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閣。

作為金陽府首屈一指的酒樓,金華閣生意一直十分火爆,每日都是客似雲來,門庭若市。

但金陽易手,改天換日之後,這樣的景象就一去不復返了。

土歸國有,增收商稅,這兩項新政法令,對商業農業都是重創。

原本還算繁華的府城,如今分外蕭條,看來比縣城還不如,各大商鋪關門大吉,也就未及稅徵起點的小商小販還在吆喝。

各家大戶,不是早早逃了,就是遭到清算,人往菜市口走一遭,身家產業也被全數抄沒。

金華閣的老闆雖也是商家大戶,但與其他商家大戶相比,他為人處事一直十分謹慎,再加上他背景夠大,實力夠強,從來不用,也不需要用那些骯髒手段。

所以,這金華閣意外的沒有遭到新法清算,只是上交了地契與新增的商稅。

地契雖然上交,但金華閣產業還屬金華閣,只是每年要多交一筆地稅而已。

就這樣,金華閣保留了下來,是城內少有還在經營的大酒樓,大商鋪。

當然,那金華閣的老闆是肯定跑了,只留下幾個掌櫃夥計在此看顧。

如此,金華閣雖還開業,但生意可想而知。

別說他們已經無心經營,便是有心經營,現如今這形勢,也不會有什麼客人。

新法嚴苛,不留餘地,弄得人人自危,誰還有心思飲酒作樂?

沒逃難就不錯了。

因此,偌大的酒樓之中,只有二人對坐。

一者鬚髮皆白,文氣如玉,正是當世大儒——傅雲,又號龐山先生。

一者高冠肅儀,不苟言笑,正是法家大修——衛明。

兩人坐在三樓,臨街之處,居高臨下不僅能見街景,還能遠遠望到府城中心的府衙。

望著蕭條的街道,傅雲搖了搖頭,嘆息說道:“酷法苛政,更甚於虎啊!”

這話若有所指。

衛明不為所動,淡聲說道:“心有藏私,自畏正法,非是正法之苛,而是人心之惡!”

傅雲搖了搖頭,與之辯道:“法者,為王而成,為國而立,若是反壞王基,反毀國本,那豈能稱之正法?”

“……”

衛明沉默,片刻之後,方才幽幽說道:“終是人心!”

聽此,傅雲卻是一笑:“此人想要逆人心,反人意而行,開一條前所未有的天法之道,衛子為法家大修,可願助他一臂之力?”

衛明搖了搖頭,淡聲說道:“我行人法,道不同,不相為謀!”

“或許並非是道不同,而是不見希望……”

傅雲輕笑說道:“衛子也以為,此人必敗無疑?”

衛明垂下目光,望著分外蕭條的街道,再看那府衙所在,喃喃說道:“實無希望!”

“也不盡然。”

傅雲搖了搖頭,比了比幾家還在經營的商鋪:“醫館,糧鋪,布莊,民生之本始終未斷,更有眾多官吏持正本心,不受腐化,這般推行下去,此法未必不成。”

“一府之地,怎能與天下並論?”

衛明搖了搖頭,幽幽說道:“宋氏龜縮州府,此人卻只佔金陽,顯然也知自身無力將此法遍行天下,甚至一州都不能,只得在這小小的金陽府中,才能保證無大亂爆發。”

“確實!”

傅雲點了點頭,又是問道:“那衛子準備何時離開?”

“今日!”

衛明也不隱瞞,同樣問道:“龐山先生準備留到何時?”

“這……”

“快快快,又要殺頭了!”

“又來?”

“我的老天爺喲!”

“殺的是哪一家?”

“聽說是城東王家,開了好幾家藥鋪那個。”

“真是造孽,那王家可是頂天的大好人,王老爺樂善好施,時常救苦濟困,每月還免費贈藥,救了不知多少人。”

“就是就是,上次大疫,若不是王老爺拿出藥材,製作驅疫藥湯,我們金陽府不知要死多少人。”

“怎麼連王家都遭了難,那官人不是說只殺為富不仁,殘害百姓的惡霸嗎?”

“這話你也信,官面文章而已,如今原形畢露了,為殺人抄家,無所不用其極!”

“劫掠於民,喪心病狂。”

“可我怎麼聽說那王家最擅囤積居奇,甚至還賣假藥……”

眾人有心無心,議論紛紛。

衛明與傅雲坐在隴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也是搖頭。

“嚴法峻刑,屠刀殺手,也絕不盡人心之私啊!”

傅雲站起身來,拱手說道:“衛子……”

“夫子!”

話語未完,便見一名白衣少年匆匆而來,將一紙傳信交到傅雲手中。

“嗯!?”

傅雲看過傳信,隨即皺眉:“此人竟然動兵了?”

“哦?”

衛明雖不意外,但也問道:“動向何處?”

“八方!”

傅雲雙眉蹙起,沉聲說道:“兵出錦霞,分往八方,包括州府,都是目標!”

“嗯!?”

衛明眼神一凝,隨即說道:“兵分八路,鯨吞雲州,此人底氣甚足啊!”

“是啊!”

傅雲點了點頭,望向遠方:“不知宋氏會作何反應,還有乾京……”

“衛子,仍是今日離開?”

話鋒驟轉,再問去留。

“……”

衛明一陣沉默,隨即說道:“再留幾日也無妨。”

“哈!”

傅雲一笑,若有所指:“看來衛子心中仍有火光未滅啊!”

“觀望而已。”

衛明不做多辯,起身而去。

傅雲兩眼含笑,目送衛明離開。

少年驚疑,近上前來:“夫子……”

“人法?”

“天法?”

“哈!”

傅雲一笑,自語說道:“法家最高之追求,便是法成天憲,依附王道只是無奈之選,若有可能,哪個法家之人不願成就至高無上,至公無私之天道正法?”

聽此,少年明白了:“那他是要投向那人了?”

“不!”

傅雲搖了搖頭,輕笑說道:“法成天憲,雖是法家至高之追求,但也不能罔顧現實。”

“此路,難行!”

“此法,難成!”

“便是他這樣的法家大修,都覺得不切實際。”

少年皺眉,滿眼不解:“那他方才又要留下?”

“心懷僥倖罷了!”

傅雲輕笑說道:“很快就會煙消雲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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