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中沈墨肩膀的，是一隻人類形態的魙鬼。
雖為人形，但其模樣卻極為醜惡，腦袋大如車輪，四肢軀幹卻異常短小，五官同樣歪歪扭扭，顯得很不協調。
身體表面每一寸面板，甚至是眼耳口鼻之中，都遍佈著一層細小肉芽，若仔細打量便能發現這些“肉芽”由不計其數的人類仙俗、妖獸精怪組成……很顯然，這隻魙鬼是一座凋零世界的“天地意志”，破碎後的一部分所轉變而成。
但跟邪祟又不太一樣，邪祟是“一界之鬼”，而此物則是“一界之鬼”落入魙界後的死亡狀態。
只不過，無論是這隻魙鬼，還是送葬隊伍中的群鬼，都讓沈墨產生了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它們跟尋常魙鬼不一樣，似乎在死亡中蘊含著一縷生機，就像是以前遇到過的靈墟界不死人，可跟不死人相比又有微妙的不同！
“嘶……”
“嗬嗬……”
大頭魙鬼發出意義不明的怪叫，伸出短小乾瘦的鬼手，將斷掉的兩根尖牙撈走，身形一閃便落回了鬼影群中。
隨即，它又將兩根尖牙往口中一塞。
肉芽蠕動，原本斷裂的牙齒不斷生長，將這兩根尖牙強行固定住了。
“奇怪！”沈墨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尋常魙鬼根本無法與他直接接觸，正如他難以斬殺魙鬼一般，只會用死亡腐朽氣息侵染他的法術神通、道軀神魂等一切。
可眼下這隻魙鬼，似乎有了真切的形體。
下一瞬，沈墨催動腳下詭異雲彩，飛向了大頭魙鬼，驚得其他魙鬼四散而逃。
待沈墨出現在大頭魙鬼跟前，兩者距離不足一里，他雙手連連掐印，打出了星宿大手印中擁有禁錮之能的鬼字訣。
一道栩栩如生的上古異獸鬼金羊虛影，從他雙手間咆哮而出，打在了大頭魙鬼身上，雖然無法引動外界的靈氣和天災地劫，卻有沈墨混元法相萬界之力和真仙法力加持，威能強大到足以禁錮一尊頂尖地仙。
被鬼之大手印打中，大頭魙鬼瞬間陷入了動彈不得的境地。
不過落在它身上的鬼金羊虛影，也受到了死亡腐朽氣息的汙染，開始朝著詭異的魙鬼形態轉化。
趁著大手印效果尚未消失，沈墨施法撐開了大頭魙鬼的嘴巴，硬生生將那兩根尖牙從它口中掰了下來，隨後便發現，這是七階妖獸即某尊妖仙的牙齒，跟螻真人的鋸齒仙刀一樣，將自身非凡器官煉製成了仙器，品階還相當之高。
這兩根尖牙，不知是何原因落入了魙界，被大頭魙鬼所得。
雖然也被魙界氣息汙染，卻並沒有徹底死亡腐朽，依舊保留了一部分仙器的威能。
大頭魙鬼將之裝入了自己口中，用來啃咬攻擊沈墨，結果連沈墨身上的萬法仙袍都未咬破，反而崩碎了它用於連線尖牙仙器的牙齒！
“嗬嗬……”
大頭魙鬼朝著沈墨一陣齜牙咧嘴，隨著鬼金羊大手印被汙染，禁錮效果徹底消失，它猛地朝沈墨殺來。
“鏘！”
沈墨手中的太乙劍劍光閃過。
大頭魙鬼被“斬殺”，形體消亡，重新化作了尋常的魙鬼形態，變得扭曲古怪、形象難定，宛如無數死去生靈的聚合體！
其他魙鬼見狀，口中發出種種意義不明的嘶吼咆哮，紛紛取出了一件件殘破腐朽的法寶，並朝他打出了大量離奇古怪的攻勢，卻又不敢像大頭魙鬼那樣直接上前攻擊沈墨。
“它們確實有了形體。要不然沒法動用法寶外物，也沒法施展足以傷到我的法術神通。”
沈墨施法將這些腐朽法寶、古怪攻勢悉數攔下，正準備將面前的這群鬼物悉數“斬殺”，將它們重新打回正常的魙鬼形態，可就在這時，遠方異樣氣息瘋狂湧動，一道鬼影席捲而來。
待看清來者是誰，沈墨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周峰主！”
