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十一月中旬。

北方多地已被降雪覆蓋。

只有進入到黃河以南、淮河流域地區,才不算非常寒冷,不至於凍的身體發抖,手腳麻木。

當防震效能強的四輪馬車,駛上了三米多寬,勉強可容納兩輛馬車並行的水泥馬路後,車廂內的參觀採購團團員們,才擺脫了顛簸不適的感覺,吃飯胃口好了很多,睡眠質量提高了許多。

進入到揚州境內後。

交通工具又升級了。

眾人坐上了更舒適高階的電動三輪車,噪音小不說,速度是四輪馬車的三倍,風馳電掣中,半日內便行駛了三百餘里。

終於在十八日的下午,抵達了明末第一座的現代化城市——海港城。

因為他們都是貴客,故而不必走洗消毒澡、拍照、辦理簽證這些流程,直接進入城中即可。

所以電動三輪停在四星級酒店——新世紀酒店門口,車內的參觀採購團團員們,紛紛下車,站在海港城的內部,觀察這座現代化城市的時候。

難以形容。

洪承疇、曹文詔他們這些第一次來到海港城的人,有些不知該如何形容對這座城市的感覺。

首先是大,這裡的建築都十分巨大,道路平坦寬闊,非常乾淨整潔,給人以恢弘大氣之感。

其次是直,充斥各種橫平豎直的線條,如建築的稜邊、道路的規劃、豎立的路杆,都給人一種筆直有序的感覺。

還有是亮,店鋪燈牌發出的霓虹彩光,玻璃反射的陽光,建築內部的燈光,都給人處處在熠熠閃光的感覺,如同進入一座珠光寶氣之城。

另外就是繁華、熱鬧、富庶等特點,都能十分直觀的看到。

但這些僅僅只是能從淺層表面看到的東西,就已經讓他們感到非常驚訝與夢幻,若是再瞭解的深入一些,那麼他們就是掌握再豐富的詞彙,也不足以進行形容了。

不過他們也沒有過多的吃驚。

在酒店工作人員的接待安排下,洪承疇、曹文詔等一行八十人(每位採購團員可帶四名隨從人員),安置到了各自的套房裡。

然後都洗了一個大澡,換上了舒適暖和的休閒服。

酒店則在徵求他們的意見後,傍晚的接風洗塵宴,給他們安排的是最具本地特色的海鮮大餐。

“不錯,味道很不錯。”

“鮮,十分鮮美。”

“我還從未吃過這等美食。”

“靠海吃海,沒想到這大海之中,有如此多的大魚大蝦。”

“你孤陋寡聞了,《山海經》中記載的多種巨獸,皆來自大海;莊子《逍遙遊》也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這鯤就是海里的大魚也。”這名幕僚搖頭晃腦的,忍不住掉起了書袋。

嚮導則為他們介紹道:“許家莊的海洋捕撈產業,也是這兩年才發展起來的,海魚海鮮不易儲存,上岸後極易腐壞,內地大多數人是很難吃到海鮮的,沿海之民也無法靠大海致富,但許家莊制定出《海洋戰略》,要全力從海洋中獲取資源後,崇禎五年,我們的海洋捕撈量是115萬石,今年將達到300萬石,不僅可滿足許家莊250萬莊民之需要,也可製作成海魚罐頭,各類魚乾,再銷往大明各地,不僅味道鮮美,對身體也頗多益處,價格更頗為親民。”

“三百萬石?”

曹文詔眼睛瞪大起來,道:“若一石海鮮抵一石糧食,許家莊豈不是不必辛苦種數十萬畝地,便可得到三百萬的糧食,只要去海上大撈特撈即可?”

曹變蛟痛心疾首道:“有這等好事,還要苦哈哈的種那麼多作甚?我們應該早點搞《海洋戰略》,早些去撈海里的魚,不然也不會餓死那麼多的百姓。”

“全都是那幫文官大頭巾的錯,大明禁海禁了快兩百年,若是不禁海,而是大力的開發海洋,大明絕不是現在這副光景。”也有人馬上找到了罪魁禍首。

“咳咳~”

作為文官中的一員,洪承疇不得不出聲解釋道:“文官雖有過錯,但海鮮不易儲存,數千年來海邊的百姓也未富過,可見要想利用好海洋,得要有許家莊一樣的實力才行。”

“好了諸位別爭了,吃吃,這幾天趕路都累壞了,別做過多閒聊了。”有人打著圓場。

這頓海鮮大餐吃完。

眾人都摸著自己滾圓的肚子,準備回各自的套房,先好好的休息一番,明日再在海港城中參觀一天,後天就可以開始團購,採購他們需要的各類商貨。

但這個既定計劃,很快被小小的打亂了。

海港城的路燈亮了,進入了不夜城的狀態。

而每到晚上,在用電大戶工業區大部分的工廠下班停工之後,有時為了消耗風力發電機發出的多餘電力,避免對電網造成損害,會透過在建築物表面設定燈管燈帶的方式,燒開更多澹水的方式,消耗額外電力。

今晚攔海大堤上的風機,發出的電力明顯過剩,不僅讓海港城中多處的電鍋爐房、澡堂進入了大量燒水的模式,海港城中138幢表面安裝了大量燈管燈帶的高樓大廈,相繼點亮起來。

頓時彩光四射,照耀全城。

形成了更加絢爛震撼的場面。

比以前還要更加的不夜城。

深深吸引了參觀採購團員們的目光。

讓他們不得不暫時放下休息打算,走出酒店,來到戶外,看著那些發光的路燈和建築發呆。

“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

“這是法術還是仙術,抑或者障眼之法?”

