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六月。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降雨增多，田地的青苗都抓住機會快速生長。
許家莊外。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跑起來，都給我跑起來，誰都不許掉隊！”
“落到最後一名的，只能吃剩飯剩飯，還得打掃廁所，洗所有人的臭鞋臭襪。”
“都給我快起來！”
在一旁教官的吼聲中。
上千名的新護莊隊員，都不得不加快了些速度，尤其是落在後面的連隊，為了避免吃剩飯，為了遠離被臭味支配的恐懼，都拿出了吃奶的力氣，竭力避免淪為倒黴的最後一名。
新兵張大毛，處於隊伍中間的位置，以不快不慢的速度，遊刃有餘的跑著，作為什長的他，還時不時照料下跑的比較慢的隊員。
張大毛，寶應縣大石鄉西張村人，今年18歲，一位體格壯實面板黝黑的小夥，因為從小就在外面野慣了，故而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進山打野味無所不精，練出了一雙飛毛腿，是新兵中長跑成績前三的存在。
還因為這個特長當上了什長，每月餉銀都多了2塊銀元。
故而每天五公里的長跑訓練，對他真沒有挑戰難度。
只是按照“不拋棄、不放棄”的團隊協作理念，他一個人跑得快沒用，只要出現一個掉隊，其他人就算跑了集體第一名，也是按掉隊隊員的跑步成績算，也得全員吃剩飯、掃廁所，洗臭鞋臭襪子。
真就是眨巴眼的功夫。
猶記得兩個月前，他還是西張村裡不受待見的村熘子，不喜歡下地幹活，不願意幹正事，都十七八歲了，也沒有媒人幫忙說親，把養父母急的不行，都很擔心他娶不到媳婦怎麼辦？
但張大毛覺得自己不是能扛苦活的料，連續在地裡幹幾天、幾十天，他身體真的熬不住。
相反，他帶著彈弓去山裡找一圈，帶著漁網下河摸一摸，或趁著天黑去地主家的地裡轉一轉，再加上快到沒人追得上的跑路速度，經常能吃個肚兒圓，甚至往家裡帶些食物，給四個妹妹吃。
而養父母在地裡辛辛苦苦，一年忙到頭，還經常去外面打短工，也就幾百斤的糧食進項，只能吃個半飽，四個妹妹經常餓的哇哇大哭，個個骨瘦如柴。
若不是他時不時弄點魚蝦野味回家，給四個妹妹吃，才稍稍有了點血色，頭髮不是那麼枯黃。
正因為此，四個妹妹都很喜歡他這個過繼過來的哥哥，都願意跟他親近。
沒錯，張大毛的親生父母，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實在是養不活這麼多丁口，就把女兒送了人，把張大毛過繼到了一個叔叔家中（即養父母），而養父母連續生了四個女兒，不敢再生下去了，便很樂意收養張大毛這個養子，拿他當親生兒子對待，有什麼好吃好用的，都優先滿足張大毛。
這讓張大毛體會到了許多親情，暗暗決定以後要好好報答他們。
只是這幾年隨著他年齡的增大，旱災的頻頻發生，不斷加重的賦稅，家裡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便是河裡的魚，山上的野味，也明顯的減少了，地主們也加強了防備，有幾次深夜去偷東西，差點被逮個正著。
張大毛也開始隔三差五的體會到餓肚子的滋味了。
他意識到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兩個月前的四月份，許家莊要招募護莊家丁，待遇優厚的訊息，不僅迅速傳遍了興化縣，還長了翅膀般，傳到了隔壁的寶應縣，透過鄉里小夥伴們的討論，傳到張大毛的耳中。
機會。
張大毛敏銳察覺到這是個機會，因為許家莊太有名了，不說那些流傳到寶應縣的高產新作物，便是地主老爺們所用的來自許家莊的諸多新奇物什，以及短期內就被公認為“富甲天下”的名聲，就知道許家莊有的是錢。
