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整個京城的燥氣一掃而空。

傍晚的涼風吹過,槐花的香味撲鼻而來。

唐秦的四合院裡,槐花開得很是旺盛,一都嚕一都嚕的,遮擋住了枝枝杈杈,整株樹盛開成了一個潔白如玉的繡球,滿樹的槐花白簇簇的嬌羞喜人,滿院子都是暗湧的花香。

唐秦從樹上摘下幾朵就開始大嚼大吃,他這趟回來,是收拾東西的,東西倒也不多,幾件換洗衣裳,加上洗刷用具,一個行李包都有富餘。

“李師傅,咱爺倆喝點?我出去買兩瓶啤酒。”

唐秦知道李師傅愛喝兩口,他回家,這讓老人家很是高興,手腳麻利地弄了四個菜,菠菜拌粉絲,油炸花生米,紅燒豆腐,還有一道小蔥炒雞蛋,就算作葷菜了。

“酒來了……”

話音還沒落,李成汝推著腳踏車就進了院門,車把上還掛著兩瓶二鍋頭,包裡還有一包滷肉,“唐秦,自打你來京城,你算算,多少日子我們沒在一塊喝酒了……”

是啊,以前在西遊記劇組,幾人時不時出去打打牙祭,那時是整天待在一塊,比家裡人待在一起的時間都多。

“那還等什麼,開吃吧。”唐秦夾起一粒油炸花生米丟進嘴裡,又香又脆的花生,個崩焦脆,唇齒留香。

“等一會兒,佩甯說她晚上要過來。”李師傅笑道,這孩子家庭出身不一樣,可是跟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一起,沒有一點架子,他很中意這個姑娘。

“那就先走一個……”李成汝開啟二鍋頭,笑著先給李師傅斟上一杯,“這酒,有勁。”

“我還沒到,你們就吃上了,也不等我?”這酒剛斟上,邱佩甯就走了進來,她走到槐花樹下,嗅著這滿院的花香。

她的確很喜歡這個院子,也很是喜歡在這個時候在院子中走來走去,踩著潤溼的青磚地,她似乎沉醉在一個夢似的世界裡。

“就等你開席呢,”李成汝舉起酒杯,邀請道,“喝點?”

“喝點就喝點。”邱佩甯好象興致頗高,“二鍋頭啊,我去拿杯子。”

“得,這比自己家裡都熟。”李成汝笑道,“怎麼,你們倆就沒幹點什麼……”他朝唐秦眨眨眼睛。

“說什麼呢,我可都聽見了啊,”邱佩甯看李成汝給她倒酒,一杯全斟滿了,慌得李師傅就要給她再倒出半杯來,“沒事,能喝多少算多少,不能喝你替我。”她看看唐秦。

兩人一起認識五年了,唐秦還是第一次見她喝酒,他也不言語,舉起杯子,“第一杯,我們先敬一下李師傅。”

李成汝、邱佩甯欣然應允,可是他們哪架得唐秦這張嘴,這張嘴,當年硬是從中鐵搞來三百萬,這一來二去,邱佩甯還沒喝高,李成汝倒是多了。

“孩子,心裡有事吧,有事就說出來,大傢伙給你拿個主意。”李師傅不想讓他再喝,還得蹬腳踏車回家呢,家裡還有老婆孩子。

可是,明顯李成汝興致不高,這種陰鬱卻是掩藏在他的高興底下。

“我啊,就是感覺自己沒用……”李成汝的聲音就低了下去,“總睡不好覺,我都是快奔三的人了,一事無成,一事無成啊……”

原本以為西遊記拍完,他能留在中華電視臺,可是楊導都被架空了,誰還會在乎他這個劇務啊。

一個快奔三的人,老婆孩子還要張嘴吃飯,手裡再有錢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他也想演戲,可是又想起了北影老師和他說的話:成汝啊,老師的話你甭嫌難聽,以你的形象來看,不是高大全,不是奶油小生,連丑角你都不是最佳人選。你啊,等40歲以後再找機會吧,最起碼那時候你有閱歷。”

“四十歲,黃瓜菜都涼了。”李成汝從李師傅手裡奪過酒瓶,又給自己倒上滿滿的一杯。

從劇組出來,他不是沒幹過買賣,當時正趕上過年,他拿著家底,從BJ國營的果品批發公司進貨,賣給各大廠礦企業,用於春節福利。

還聯絡BJ水產方面,批發帶魚,又或者倒騰香菸。

今年,又拿著錢去廣州西湖路上貨,再坐火車兩天一夜,回BJ出貨。

有時候回京沒車錢了,就躲在座位下面逃票,聞別人的臭腳丫子。

“小唐,小邱,李大爺,你們說,我過的這是什麼日子!”

李成汝不管是倒騰果品、水產還是服裝,唐秦家後院除了馬廄就是倉庫了,東西堆滿了後院的幾個屋子。

“你以前是在服裝廠幹過,就別倒騰服裝了,我們自己做怎麼樣?”唐秦給他出著主意,西遊記劇組的服裝設計來自中央芭蕾舞團,紅樓夢劇組光服裝設計就有七位,“我們有人給設計,然後找工廠加工,加工的成品再賣到服裝店裡……”

這樣,從設計,生產到營銷,一條龍就給理順了。

這個能把全中國的美女都忽悠到西遊記劇組的人,市場對他來說算什麼啊。

“這倒真是條路子……”李成汝就抬起頭來,“唐秦,也不瞞你說,我沒資金……”

“我也沒有。”唐秦回答得很乾脆,他站起來走進屋裡。

李成汝的眼光驟然就暗澹下來,端起杯子狠命地喝了一口,嗆得直咳嗽。

可是,唐秦很快就出來了,手裡就多了一個存摺,“給,我的全部家當……”

“這我不能要。”李成汝驟然間就又清醒了許多,他知道,這是唐秦走穴掙的錢,怕是都在這裡了。

“我也沒說給你,再說,就這點錢,哪夠啊,”唐秦又站起來,從樹上擼下一串串槐花,放到盤子裡,“得,我再加個菜。”

“我這意思啊,不是讓你拿著這點錢去搞服裝,我們得先有本金,……國庫券,買過吧?”

