定爭取到的條件就好太多了，那許遠要比方清妍好說話太多，可你沒能抓住最合適的機會啊。”
周皇后道，她也沒想到，一口一個姐姐叫她叫的那麼親切的方清妍，為何在談判階段，表現的那麼強硬且絲毫不讓，當然還一個原因可能是，許遠送智慧手機給皇嫂張嫣的事情，被方清妍知道了，故而談判的時候，只要有皇嫂張嫣在場，方清妍就強硬的像換了個人，若皇嫂不在場，反而還好說話，更講道理一些，哎，女人的防備心啊，但周皇后能夠理解，畢竟那許遠正妻之位長期空懸，一旦有威脅者出現，方清妍不可能保持冷靜和澹定，敵視是正常的。
“這……”
朱由檢呆住，感到啞口無言。
這時他才終於意識到，有些東西要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其珍貴，跟周皇后口中的蛇蠍潑婦方清妍相比，那位許遠許莊主，確實是好說話太多，乃至於好說話到，讓朱由檢覺得他再考慮和傲嬌一陣，說不定能爭取到更好的條件。
結果反而更糟糕了。
“梓潼，那許遠回來了麼？他大概什麼時候回來？能不能再跟許遠談談，只要修改這幾個條款，回到他之前提的那些條件，朕就認了這個《結盟密約》，雙方正式結盟。”
朱由檢最後想了想道。
“我倒是想繼續待在海港城等到許遠回來，可你一直在電報裡催，方清妍也下令降了報銷額度，有趕我們走的意思，這讓我怎麼繼續等下去。”
周皇后翻著白眼，看朱由檢的目光，像是在看豬隊友。
“……”
朱由檢頓時麻了，看著手中的這份《結盟密約》，終於醒悟到，即便他這不滿意那不同意，但終究還是他自己促成了這個結果，不接受也得接受！至少現階段如此。
除非完全不欠許家莊錢了，不留任何把柄不懼他們的威脅，才能挺直腰桿做人，否則只能被動接受苛刻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