那鬼影正是曾經的星辰峰峰主周世離，不過眼下也化作了魙鬼。
自太初界天地劇變，周世離便徹底失去了音訊，沈墨感懷其栽培之恩，曾多次起卦卜算過他的下落。
最開始卦象極不明朗，但隨著沈墨道行越來越高，有關周世離生死下落的卦象也逐漸變得清晰，逐漸指向了魙界……礙於魙界異常兇險，沈墨哪怕修成了真仙不敢輕易踏足，此番進入魙界，是遭了天魔始祖、青聖元君等人的算計，被他們聯手打落進來的。
縱然沈墨知道周世離可能化作了魙界，以特殊的形態存在於魙界之中，但魙界無比廣闊浩瀚，堪稱無邊無際，魙鬼數量也無比眾多，堪稱無窮無盡。
加上在魙界之中，他的一身仙道修為在脫離其道韻影響範圍後，便會因為魙界氣息的侵染而死亡、腐朽並徹底失效，難以用仙道手段卜算、探察周世離的下落，因此沈墨也沒想著能遇到周世離。
他卻是沒想到，周世離竟自行找了過來。
跟大頭魙鬼一樣，周世離雖然化作了魙鬼，但跟普通魙鬼有些不同。
他身上充斥著濃郁的死亡腐朽氣息，可在死亡中卻蘊含著一縷淡淡的生機，同時也具備的形體，外形模樣看起來跟他生前大差不差。
但使用【法眼燭微】天命，便能看出他身上的“死亡”遠大於“生機”，依舊算不上活人，【明察眾生】也難以對他生效！
“嗬嗬……”
周世離口中發出沈墨難以理解的聲音，圍攻沈墨的群鬼像是收到了什麼命令般，紛紛收起了腐朽法寶、停下的法術神通，拾起了先前丟下的破爛樂器，吹吹打打奏響鬼樂，以極為詭異的行進路線朝著遠處遁去。
明明不是生靈，卻作出了一系列猶如生靈的舉動，每個細節都證明它們絕非尋常魙鬼。
周世離又望向了沈墨，他眼神猶如一灘死水，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他現在連魂鬼都算不上，而是一種特殊的死亡狀態，並不具備三魂七魄、思維記憶等，自然也沒有任何情感意志。
不過，他跟其他異常魙鬼一樣，似乎遵循著某種規律，表現出了類似“生靈”的行為特徵。
周世離伸手指了指沈墨，又指了指自己，示意沈墨跟上他，隨後施展“遁法”朝著魙界更深處飛去……他使用的靈氣法力，施展的法術，同樣都處於死亡狀態，施法時候的表相跟外界迥然不同，顯得無比詭譎怪誕。
但沈墨落入魙界有一段時間了，還跟大頭魙鬼等鬼物交過手，大致摸清楚了魙界內的種種異常，此時也見怪不怪了。
隨即，他催動起【騰雲駕霧】天命，踩著詭異雲彩，跟上了周世離！
魙界內的時空跟外界也不一樣，沈墨跟著周世離一路遁馳，不知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飛了多遠，忽覺眼前一亮，自己出現在了一片奇異之地。
魙界其他地方空蕩無依，不存在天和地的概念，宛如在域外虛空，卻又充斥著不計其數、各種各樣的魙鬼。
而周世離帶他來的這片區域，卻存在著一片廣袤天地，似乎是由大量凋零世界凝聚而成的天地，還棲居著億萬類似於大頭魙鬼、周世離一樣的異常魙鬼。
這裡看起來不像是魙界，更像是諸天萬界內，受到魙界氣息侵染的區域。
如赤炎域的鬼國遺址，就因為太初界從宇宙樹上脫落，開始凋零，而受到了魙界氣息侵染，處於生與死的交界處！
等到侵染區域擴散到了整個太初界，太初界便會徹底凋零隕滅，完全落入魙界之內。
雖然此地同樣詭譎異常，但比魙界其他地方要好上不少，萬事萬物並沒有徹底死亡腐朽，跟周世離等異常魙鬼類似，處於生與死交織的狀態。
此等情景，讓沈墨莫名想起了自己微末之時，有關於冥土的傳說。
進入“冥土”後，周世離並未停下，而是繼續領著沈墨前往“冥土”的中央區域，大量異常魙鬼被驚動，紛紛朝他們匯聚而來，但在周世離嘶吼聲中又迅速退去。
