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再看，唐秦長身玉立，茫茫的大雪中只有一個孤單的背影，卻有一種遺世獨立的高貴，一種物無兩忘的沉醉，一種穿越時空的孤獨……
他慢慢抬起手來，抬頭仰望，接住了從天而降的雪花……
嗯，這又種天趣與童真，謝鐵驪導演笑了，他伸手一摸杯子，劉曉慶早把杯子遞了過來，看這樣子，唐秦這下子穩了……
就是她自己，也感覺到監視器裡的唐秦，身上有種貴族的氣質，這是一種大家族的書卷氣……
不是小門小戶讀書人身上的書卷氣，更不是那些讀死書、死讀書的科舉之人身上的迂腐之氣……
劉曉慶站起身來，她也想站在院裡，讓冰涼的雪花落在自己的頭上，臉上……
咦，王洋廠長呢，他上哪去了，剛才老頭子還喊著大家準備，就怕這雪停了，可是真正拍上了，他卻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
飄飄揚揚的大雪中，王洋廠長快步就朝廠門口走來。
這個年頭，一個陌生的的資本主義國家的女人，突然出現在了國營的北影廠，這讓王洋廠長心裡充滿了警惕。
西德女人？
王洋廠長就更加警惕了，她，怎麼會認識唐秦，還指名道姓要來看唐秦的表演？
人藝？
哦，當翻譯說出這位德國女人是那個聽起來都繞耳朵的什麼表演流派的傳承人時，倒讓王洋感動了。
藝術不涉及其他，就是可以飄洋過海的，也是可以跨越國界的。
“我們北影廠已經有三十多年曆史了……”從心底裡認可這個女人是一位藝術家，王洋廠長開始介紹起引以為傲的北影廠，“這是我們主樓，那是洗印樓，錄剪樓，我們還有自己的攝影棚……”
他很是自豪，白茫茫大雪中，他手指一號攝影棚，“這也是亞洲最大的攝影棚……”
哦……
雖然語言不通，可是王洋廠長發現，這個女人臉上並沒有那種震驚崇拜的表情，相反，看樣子，她都沒有想進去參觀的衝動……
“如果沒有好的演員，不論它有多大，都是一文不值……”
翻譯戴著眼鏡，一字一句地，用中國話翻譯著這個西德女人的話。
呃——
王洋老廠長一幅要打嗝的樣子，他還有好多話，自己廠還有三個攝影棚，還有花四百萬建的榮國府，還有……
可是現在他什麼話說不出來，“她，真的是這樣說的？”他只能問翻譯。
“嗯，梅教授說，有好演員，它的存在才有意義……”
“那你問，”漫天的飛雪，王洋廠長撥出一口熱氣，“什麼才是好演員？我們北影廠有的是演員……”
……
那廂，拍攝還在進行。
唐秦獨立雪中，任大雪紛飛。
“給他一近鏡頭。”謝導吩咐著。
他毫不懷疑，唐秦此時就是賈寶玉，不是連環畫中的賈寶玉，不是央視版電視劇賈寶玉，而是從曹公的原著中走出來的賈寶玉。
貴族氣，書卷氣，難得的是，在神采飛揚、俊朗明秀中還有一種痴氣……
電視劇版歐陽奮強的娃娃臉足夠嫩氣，雖然也演出一種“痴”，但偶爾還是流露有幾分“呆”。
賈寶玉這個角色的難處就在於，他在旁人眼裡的確很呆氣，但骨子裡其實一種“痴”，這是有細微的區別的，很不好把握。
靈氣！
謝鐵驪導演只能用這兩個字來評價唐秦，在他幾十年的導演生涯中，看到過許多有靈氣的演員，可是能讓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個是早春二月中的孫道臨……
另一個嘛……
這是怎麼了？兩天前，他還不是這個樣子嘛……哪有一點靈性……
謝鐵驪導演都想喊停了，他真的想親自問一下這個答桉。
“導演，外國人。”趙元導演悄悄走過來，哦，果真是一位外國女人。
北影的拍片現場，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外國人，可是那都是東歐或者蘇俄的文藝工作者，這位來自西德的女教授讓謝導有些警惕。
可是她沒有說話，就這樣一直看著監視器，監視器裡的唐秦，只要導演不喊停，他就一直站著，一直演下去。
“你看到什麼了？”翻譯把謝鐵驪導演的話講給梅教授。
“哦，……”看著王洋廠長認真地聽著，梅教授也認真回答，“我看到了一位古堡中的王子……”
嗯，這也差不多，雖然她沒有看過紅樓夢，賈寶玉就生活在寧榮二府，不就象外國的古堡一樣嗎？
王洋廠長欣慰，看來唐秦的演出，讓這位教授認可，藝術是相通的，也是無國界的……
“那他是好演員嗎？”他緊接著問道。
謝鐵驪導演不知道兩人前面的對話，也不知道這位梅教授與唐秦的淵源，可是這涉及到對唐秦的評價，他認真在聽。
陶慧敏也在聽……
梅教授卻沒有說出王洋廠長想聽的東西，她只是說，“他是一個有靈性的演員……”
哦……
謝鐵驪導演終於喊了停，唐秦的雙手都要凍僵了，這麼冷的天，還不讓帶手套。
戲服裡面就是一秋衣秋褲，連毛衣毛褲都不讓穿，就怕穿多了，賈寶玉顯得臃腫，沒有了神采。
“唐秦，演得好。”
謝導還沒說什麼呢，劉曉太倒先喊上了。
謝鐵驪還是那樣平和，他想出了大家都想問的問題，唐秦，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一個星期內，不止演出了書卷氣，還演出貴族氣，痴氣，呆氣……
“是這位梅教授給了我啟發，”唐秦笑著讓翻譯把這些話也講給梅教授聽，“我用大量的寫作來尋找身體上的刺激點……莫扎特的小夜曲讓我平靜，火的戰車，讓我視野開闊……”
“我在演出前，想象著自己是在登高，一步一步攀登，我周圍的屋頂和牆壁在向外擴充套件……我就象在在原野上行走，舒適，自由……”
哦，向上攀登，是一種向上的精神狀態，周圍的屋頂和牆壁向外擴充套件，這是說明他的心境很開闊，而原野上行走，這又是一種恬靜，恬澹，舒適的狀態……
對，這就是書卷氣！
謝鐵驪導演看看劉曉慶，可能劉曉慶不理解什麼叫作捕獲靈魂，他想，這可能就是表演上的一條捷徑，可以跳過歷史、家庭和社會背景，直接捕獲靈魂……
“梅教授，你看，這是一位好演員嗎，我們的攝影棚配得上這樣的演員嗎？”王洋導演雖然不理解梅教授的派別，可是他得懂唐秦的表演，“他今天二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