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坐在搖臂上的張紹林,差點喊出來,這場戲籌備多日,這樣的戰爭戲,補拍有難度。

兄弟,這可是諸葛暮年,鞠躬盡瘁,就差死而後已了,按照正常的拍攝順序,下場戲就是秋風五丈原,這是丞相在拿生命作最後一搏。

可是,唐秦的表演,為什麼已然病灶纏身,卻如青年人一般從車上站起?

張紹林來不及多想,山坡上的執行導演一揮手,旌旗如林般立起。

唉,這個鏡頭只能重拍,可以補拍鏡頭,張紹林還在想著,山坡上的唐秦已是露出久違的笑容。

哈哈哈——

“司馬懿,你死期已至,休想逃命。”羽扇揮動,無數柴草從山頂滾落下來……

原著中諸葛亮在火燒上方谷之前的佈置,其點火之物多用地雷等比較現代化的兵器,張紹林則改為傳統的竹竿草繩引火,這更符合常識…

此時,鏡頭不斷在唐秦與魏宗萬之間切換,張紹林想要透過交錯的鏡頭來回對比兩人的神情,意在加強戲劇效果,同時也為丞相後來的悲做鋪墊……

悲?

他突然明白了,前面唐秦的喜是掃清最後的障礙,克服中原有望,以喜襯悲,後面的悲才顯百倍……

……

谷中哭聲震天,大火熊熊,煙霧瀰漫

“我中了諸葛奸計,可憐我父子三人,死於此處……”魏宗萬滿臉悲憤,猶中困於籠中的勐虎。

煙霧中,唐秦冷冷看向他……

六出祁山,這些年來的對峙,有欣賞也有憤恨,但在光復漢室克復中原的理想前,都可以是谷中草木,付而焚之……

“難以脫身了……”魏宗萬的表演勾動人的心絃。

演得好!

張紹林真象給魏宗萬老師一個擁抱。

司馬宣王在歷史上是個能隱忍,善謀略,生存能力極強的英豪,劇組在這裡對他的設定要比原著堅強不少,他即便被燒下馬,發完“我父子三人竟死於此處”的感慨之後照樣還在尋找出路,這才是仲達的作派;

如果他突然拔劍自刎,豈不是成了如王朗一樣鼠肚雞腸的蠢人……

山坡上,唐秦微微動容,看著谷中悽慘計程車兵,他不忍再殺,荼毒所以表情慢慢凝重,對於用火計於心不忍…

天色驟變,電閃雷鳴

唐秦一臉驚愕,不可置信地看向天空,又看向谷中長跪祈雨的司馬懿,雨水灑落,打溼了他的衣襟,打溼了他的帽子,也打溼了他冰冷的臉龐……

下雨了,下雨了,司馬父子欣喜若狂!

唐秦緊閉雙眼,一動不動,任谷中的困獸左衝右突,突出重圍……

唉,冰冷的自水車中的水漂向張紹林,他的心裡也如雨水一樣冷。

他的鏡頭中,他相信,整個劇中最令人動容的鏡頭就此誕生——

丞相呆立在雨中,像一座木像,他還能期望什麼呢??

兵士們垂頭喪氣,“天不予我,夫復何言?”

當年讀三國,每讀到此處,不知有多少翩翩少年暗自神傷,多少文才俊秀扼腕嘆息……

諸葛一生,謹小慎微,卻負擔總是沉重,而經歷的大喜大悲又太多,在這方面他其實遠沒有司馬仲達的氣量,任何事情都不允許自己失敗,一旦失敗,心中就要壓上一塊大石……

火熄上方谷,丞相真的被壓垮了,被永遠也無法扭轉的天意壓垮了……

……

瓢潑的雨水中,唐秦仍是一動不動。

沒有一句臺詞,只有表情,但那種時不與我的悲涼心境,哀莫大於心死的心境,內心的悽苦和無奈,都在雨水中無限放大!

此時無聲勝有聲!

演技炸裂!

張紹林從攝像機後下來,執行導演趕緊過來,可是張紹林並沒有停下自水車的灑水,磅礴的大雨仍從天空砸下來……

不過癮!

張紹林乾脆又拿起攝像機,轉到了唐秦身後。

此時的唐秦,內心深處的困頓和掙扎,都一氣呵成。

在不經意間,不經意間的一場大雨,擊潰了他的防禦和阻抗,他藏在內心深處面所有不為人知的悲傷、疼痛噴湧而出……

唐秦的情緒沒有爆發,只有壓抑,然後艱難地從縫隙中冒出來,那種絕望、孤獨、哀傷和悲涼從監視器中滿溢位來,悄無聲息淹沒了在場所有演員……

不論是職業演員還是群眾演員!

這樣的情緒拉扯和節奏引爆了整段表演的張力,讓人不得不屏住呼吸並隨之淚流滿面!

“唐導,別感冒了……”

執行導演輕輕走過去,可是唐秦仍然佇立於雨中。

長久地佇立在那裡,一臉的失魂落魄,整個人散發出被天地拋棄的痛感,讓你看著都覺得心酸……

“父親,他怎麼還在淋雨?”一場戲結束,飾演司馬昭的演員看著唐秦仍在雨中,就調笑道。

魏宗萬狠狠看他一眼,猶如戲中鷹視狼顧的司馬懿,“你們喊我一聲父親,我今天就教你們一句,你們是年輕演員,你看,他也是一名年輕演員,他的狀態,你們能演得出來嗎……”

“人家是百花獎……”司馬昭不服氣。

“唉,”魏宗萬摘下頭盔,抹一把臉上的黑灰,“你看到的所有光鮮,都是別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灑下的汗、流過的血、淌下的淚。”

表演是一門匠心的藝術,每一次的淚與笑,每一分的苦與樂,演員用角色賦予的張力啟用著大眾的情感世界,用強大的內心講述著可能影響人們人生的故事。

“我已經快六十歲了,如果在演技交手中能夠遇到唐秦這樣的演員,那真是我之幸,行業之幸,更是觀眾之幸。”

魏宗萬脫掉盔甲,向山坡走去,“這樣的表演,一戲可以封神,這樣的表演,是演員的天花板,你們能夠得著嗎,反正我夠不著!”

……

山坡上的唐秦,終於睜開了眼睛。

雨水大部分來自水車,張紹林為了拍攝諸葛亮默然無語的鏡頭,也不喊停,讓他淋了好幾次雨,最後,直接把大病初俞的主演唐秦凍成了重感冒……

得,他又要臥床休息了!

這一休息卻沒有兩天,劇組還要趕戲,一九九二年秋天,三國演義第四部南征北戰,也是諸葛亮的老年戲份,全部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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