不多時，他們來到了“冥土”中央。
只見一塊充滿死亡腐朽氣息的石頭，擺放在大地之上。
沈墨認出了此物，乃是出產仙髓的九竅仙石……
九竅仙石誕生的條件極為苛刻，唯有品質極佳、地脈厚重的靈石礦脈最深處，才有一絲機率誕出仙石。
其外形猶如稚嫩嬰孩，體表會長出一二仙竅，而仙石內部則會長出類似脈輪氣海的靈絡，隨著時間不斷推移，仙竅亦不斷增加，等九竅皆成，仙石便可吸納靈礦脈中的純粹靈氣，納於體內氣海靈絡處！
倘若此時將仙石剖開，便可得到了天材地寶九竅仙石髓。
凡人服之，能夠延年益壽，修士服之，甚至無需施法煉化，石髓便會自行化作磅礴靈力，提升其修為境界，而且沒有一絲一毫的毒副作用，跟自身辛苦修煉而出的真元法力並無不同！
而沈墨面前的這塊九竅仙石，九竅皆成，而且瀰漫著淡淡真仙道韻，顯然來歷非凡。
他身上的萬法道袍，袍中器靈感受到了這股仙韻，變得歡欣雀躍起來。
沈墨似乎想到了什麼，有些猶疑的呢喃自語道：“莫非是……白聖前輩的遺蛻？”
白聖便是九竅仙石奪天地菁華修成的精怪，甚至還一度證得了上上乘天仙道果，只是後來遭到舊日餘孽圍殺，身負重傷後被打入了魙界，沈墨身上的萬法業蓮袍最初的主人便是這位白聖前輩。
沈墨話音剛落，一片仙光湧現，將他籠罩其中。
隨後，他便看到了一名氣宇軒昂的年青男子，面帶笑意的站在他跟前。
“青雲道友猜得不錯，那塊九竅仙石確實是白某的遺蛻。”年青男子笑吟吟的說道，也間接承認了他的身份，正是被舊日餘孽打入魙界的白聖。
“還請道友見諒，魙界內萬物皆已死亡，白某卻是拿不出仙饈靈釀招待你了。”
“無妨！”
沈墨心中雖然驚訝，但很快便恢復了心境，泰然自若的從劍域空間中取出靈果、醉仙靈釀等物，兀自享用了起來。
在其真仙道韻影響下，這些靈果、靈酒依舊保持著鮮活，暫未被魙界氣息侵染。
白聖大笑一聲，取出了瀰漫著死亡氣息的“美酒”，與沈墨對飲起來。
“沈某心存諸多疑問，望前輩不吝賜教。”
“但說無妨！”
“……”
談笑風生間，沈墨逐漸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年白聖被青聖元君等舊日餘孽重創，又被打入魙界，於生死間徘徊，逐步領悟了生死之玄妙，想要靠著生死大道衝擊第八道境！
但他在悟道過程中，出了岔子。
簡單來說，這位天仙大能瘋了，自身大道在關鍵處出現了分歧。
受此影響，白聖的一切存在包括道軀、神魂乃至道果等都出現了不可彌合的分離，並逐漸分出了兩個個體。
這兩個個體都是白聖，跟真身與分身不一樣，並不存在主次之分，屬於他的一體兩面。
他們都試圖掌握生死大道，透過此道成就大羅金仙，可對此道的理解、詮釋和掌握，卻有著相當大的差別。
陽面白聖走上了“生死平衡”的路子，其自身存在也處於“生與死平衡”的狀態，因此能夠自由往來魙界內外，而他選擇了一方剛凋零的世界當做演法道場。
這方凋零世界，沈墨非常熟悉，正是“仙魔古戰場”靈墟界。
從靈墟界地底下爬出來的不死人，則是陽面白聖演法、演道的產物！
而陰面白聖，也就是出現在沈墨面前的這位，走得是“生死輪轉”的路子，他自身經歷了“從生到死”，道軀神魂乃至道果等一切，都“死亡”了，化作了魙鬼，如今則需要“由死向生”，這並非是簡單的擺脫魙界，擺脫死亡狀態，而是從徹底的死亡中誕出生機。
魙界內這方“冥土”，則是他的演法道場，諸如周世離、大頭魙鬼等鬼物則是他演道的產物！
不過，無論是陽面白聖還是陰面白聖，如今都只走到了“形”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