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扮演的門客臺詞極少,不說也罷。

眼看著就是諸葛亮的臺詞了,唐秦笑著舉起酒杯,濮存晰也笑著看看他,二人杯子碰在一起,卻都是不言語。

鄭榕人老成精,兩個孩子一個是他看著長大,另一個是他的關門弟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諸葛亮臺詞太多,我們就來一段陣前罵死王朗怎麼樣……”

“大過年的,死什麼死的……”師母就不願意了,一盤水晶肘子端上來,順手抓起一片就進老伴嘴裡。

鄭榕笑著咬著肘花,招呼著大家喝酒,這兩孩子,終於把酒喝進肚裡,“演戲嘛,生死都是尋常,沒事兒,喝酒……”

“這是什麼酒?”濮存晰此時才覺著這酒有勁兒,有味兒!

“山海的景陽岡……”李成汝拿起桌下藍色的瓷瓶就遞了過去,“打虎英雄武松的家鄉……”

他是真想唐秦今天能把濮存昕當虎給打嘍!

“好,好酒。”濮存晰笑著看鄭榕找來一本三國,就看向唐秦,“請。”

這一段說的是魏國軍師、司徒王朗,陣前要與諸葛亮對話。

諸葛亮遂教推車出陣外,王朗縱馬而出。

鄭榕也不看站起來的濮存晰與唐秦,“久聞公之大名,今幸一會。公既知天命、識時務,何故興無名之兵?”

人藝的老演員,臺詞功底深厚,扮演王郎更是信手拈來,聲音裡有抑揚頓挫,也有王朗老邁的嘶啞無力,不需準備,臺詞直接說成這樣,都可以直接拍電視劇了。

嗯,與這樣的老演員對戲,端得過癮。

濮存晰一抬手,唐秦立馬就把臺詞接了過去。

“吾奉詔討賊,何謂無名?”

說話間,他空著手搖了搖並不存在的扇子,直視鄭榕,眼中立時如被點燃一般,放出光來。

這宛然就是那名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的諸葛丞相!

鄭榕看著自己的弟子,這一刻,他只覺渾身上下血液湧動,實在忍不住要為自己的弟子叫一聲好。

立在一旁的史蘭芽也是暗贊,她可能不明著表示什麼,自己是人藝的,平時濮哥對這些年輕人也很關照,可是唐秦這“起範兒”實在是太過漂亮。

起範兒,原指京劇術語,就是做某項技巧動作及演唱前的準備狀態,現在,從飯桌上起立的瞬間,眨眼間唐秦遠去,諸葛附身,往事千年如煙,如煙中,大江東去,千古風流人物便立在眼前……

嗯,跟這種橫跨影視行業的演員比起來,自己實在差得太遠。

鄭榕念道,“天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曩自桓、靈以來,黃巾倡亂,天下爭橫。降至初平、建安之歲,董卓造逆,傕、汜繼虐;袁術僭號於壽春,袁紹稱雄於鄴土;劉表佔據荊州,呂布虎吞徐郡:盜賊蜂起,奸雄鷹揚,社稷有累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急。

我太祖武皇帝,掃清六合席捲八荒;萬姓傾心,四方仰德。非以權勢取之,實天命所歸也。世祖文帝,神文聖武,以膺大統,應天合人,法堯禪舜,處中國以臨萬邦,豈非天心人意乎?

今公蘊大才、抱大器,自欲比於管、樂,何乃強欲逆天理、揹人情而行事耶?豈不聞古人曰:‘順天者昌,逆天者亡。’

今我大魏帶甲百萬,良將千員。諒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公可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不失封侯之位。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鄭榕一口氣說完,吳剛、丁志誠已是輕輕拍起掌來,他也自覺這一段臺詞一氣呵成,也是笑容滿面地端起酒杯。

濮存晰、唐秦也都端起杯子,能親耳聆聽老演員這麼一大段臺詞,真是享受。

放下杯子,唐秦抬手示意,濮存昕神采奕奕地站起來,“吾以為漢朝大老元臣,必有高論,豈期出此鄙言!吾有一言,諸軍靜聽!”

哦,大家都發現在,濮存晰根本不需看書,臺詞信口就來。

電視劇開拍還沒影兒,選角定角也無定論,他就已經下了這麼多功夫。

臺詞功底嘛,也不必說,後世,那些大型晚會上,他的拿手專案就是朗誦嘛。

“昔日桓、靈之世,漢統陵替,宦官釀禍;國亂歲凶,四方擾攘……”

“黃巾之後,董卓、傕、汜等接踵而起,遷劫漢帝,殘暴生靈。”唐秦馬上把臺詞就接了過去。

哦,與濮存昕一樣,臺詞都在腦子裡了。

“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蒼生塗炭……”

幾杯景陽岡下肚,又遇旗鼓相當的對手,濮存昕鬚髮噴張,戰意正濃,他的語速驟然加快,可是仍是吐字清晰,頓挫抑揚。

讓人聽著不覺得著急,反倒顯得氣勢十足。

“吾素知汝所行:世居東海之濱,初舉孝廉入仕;理合匡君輔國,安漢興劉;何期反助逆賊,同謀篡位!罪惡深重,天地不容!天下之人,願食汝肉!”

唐秦再次把臺詞接了過去,他言辭激烈,聲色俱厲,看著旁邊的史蘭芽心裡砰砰直跳。

飯廳裡,鴉雀無聲。

吳剛、丁志誠看著二指並用指向鄭榕的唐秦,兩人面面相覷,這也太入戲了,怎麼能這麼指著自己的老師。

鄭榕面容陰沉地打量著自己的弟子,也是被他的氣勢所懾,竟再沒看書上半字半句。

嗯,他感覺有些頭暈,嗯,似乎是血壓上來了。

“今幸天意不絕炎漢,昭烈皇帝繼統西川。吾今奉嗣君之旨,興師討賊。”

最後的一段臺詞,唐秦不想相讓,濮存昕也不想錯過,二人竟是同樣說起這段臺詞來。

嘿,這兩孫子,排練過嗎?

李成汝一手拿著那瓶景陽岡,兩隻眼睛就看著這兩人,兩人同時開腔,字字印合,一字不落,這排練多少遍也達不到這個程度。

那隻能說,兩人的臺詞功底,停頓開腔,抑揚頓挫,或者說,對這段臺詞的理解,對諸葛亮這個角色的理解,就在伯仲之間。

“汝既為諂諛之臣,只可潛身縮首,苟圖衣食;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稱天數耶!

皓首匹夫!蒼髯老賊!汝即日將歸於九泉之下,何面目見二十四帝乎!老賊速退!可教反臣與吾共決勝負!”

兩人幾乎同時一摔袖子,同時怒目看向鄭榕。

王朗聽罷,氣滿胸膛,大叫一聲,撞死於馬下。

鄭榕是不能撞死馬下的的,可是他卻感覺自己有些眩暈。

可是自己的弟子仍不過癮,仍指著他道,“二臣賊子,你枉活七十有六,一生未立寸功,只會搖唇鼓舌,助曹為虐,一條斷嵴之犬,還敢在我軍陣前狺狺狂吠,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師母也被這一段打動了,沒辦法,唐秦的聲音太過高亢,可是來到客廳,她的臉色就變了,“老頭子,你怎麼了,快,小唐,你師傅的降壓藥,就在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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