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一場戲下來,唐秦沒有感冒,可是到底受了風寒,整宿地咳嗽。

李師傅就著急了,什麼冰糖燉雪梨,什麼白糖香醋煎雞蛋……就是不管用。

唐秦也沒把咳嗽當回事兒,北影廠今年的影片生產任務總算是完成了,臺裡的蛇年春節聯歡晚會,也到了緊鑼密鼓的籌備階段,這是是中華電視臺舉辦的第七屆春節聯歡晚會。

趙安、張曉海執導,李默然、趙忠祥、姜昆、闞麗君擔任主持人,臺裡也從各部門抽調了一批年輕人過去鍛鍊,阮若琳臺長已經給趙安遞過話了,她意思很明確,想讓唐秦鍛鍊一下主持人的位置。

節目是中央臺自己家的節目,人員是中央臺自己家的員工,肉爛在鍋裡,就是不用姜昆,也得用唐秦啊。

“梅教授在人藝還有幾節課,她讓我到人藝去一趟……”春晚可是個大任務,但此時的春晚不是直播,仍是錄播,唐秦情請了半天假,趙安和張曉海倒也沒有為難他。

對這位六十多歲的德國老太太,明年,人家就回德國去了,接下來幾年,她,可能就來不了中國了。

走出中華電視臺,外面的雪還在下,中華臺自己的員工整在清理積雪,馬路上,各單位都是承包著自己單位門前屋後一段。

這年頭,機關幹部、大學老師、小學學生……都要走上街頭清掃積雪的,勞動光榮,沒有人因為這個說三道四發牢騷。

“唐秦?”

史家衚衕裡的積雪能有一尺多高,唐秦感覺這是這些年來,BJ城下過的最大的雪,人藝的人都拿著木鍁掃帚在掃雪呢,人群中,江珊一身火紅火紅的羽絨服,在白雪皚皚中格外耀眼,唐秦一眼就打量住她了。

哦,唐秦看到了,梅爾辛教授也在大家中間,德國老太太不熟練地揮著掃帚,正幹得不亦樂乎。

“怎麼著了……看起來不高興?”對於這個十九歲、渾身上下散發著青春氣息的姑娘,唐秦就忍不住想摸一把那蘋果一樣的臉蛋,和上面一對酒窩。

“你不知道啊,人藝要排雷雨……”江珊端著木鍁,唐秦也拿起一把掃帚,“我本來想演繁漪的,可是現在沒戲了……”

哦,雷雨歷史上排過幾版,這一版的雷雨,恐怕是最不受待見的,可是這好歹也是人藝壓箱底的劇目,也是雷雨啊!

“那誰來演?”

“龔麗君。”江珊顯得很無奈。

哦,是她呀,唐秦記起來了,這位,雖然出演過很少的電視作品,能給人些許留下點印象的就是三國演義中的大喬了,當然,小喬是何晴演的。

可是在話劇舞臺上,她有一個響亮的稱號——話劇皇后。

“就沒有機會了嗎?”唐秦嘴裡說著,就團起一團雪來,江珊馬上警覺,“就知道你壞,別想著往我脖子裡放……”

兩人說笑著進了樓裡,江珊就放慢了腳步,“今天還有一段戲,我們倆在爭呢,我知道你今天來,就在這等你呢,你再給我指導一下。”都是中戲人藝班的學員,競爭是看得見的,也是無所不在的。

“嗯,哪一段?”唐秦說著就看到了梅爾辛教授,在人群中,除了外國人的面貌,她是那麼不起眼,不搞特殊,“梅教授,您能抽空看一下她的表演嗎……”

“我非常願意。”梅爾辛很喜歡這些孩子,唐秦在她眼裡也是孩子,這些孩子是中國戲劇的希望……

“父親,父親,你撇開你的父親吧……體面?你也說體面?”