“家裡有,都是攤排的,”李成汝搔搔頭皮,現在他不缺的是頭髮,缺的是信心,“這玩藝,怎麼當本金啊?”

“那你就得辛苦一下,就不能待在BJ了。”唐秦把一串槐花遞給邱佩甯,“出去買回來,在BJ再賣出去,賺個差價。”

1988年春,國庫券轉讓從我國7座城市開始試點,逐步增加到在61座城市放開,並出現異地差價。

這時國家有檔案,規定國庫券不得低於面值買賣,但各地執行情況也不一樣。

京城算是執行得最好,交易從沒有低過面值。也正是這一點能保證李成汝買來的國庫券異地買賣的價差。

因為,此時,有些地區的國庫券交易價格與京城相比差價最多超過了10元,利潤極其豐厚。

“你全國跑一跑,不要心疼錢,越是經濟落後的地方,國庫券越便宜……”

“我們就買過來,在BJ再賣出去?”李成汝臉上的陰雲一掃而空,立時眉開眼笑,“得,我明天就去,唐秦,別人誰的話我也不信,你的話,我信,我們是鐵磁,這一輩子我就交你一個朋友……以後,賺錢,你八我二……”

“打住,”唐秦笑著舉起杯子,“剛才還說是鐵磁,是朋友,這就生分了?是平分,李師傅,佩甯,你我,平分!”

“這可不成,無功不受祿,”李師傅慌忙道,“小唐能讓我住在院子裡,我就感謝阿彌陀佛了。”

“那不成,”李成汝也急了,“你佔大頭,我們佔小頭,錢和主意都是你出的,我就是跑跑腿……”

……

人,都是為希望活著。

有了希望,酒喝得都多,最後李成汝喝高了,直接就睡在了唐秦家裡,院子太大,不缺房間。

邱佩甯也喝高了,卻吵著要繼續喝。

看著電視上冰清玉潔的嫦娥仙子,依偎在自己懷裡,唐秦憑空就有了一股保護她的衝動。

這個年頭,人言可畏,她是不能住在這裡的,唐秦只能送她回家。

“我不回去,我還要喝二鍋頭……”好不容易攔到一輛計程車,可是到了家門口,邱佩甯就是不下車,她摟住唐秦的脖子,“我不回去,我要住在錢糧衚衕……”

“好,以後就住。”唐秦一邊答應著一邊攙扶著她下車,邱佩甯就又依偎到他的身上。

夜晚的街頭,已經沒有多少行人,當一輛奧迪經過的時候,車裡的年輕人就打量著外面這對青年男女,“停車。”他認了出來,那個年輕的女子正是她的妹妹。

“你是小唐吧?”邱佩南下了車,唐秦就已經認出他來,沒辦法,這兄妹二人長得實在太象了,“進屋坐會?”說話間,他已經把邱佩甯接了過去。“

“不坐了,時間很晚了,”唐秦很抱歉,“對不起,我真不應該讓她喝這麼多酒。”

“你們喝的是二鍋頭?”邱佩南突然就笑了,“我這妹妹啊,什麼時候喝過白酒啊……”

“那大哥,再見,我就先回去了。”唐秦揮手就要告別。“

“唐秦,你別走,我要回錢糧衚衕……”邱佩甯卻朦朦朧朧舉起手來,又要靠向唐秦。

邱佩南就笑了,“這是我們的家,……嗯,小唐,你們認識五年了吧,”他看向唐秦,“看來,我們真應該好好聊一聊了,你等等,我讓車送你。”

唐秦也不矯情,直接上了邱佩南的奧迪。

當邱佩南迴到家,把妹妹安置好,這才長出一口氣,“我這妹妹啊,第一次喝白酒,還不讓人家走,還要跟著人家回錢糧衚衕……”

他的妻子就笑著打趣道,“那她是打定主意,要跟著唐僧去修行?”

當嫂子的知道,這個小姑子打小就有主見,邱家也不是那種尋找門當戶對的人家,要不也不會讓她去學舞蹈,進中華電視臺了。

嗯,兩人一起處了五年了,唐秦從地方院團進了中華電視臺,臺裡方方面面處理得很好,這些情況,邱佩南早已瞭解,“這個小夥子,我第一印象不錯,這樣的人,我們幫襯一把,他就起來了,演戲嘛,他還年輕,將來再說……哎,我的那輛腳踏車呢?”

“你有了奧迪還要腳踏車啊,”他的妻子就笑了,“早讓你妹送給唐僧了。”

唉——

邱佩南嘆口氣,“現在,我知道了,什麼是結婚。”

“什麼是結婚?”他的妻子問道。

“結婚,就是合法地把咱家的東西倒騰到我妹妹家,雖然現在他們還不合法,但已經開始倒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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