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記木作坊。

大牛抱著一塊破舊的大匾匆匆跑來,正在忙碌的工匠們紛紛避讓開,給他讓出一條路。

為首的匠頭是個白髮老翁,手持一柄刨刀,跨坐在攔腰粗的橫木之上。

見狀,蹙眉喊道:“你個呆子,跑這麼快作甚,小心撞到人了。”

言語雖有責備之意,但見大牛一身孔武有力,實則非常眼饞,他想收大牛為徒的心思久矣。

可惜,人家花婆婆不肯啊。

大牛甕聲甕氣的說道:“郎君說,用桃木,這是讓你比較大小的,這是字。”

他將破舊得幾乎腐爛的匾額放到老翁跟前,又從懷裡掏出一張宣紙遞了過去。

老翁踢了一下舊匾額,惜呼:“這可是上等的松木,若是每年上一次漆,也不至於爛成這樣……”

又接過大牛手中宣紙,好奇道:“那位小郎君自己寫的字?”

大牛不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只會簡單複述雲弈交待的話,再多就燒腦子了。

老翁知他如此,也懶得計較,翻開宣紙一看,頓時眼前大亮,不自覺讚了一聲:“好字!”

···

翌日。

甜水巷一如往昔熱鬧非凡,人來車往,熙熙囔囔。

打北面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駕車的小廝年莫二十六七,長相一般,面板黝黑,額頭有一道疤。

“老爺,前面就是二道口了,我們是往東還是往西?”青年回頭問道。

默了片刻,車裡的人回他道:“你看看路口可有一家陳記木作坊,若是有,便朝它那邊拐進去便是。”

青年聞言,抬起頭來仔細掃了一番,果然在道路右側看到了一家木作坊,至於是不是陳記的,還要走近了才知道。

馬脖子上的鈴鐺叮叮響起,路人見狀紛紛讓來,這車一看就知道主人家身份不簡單。

青年一臉傲然,倒也沒有跋扈之舉,只是覺得與有榮焉罷了。

行得近了,果然看到木作坊赫然便是陳記,於是青年笑著說道:“老爺,看到了,便是二道口西側了吧?”

車裡的人聞言,掀開窗簾,剛好看到木作坊門口忙碌的場景,而其中頗為眼熟的白髮老翁,正趴在一張匾額上,親手篆刻文字。

隱於窗簾陰影之後的人物張了張嘴,有些驚訝的嘀咕道:“這老傢伙竟然又出手?”

趕車的青年剛要將馬車拐入巷口,這人急忙說道:“廣生且慢。”

“老爺?”

“老夫要先下車,你將馬車趕到巷子裡,在桃源居門口停下便可。”

名為廣生的青年點了點頭,急忙跳下馬車,搬了腳蹬下來,車簾子掀開,只見一箇中年文士打扮的山羊鬍子走了下來,身姿挺拔,氣量偉岸,頜下一小撮山羊鬍,是個老帥哥無疑。

這人一下車,就引來了周圍不少人的駐足,其中幾個常年居住於此的,愣了半響後,紛紛認出了他,但礙於雙方身份地位的差距,都不敢上前來打招呼,只是遠遠的躬身行禮聊表敬意。

這老帥哥也是笑著與眾人拱了拱手,而後眼含笑意的朝陳記木作坊走去,看他方向,直指正在伏案雕刻的陳老頭,少數知情人士紛紛捂著嘴笑了起來,彷彿想起什麼開心事兒。

老帥哥的到來讓木匠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但那個白頭老翁卻依舊沉浸在篆刻之中。

老帥哥呵呵一笑,捂著嘴變了聲音:“咳咳,老人家這手藝不錯啊,能不能幫某也刻一副字?”

正在刻字的老翁眉心微蹙,頭也不抬的喝道:“滾。”

老帥哥不以為意的捂著嘴偷笑,剛要再調侃幾句,忽然看到老翁手邊一張宣紙上的字。

“妙啊,這一手行楷頗有右軍之風,桃花屋……不錯,筆鋒頓挫,勾畫異於常人,筆勢有度且並連交疊,想是一筆帶過,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好字,好字!”

“咦?”正在刻字的白髮老翁驚覺抬頭,見到來人,頓時神色大喜:“文叔,你怎麼來了?”

老帥哥見被發現,笑著躬身一禮:“陳工,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老翁哈哈大笑,趕緊讓人搬來桌椅,卻被老帥哥攔了下來,只聽他笑著說道:“就不坐了,今日剛好路過,一會兒還要去鴻臚寺一趟,不能耽擱太久。”

老翁聞言,也不好說什麼,對方如今官居禮部員外郎,肯定一身公務甚是繁忙,能夠見上一面已經是幸事。

“文叔,你總不是專程來看望老夫的吧?”

“哈哈哈,陳工說笑了,看望肯定是要的,另外就是……家師故居易了主,過來看看。”

老翁呵呵一笑,打趣道:“早讓你將之贖回,你卻是不肯,如今易了主,怎麼,又覺得可惜了?”

老帥哥苦笑著搖了搖頭:“非是不肯啊,只是那楊氏扒皮要我一千貫贖金,無奈囊中羞澀,實在是拿不出這麼多錢來。”

“呵,你這官當得……”老翁知他清廉,也不便多說,瞥見案上新匾,轉移話題,說道:“文叔,你可知道這新匾是為誰所刻?”

老帥哥聞言一怔,接著看到‘桃花屋’三個大字,心中一動,道:“該不會……”

老翁點了點頭:“正是那新來的小郎君,這一手行楷也出自他手,老夫也是見獵心喜,一時來了興致,這才親自出手的,如何,我這手藝沒有退步吧?!”

“陳工說笑了,你的手藝自然沒得話說。”老帥哥言語一頓,似乎想到什麼,嘴角微微揚起,說道:“這字寫得不錯,想來那人應該也是一位妙人,倒是得見上一見。”

“那感情好,老頭子給你帶路!”

這陳記木作坊距離桃源居,哦,也就是現在的桃花屋並不遠,兩人走了百十步就到了。

門口那個叫廣生的小廝正在給馬兒清理毛髮,見到自家老爺來了,急忙迎了上來。

“老爺!”

“嗯……沒有打擾到人家吧?”

廣生恭敬一禮:“不敢,此間主人是個知書達理的小郎君,我進去借水,他還請我吃了西瓜。”

老帥哥與老翁相視一笑,老翁說道:“文叔有所不知,這位小郎君為人大度,出手甚是闊綽,才來三日不到,街坊鄰里都承了他的恩惠。”

老帥哥笑著點了點頭,老師故居的新主人是個與人為善之人,對他來說也算是個好訊息。

二人行至院門口,只見院門開著,院子裡的桃花樹下,青衣少年單手托腮,手中棋子輕舉慢抬,白皙的面板,俊朗的五官,讓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哦,竟還是個愛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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