哪怕加入許家莊成為一個普通莊工，據說每月也有三五兩銀子的高收入，至少是普通農戶的三倍，還不用承擔任何稅賦，日子好的難以想象。
若能成為許家莊的家丁，待遇只會更好。
其實這個時代人們的傳統觀念，是“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不僅軍戶是普遍公認的‘賤戶’，那些主動去當兵吃糧的募兵，也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不得不選擇這個刀口舔血的職業，只求能飽飯幾餐，苟活一時。
但許家莊的家丁，性質則完全不一樣，這是個無數年輕人羨慕嚮往的職業，只要成功入選，就有30塊銀元的安家銀，每月還有最少10塊銀元的餉銀，包吃包住，頓頓有葷量大管飽，陣亡了能拿到500銀元的撫卹金，傷殘了不僅安排清閒工作，每月還有3塊銀元的補助金，一直領到老去為止，若能穩穩當當服役滿二十年，便可申請退休，領一筆不少於500銀元的退休金，也會安排清閒工作……
等等等等。
種種福利待遇好的驚人。
又以許家莊的富裕和信譽，完全不用擔心無法兌現。
所以興化縣內的年輕人們瘋了，紛紛跑到招募點，參加測試，成為許家莊的家丁。
寶應縣的張大毛，也準備了一點盤纏，跟鄉里的幾個小夥伴一起，連夜狂奔百里，生怕錯過家丁選拔……只是小夥伴們都掉隊了，張大毛一個人順利趕到。
在許家莊招募點，本來按照規定，興化縣以外的人是不招的，但張大毛秀了自己的兩手絕活，一個是跑得快，沒人比得上他；二是彈弓打得準，三十步內百發百中，令人讚歎。
他的這兩項特長，得到了護莊大隊長趙陽的欣賞，破格將他錄取，成為新兵中的一員。
如今，進入許家莊護莊隊快兩個月了。
張大毛基本適應了這裡的訓練和生活，即將完成從一個新兵到合格新兵的蛻變。
實際上！
對張大毛而言，每天上午的體能與基礎訓練，如五公里長跑、站軍姿、佇列訓練、拼刺訓練、搏擊訓練等，都是非常的輕鬆，表現都是優秀，唯獨下午的讀書識字，面對那一個個的簡體字與阿拉伯數字，簡直是噩夢般的體驗，學不會還有各種懲罰，未來升遷也會受到限制。
只有說書老師講的《岳飛傳》、《戚家軍》、《楊家將》等話本故事才大受歡迎，最令人期待。
此外還有軍歌的學唱，如《咱當軍的人》、《精忠報國》、《三大紀律八大注意》、《從軍歌》、《駝鈴》等歌曲，都非常的受歡迎，不知帶來多少活潑氣氛，讓人忘卻訓練的辛苦與讀書識字的艱難。
只是第二天又會重複這樣的‘訓練流汗—吃飯幸福—學字痛苦—唱歌聽故事幸福’的迴圈。
但總的而言，每位新兵都能適應這樣的生活，吃不消堅持不下去的沒有。
最後就是時間長了，會不可避免的想起家鄉的親人父母。
晚上，結束今天的訓練與學習，躺在新兵宿舍的大通鋪上，張大毛又忍不住呢喃自語：
“不知道爹孃他們過的怎麼樣了，我這麼離開他們，他們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四個妹妹她們都還好麼？現在能吃飽麼？30塊銀元的安家銀，我都託人寄回家裡了，也叮囑了爹孃他們不要省著花，多給妹妹們吃點飯，都把身體養好些，以後找個好物件。”
“還有上月拿到手的12兩餉銀，也託人寄回了家裡，讓人帶話說這裡過的很好，爹孃他們不用擔心，可沒想到爹孃也讓人帶回了話，說銀子全給我攢了起來，要留著給我娶媳婦，還說家裡來了五六撥說親的媒婆，要給我介紹物件，只是不知道定那個姑娘好。”
張大毛無奈苦笑了笑：“爹、娘，我寄錢回去是給你們花，是給妹妹們改善生活的，找媳婦不用擔心，成了許家莊的護莊隊員，根本不怕找不到物件，只怕挑不過來。”
然而他這麼吐槽沒用，再讓人託話回去勸說，估計也不會有什麼效果。
“聽說三個月的新兵訓練結束，每個人都有十天的探親假，到時我回家一趟，好好的跟他們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