江珊冷笑,“我在這樣的體面家庭裡已經十八年啦。周家家庭裡所出的罪惡,我聽過,我見過,我做過。……”

這還是雷雨中,繁漪與周萍的一段對白。

“哎呀,唐秦,我又找不到繁漪的那種感覺了,導演也總覺得我演得不對,我都演哭了還是覺著不對……”江珊自己主動認了慫,這狀態,她拿什麼跟龔麗君比啊。

“唐,你說,應該怎麼辦?”梅爾辛教授卻沒有看江珊,她在看著唐秦的的回答。

“嗯,其實哭不哭不重要,重要的在於你的感受是什麼,你說你感受很多,可能你覺得自己很動情……”

唐秦說著,江珊認真地聽著,翻譯一字不落地把唐秦的話也譯給老太太聽。

“但是導演覺著你在舞臺上的表現力不夠,怎麼辦呢,你不用從頭哭到尾,前面可以平靜地說,說到你最痛的那一點……”

哎喲——

江珊突然叫起來,唐秦用力在她的胳膊上擰了一下,小姑娘,水靈水靈的……

“這一瞬間你什麼都不要想,說完這句臺詞人就看著前方,就象現在一樣疼,疼到彎腰的程度,然後你捂著胃,直到你覺著這個疼勁過去了,再慢慢起身,把臺詞說完……”

哦……

“……我始終不是你們周家的人。我做的事,我自己負責任。不像你們的祖父,叔祖,同你們的好父親,偷偷做出許多可怕的事情,禍移在人身上,外面還是一副道德面孔,慈善家,社會上的好人物……”

這一段說完,江珊不喊疼了,不說話了,梅爾辛教授卻拍起手來。

“得,教授,唐秦,我這就去找導演去,我還非要拿下繁漪這個角色不行!”

……

“唐,今天把你請到人藝來,就是想告訴你,如果你願意,明年你去德國,考我的班,我會第一個錄取你。”

去德國?

翻譯一臉驚訝地看著這位德國老太太,老太太來了快三個月了,她沒對人藝一個年輕人說過這樣的話。

就去北影看了唐秦一場戲,今天鄭重其事地把他叫到人藝來了。

“您能再說一遍嗎?”翻譯又看向梅教授。

“我是說,如果他想到德國,我來為他辦理手續,可以到我的班上學習。”梅爾辛教授這次說得很慢。

哦,這個時候出國,是多少光明的一件事,翻譯把這些話說給唐秦聽的時候,她的眼睛都是亮著的。

“我不願意。”

哦,這倒真的出乎梅爾辛教授和翻譯的意外了,兩人就這麼談了一上午,翻譯都感覺自己嗓子裡冒煙了,唐秦還是要留在國內。

“這樣吧,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去德國上學,就去三個月吧,完整地學習一下格洛托夫斯基方法的教學……”梅爾辛教授很失望,有人想去德國,可是她沒有透過,她看好的人,卻不願意去德。

“秦,剛才你用的還是格洛托夫斯基的方法,”梅教授指的是剛才江珊的表演,唐秦的指導,“你是中國的演員中,不,你是中國人當中,惟一懂得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方法的人。”

……

“如果你同意,我會從德國給你發邀請函……”這是梅爾辛教授最後的話,“併為你申請獎學金……”

當大雪停歇的時候,她已經坐上了回德國的列車。

從BJ到柏林,火車要開八天。

這八天,人藝終於決定,由江珊出演人藝的大戲《雷雨》中繁漪一角兒。

“其實,導演也認為,你是周萍最好的人選……”

江珊特意跑了一趟中華電視臺,請唐秦吃飯,“你說,我怎麼謝你……”

昏黃的燈光,映照著積雪,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就往前走。

“怎麼謝……”唐秦笑了,可是他馬上感覺到,一種溫潤印在他的臉上,再看時,那個十九歲的姑娘已是笑著跑開了,只留下一串笑聲,飄揚在這個雪夜。

初吻!

“我的初吻給了誰?”回到中戲的宿舍,江珊有意無意就問起這個。

“沒給誰,還自己留著呢……”徐帆一邊洗腳一邊笑。

“我啊,將來準備賣了,一塊錢一個,批發五毛……”陳小藝開著玩笑。

“那還叫初吻嗎?”江珊笑得露出兩個酒窩。

今天,她的初吻給了她喜歡的人……

可是她卻不能說出來。

她憋得難受,只好大聲朗誦臺詞——

我把我的愛,我的肉,我的靈魂,我的整個兒都給了你!而你,卻撒手走了!

我們本該共同行走,去尋找光明,可你,把我留給了黑暗!

“哎,是誰把燈關上了?”她正朗誦得起勁呢,宿舍裡就陷入了黑暗。

“打熄燈鈴了,你沒聽見,繁漪?”徐帆笑道,“你說,你整個兒都交給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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