“盛世,這是隻有天下太平後,才可見到的盛世景象麼?老身能在大明之地見到麼?”秦良玉暗道。

“晚上這麼亮,有違晝夜交替之規律,人們還睡得著麼?”

“此等環境,若是有大軍想對海港城發動夜襲,只怕難如登天。”有人想到了軍事方面。

“夜襲海港城?有這個可能麼,只怕連周圍的那些莊園堡壘都打不進,從海上襲擊也不可能,許家莊沒有想著奪佔大明的江山,已經是寬容仁慈了。”這人搖了搖頭。

“若是許家莊能把海港城此番的光景,帶到大明各處,這天下就是許家莊坐了無妨。”

“怎可如此說話,再如何,我們也是大明之臣,必須忠於大明!怎能看了這些虛華光景,便擅自動了貳心?何其軟弱也。”

“某豈是輕易被虛華所迷惑之人,某隻是知道,這幕虛華光景背後的,是許家莊實打實的實力啊。”

沉默。

這話讓眾人沉默起來。

而不夜城的璀璨盛景,對眾人已經足夠震撼,接下來的新聞廣播,反而顯得效果平平,只是讓他們覺得頗為新奇罷了。

……

第二天。

海港城參觀活動開始。

本來根據嚮導的安排,是用電動四輪觀光車,拉著眾人在城裡兜幾圈風,參觀攔海大堤、製鹽廠、商貿區、高檔住宅區、百貨商場、許家軍大兵營等這些地方。

只是對於這個安排,採購團員們卻各有各的想法。

有人想自由自在的參觀,走到哪看到哪,或者看到哪就走到哪。

有人想去商貿區看看,提前瞭解一下市場情況,避免在接下來的團購中被宰。

還有人從未見過海,想去海邊多看看,若能坐船體驗一番更好。

總之各有各的想法,嚮導安排的參觀方桉,顯然無法滿足他們的需要。

“不如我們分成多路,各參觀各的話,晚上也可探討各自收穫,如同每人都覽遍全城角落,豈不妙哉?”

這時,洪承疇心裡一動,提出了一個方桉。

眾人眼睛一亮,紛紛表示贊成。

嚮導無奈,只得向上請示一番,得到同意的回覆後,便想辦法臨時招募了十幾個的民間嚮導,然後兵分十六路,開始了各自的參觀。

但跟其他人不一樣。

洪承疇最想去的是三個地方:一戶中等的百姓之家、板甲製造廠、監獄。

當他的這些要求提交上去後,出乎預料的是,居然得到了批准,許家莊似乎完全不怕暴露一些底細。

“劉三寶,帶本督,呃帶我去一戶中等百姓家,不,去那種較為貧困的百姓家中看看,你知曉何處有這類家庭麼?”

洪承疇問面前的嚮導劉三寶道。

“有,城南多的是,我家也算貧困戶,不如去我家看看?”劉三寶道。

“找個比你家還差一些的吧。”洪承疇才不信這個穿著打扮花裡胡哨的劉三寶,會是屬於什麼貧困戶。

“沒問題!”

……

城南貧民區,一個聽起來就覺得是個貧困的地方。

但裡面的建築物依然錯落有序、佈局整齊,街道路面非常乾淨,沒有臭氣熏天、汙水橫流、十分破敗的景象,每棟房屋都不低於兩層,且打理的整潔雅緻,甚至有小菜地,有雞圈,有果樹和小花坪。

“這怎麼能算貧民區?”

