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這以往必鬧得一片譁然的收尾鉤子,如今卻未激起任何反應波瀾。

臺下眾人,靜寂一片,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什麼下回?”

“又來這一套!”

“他孃的,每次都這樣!”

“今天不說完,你想還有下回?”

“看看大爺我手上這塊東西,你再說一遍,什麼分解?”

反應過來的眾人立時群情激湧,看那樣子蘇問若是敢下臺,他們就敢鬧場拆桌子。

聽書最恨下回解。

雖然說書下鉤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你也不能在這麼關鍵的地方下啊。

眾人義憤填膺。

蘇問也是無奈。

他何嘗不知道這會引起眾怒,但時間到了他有什麼辦法。

沒錯,時間到了。

寫書,說書,雖只有一字之差,但卻是切實的兩回事。

這一場蘇問登臺,總共說了幾段劇情?

武大出場,武松歸家。

金蓮心動,二郎罵嫂。

兄弟離縣,夫妻不和。

西門偶遇,王婆定計。

針線引情,兩人偷歡。

鄆哥報信,武大捉姦。

西門逞兇,大郎重傷。

三人同謀,金蓮鴆夫。

……

共八大段,十六小段。

哪怕寫書,這也是一段不小的篇幅。

說書就更不用說了,同樣一篇文章,同樣一個故事,說出來的永遠比寫出來的長。

因為說書不止是說,還有點,還有評,還有解,只會照搬原文的說書人根本算不上一個稱職的說書人。

除去原本書文的搬運,還得附上點評講解,不僅要讓那些看過原文,看懂原文的觀眾聽懂,還要讓那些沒看過原文,沒看懂原文的觀眾,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才是一個稱職合格的說書人。

所以,同樣一片文章,同樣一個故事,說出來的永遠比寫出來的長。

今天蘇問佔的雖然是大場,但大場也只有一個時辰。

蘇問在這一個時辰裡說了整整十六段劇情,已經是誠意十足,乾貨滿滿了。

要知道,說書也是分流派的。

有的流派以“說”為主,主要講故事,推劇情,很少扯書外的事,對書文的點評也簡單巧妙,通俗易懂。

有的流派以“評”為主,雖然也講故事,但劇情推進較慢,喜歡在書文各處找細節,做點評,再引申各種內容。

還有的流派以“扯”為主,雖然也講故事,但劇情推進得極其緩慢,最喜歡跟人胡扯瞎扯,插科打諢,時不時還跟觀眾做個互動,說段子,逗悶子,甚至討賞錢,一個故事給扯得七零八落,洪水滔天。

那些酒肆茶館裡的說書人大多是這種,因為酒肆茶館不是書場戲臺,不賣票不收錢,在這兒說書的肚裡也沒有多少存貨,只能變著法的胡扯瞎扯,插科打諢。

書場裡說書的則多是第二種,屬於評說派,肚裡雖然有一定存貨,但也不敢大量往外倒,只能儘量找細節,做點評,拖時長,賺票錢。

用網路小說界的說法,就是——水文!

只有部分大家出身,底蘊深厚的說書人,才會以“說”為主,講故事,推劇情,只說書,不扯淡,誠意滿滿,乾貨十足。

蘇問雖然不是大家出身,但說書方面的底蘊卻無比雄厚,所以他可以做一個“說”派的說書人。

聽眾最愛的就是這種說書人,每一場都能保證自己的票錢不會白花。

但有的時候,聽眾最恨的也是這種說書人,因為他們說得實在太好,太勾人了,就算乾貨滿滿,誠意十足的說完一整場,也還是讓人覺得聽不夠!

蘇問現在就是這樣。

但他也沒得辦法。

規矩就是這樣,一場接一場,這場完了,下場才能開,才能賣票收錢!

他總不能壞了書場的規矩,只得起身向臺下的眾人說道:“諸位莫急,下場還是在下,今日定將此段說完,只是書場規矩,蘇問破不得,也不敢破,諸位若要聽,待會兒可再來捧場,蘇問在此先謝過了!”

說罷,蘇問拱手向周遭一轉,隨後也不管眾人反應如何,便徑自走下書檯回後臺去了。

“這……”

“別走啊!”

“直接連下場不行嗎?”

“就是,我們又不是不給票錢!”

“你懂個什麼,這是書場規矩,雖說是一場接一場,但也要間隔幾分,清場入場,省得有上場的人賴著不走,一張票聽兩場的錢,你要聽就趕緊去補票!”

“就是,待會兒查票,那些沒票想要白聽的,小心被黑風堂看場的人請出去!”

“書場規矩,自不能破,夥計,看賞,再煮一壺上好的茶,送到後臺給蘇先生潤潤嗓子,快些上場!”

“是極是極,看賞看賞!”

“李都頭大氣!”

“李都頭身體安康……”

眾人言語紛紛,有人打賞,有人補票,就是沒有一人起身離開。

很快,便到了時間,兩個小廝查完票後,便敲鑼大叫開場了。

黑三白四,白的暫且不說,那些黑道幫派剝削雖重,但也建立了一定的秩序與規則。

以書場為例,書場賣票說書,難免遇到糾紛,若是沒有黑風堂在背後支撐,這書場根本開不下去,光是那些白聽書的無賴閒漢,潑皮混混就能叫你煩死。

一通鑼聲過後,眾人已在臺下坐好,翹首以盼。

蘇問也從後臺走出,重新上場,醒木一拍,繼續說來:

雲情雨意兩綢繆,戀色迷花不肯休。

畢竟難逃天地眼,武松還砍豬狗頭。

……

書接上回,那武大腸胃迸斷,嗚呼哀哉,一命去了。

潘金蓮揭起被來,見武大咬牙切齒,七竅流血,死不瞑目,也是膽戰心驚,急忙逃到隔壁,同王婆去西門慶商議起來。

那王婆與西門慶早有安排,先將武大嘴邊唇上的鮮血抹去,再把七竅淤積痕跡拭淨,沒得痕跡之後,再讓潘金蓮號號地假哭起來。

次早五更,天色未曉,王婆又叫西門慶,去請縣裡斂屍入葬,勾死消名的仵作何九叔,讓這何九叔同他三人眾口一詞,做下鐵證,再一把大火將屍身燒了,叫武松回來也沒得奈何。

如此這般,總的一句:武大家中起靈堂,只待兄弟回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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