洪承疇有種被騙了想走人的衝動,大明一些富人之家的配置也不過如此。

“這裡真的是貧民區,海港城沒有比這裡更差的地方了。”

嚮導劉三寶竭力解釋,發誓保證,表示就算跑遍全城,也就貧民區稍差一點。

洪承疇勉強信了他的話,步入了這個所謂的貧民區。

並且很快找到了一個典型的貧困戶,洪承疇挑不出什麼問題的貧困戶。

這是一對中年夫妻。

一共生育了六個子女,年齡都較小,都沒到十六歲能工作的年齡。

妻子不得不在家中照顧兒女,當全職主婦。

只有丈夫一人有正式工作,但乾的是掃馬路、收集垃圾與糞便的環衛工,每月收入只有10銀元,絕對的低收入階層。

這樣的家庭在大明,肯定是三天餓四五頓,再勤勞也翻不了身。

“老哥,日子過的還行麼?”洪承疇問道。

“還好,還好。”中年環衛工回答道。

“一家八口人的吃穿用,賺的錢夠家裡開銷麼?”洪承疇又問。

“還行,吃飯一天兩百多文就夠了,衣服每年買兩次,花個四十銀元的樣子,其他開銷加起來,只要三十銀元的樣子,夠用了。”中年環衛工道。

“這不夠啊,老哥每年至少得二十多銀元的虧空啊,這個虧空怎麼填上?”洪承疇身後的幕僚略微一算,馬上發現問題。

“好心人,居海港城不易啊……”中年環衛工抹起了眼淚,開始訴苦。

“夠了,鄭不餓,這幾位是許家莊的貴客,你不要給海港城招黑了。”

劉三寶不得不插嘴一句,拆穿了這個又想騙取同情的鄭不餓。

然後他在洪承疇面前,介紹了鄭不餓家裡的實際情況。

沒錯,作為環衛工,他的月收入確實只有十銀元,屬於低收入階層。

但像這樣的貧困戶,每個月還有5銀元的生活補助。

六個孩子全都上了學,在學校吃飯、住宿都是免費,學習好的有優等生補貼。

此外許家莊鼓勵生育,孩子超過三個的家庭,每個孩子可以得到三塊銀元的生育補貼,即每月有18銀元。

還有街道辦對於這類的家庭,幾乎每月都送一些油、米、肉過來。

加上偶爾會有一些外地的好心人上當捐助。

且貧民區雖然聽起來不好聽,但房價是海港城內最低的,高檔住宅小區的房子至少要上千銀元一套,但這裡的房子兩三百銀元就能買地建好。

“貧民區這裡的福利太多了,連一些有錢人都爭著住進這裡!”劉三寶透露出一個秘密道。

“這……”

洪承疇呆住了,目光又對上鄭不餓那閃過狡黠的目光,頓時相信劉三寶所說的是真的。

明明是個貧困戶,實際是個有錢人?

連掃地工人都能過上這麼好的生活?平均每月的收入加起來有三十多銀元,相當於大明七品知縣的收入?

這……

洪承疇帶著幕僚們,渾渾噩噩的出了貧民區。

下午去工業區,參觀了板甲製造廠,才知道在標準化、流水線組裝的生產模式下,一套斤重半身板甲的生產成本,被壓低到了6塊銀元,每天最多可生產出五百套,一年就是十幾萬套。

合金雁翎刀、斬馬刀的生產成本更低,產量更加誇張!

對比大明的軍工生產體系……算了,完全沒有可比性。

傍晚,又馬不停蹄的去了某個街道拘留所(許家莊沒有監獄,罪犯一般是罰苦役或流放山東當礦工),剛好目睹了一起民事糾紛桉件的處理。

聽到了一陣的求饒聲。

看到一個身強體壯的大漢,正在給一個瘦弱男子磕頭。

“大哥我錯了,我錯了,我給你磕頭!”

“別去法院告我,我認罰,你讓我幹什麼都行,只要你不告我,賠都少錢都行!”

“要不你打我一頓,不,打十頓都行!只要不讓我留下桉底。”

看到這一幕。

洪承疇奇怪的問道:“為何這位壯漢要認錯,我看那瘦小男子,並未受多少傷害,何至於跪地求饒的程度?”

劉三寶解釋道:“許家莊的法律規定很簡單,只要留了三次桉底的,就直接一票否決,驅逐出許家莊,送到山東去挖礦,這個叫王大山的壯漢欺負人慣了,已經留了兩次桉底,如果這次不能得到受害人諒解,這一身的力氣,只能用於挖礦了。”

洪承疇問:“三次桉底,一票否決?”

劉三寶道:“許家莊對那些屢教不改、怙惡不悛的,不管做下的是小惡大惡,只要達到三次,就送去山東挖礦,永遠得不到赦免,不會再有改邪歸正機會了,所以在海港城,現在連打架鬥毆的都沒有了,只有吵架後爭著往地上一躺,求對方過來打自己,被打的絕不會還手,就這樣也沒什麼人敢動手,這個王大山人太憨了,說不定是被挑釁到動了手,落下了把柄。”

洪承疇馬上看到,那位瘦弱男子,勉強接受王大山的道歉,但掏盡衣兜,付出足足100銀元的賠償,這才成功和解。

而經過這次的教訓,相信這個王大山體格再壯碩,也不敢再打任何人了。

這讓洪承疇感到若有所思。

……

晚上。

回到新世紀酒店。

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參觀了一天,只是看到許家莊海港城全貌的冰山數角,洪承疇心裡就產生了一種感覺。

那就是大明朝廷已經不香了、不太值得他去追隨與效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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