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落寞,眼神幽怨,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是真是假對蘇問而言都無差別。

“殿下萬金之軀,蘇問市井小民,自不可相提並論。”

“先生……”

姜凰聽此,落寞更甚,眼神幽怨的望著蘇問:“仍要拒姜凰於千里之外?”

蘇問一笑,神態自若:“殿下以誠相待,蘇問以誠相還,何來拒之千里?”

“先生如此,也是應當。”

姜凰搖了搖頭,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爭辯,與蘇問面對面的坐下,方才故作的落幕與幽怨之態盡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懇切真摯神情:“姜凰想與先生一吐肺腑之言。”

蘇問點了點頭,平靜說道:“殿下請說。”

“先生方才在臺上,言王道罪業之說。”

只見姜凰端莊坐好,不復之前慵懶姿態,也無王道威嚴壓迫,似真心發問,真心請教:“那先生能否所說,而今這大周天下,王罪在何處,王業在何方?”

蘇問一笑:“殿下應當清楚,何須向我請教?”

“確實!”

姜凰點了點頭,竟然不做反駁,只是說道:“但姜凰還是想聽先生看法。”

蘇問一笑,也是直接:“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罪在朕躬?”

此話自蘇問口中說出,可謂大逆不道之言。

但姜凰卻不在意,甚至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輕聲說道:“先生覺得,而今天下,王道罪業,罪在天子?”

蘇問望著她,並未給出答案,而是反問說道:“殿下覺得呢?”

姜凰同樣不置可否,只道:“據姜凰所知,大周立朝千年,前五百年可謂地上仙朝,歷代天子均是聖明之君,治理得大周國泰民安,天下社稷穩固。”

“甚至還有開疆拓土之功,九州祖地向外,又有十州外擴,四海昇平,八方寧靖,西方妖國也好,蠻荒異族也罷,均不敢犯我大周疆土,甚至還要稱臣納貢。”

“如此,可有王道罪業?”

姜凰望向蘇問,看他態度如何。

蘇問一笑,不急回答:“那後五百年呢?”

“後五百年?”

姜凰眼神變幻,一時複雜,但還是說道:“後五百年,通天路斷,四方異心漸起,但大周曆代天子,仍是勵精圖治,乃至嘔心瀝血,鞏固大周江山社稷。”

“哦?”

蘇問一笑,平靜問道:“怎個鞏固法?”

這話若有所指。

姜凰蛾眉微蹙,沉聲說道:“革故鼎新,勵精圖治,均是聖明之法!”

“哦!”

蘇問點了點頭,又是問道:“如何革法?”

“嗯?”

姜凰眼神一凝,沉聲說道:“化繁消雜,去臃除腫,掃沉淨舊!”

蘇問搖了搖頭,輕笑問道:“那為何還是如今局面?”

“……”

姜凰沉默,許久無言,最終方才說道:“異心四起,積重難返,縱是大周天子,歷代聖明,勵精圖治,也有心無力,難挽天傾。”

“所以……”

蘇問輕笑定論:“殿下覺得,如今大周王道罪業,不在大周天子,而在天下不臣,四方異心?”

“不錯!”

姜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而今天下,異心四起,若那雲州宋氏,憑藉祖上開拓之功,竟將雲州之地納為己有,以公謀私,以權奪利,甚至蘊養潛龍……”

“大逆不道!”

姜凰冷冷一聲,再看蘇問:“這盡是宋氏之罪,而加於大周之身,由大周龍氣相承,以至於罪業如毒,糾纏龍脈,王道衰弱,大廈將傾,盡是這天下不臣,四方異心所致!”

“哦!”

蘇問點了點頭,又是問道:“那宋氏為何能坐大至此呢?”

“……”

姜凰眼神一凝,知曉蘇問話中之意,但還是沉聲說道:“為君之道,獎罰分明!”

蘇問一笑:“賞是賞了,罰呢?”

“……”

姜凰再度沉默,無言許久,方才苦澀說道:“積重難返,大勢難逆。”

“這就是大周曆代君王,勵精圖治,革故鼎新之成果?”

蘇問搖了搖頭,輕笑說道:“如此革法,也叫聖明?”

“先生……”

姜凰低下頭來,不知作何言語,最終只能說道:“大勢如此,人心如此,非是一人可逆。”

“是不可?”

“是不能?”

蘇問輕聲一笑,話語如鋒:“還是不願,還是不敢?”

“……”

姜凰又是沉默,許久,方才苦澀出聲:“兩者皆有,無可奈何!”

“既然如此……”

蘇問輕笑,淡聲說道:“那還說什麼聖明之君,庸碌也做聖明二字?”

“先生!”

聽此,縱是心中早有準備,姜凰也禁不住有些怒起,沉聲說道:“大勢如此,人心如此,誰人可逆,縱是大周天子,人皇帝尊,也不可與天下大勢抗衡!”

“是不可?”

“還是不敢?”

蘇問神色不變,又做方才質問。

姜凰眼神一凝,冷聲問道:“那以先生之見,冒天下之大不韙,才是真正的聖明之君?”

“不能一概之說,但……”

蘇問輕笑說道:“連此眼界,連此膽氣都沒有,還是不要說什麼聖明瞭。”

“那先生可知後果?”

姜凰冷眼,沉聲說道:“依先生所言行事,只怕立時天下沸反,烽煙遍地,大周天子,也要受千夫所指,背萬世罵名!”

“那便天下沸反,烽煙遍地!”

“那就千夫所指,萬世罵名!”

蘇問一笑:“不敢粉身碎骨,如何革故鼎新?”

“哼!”

姜凰冷哼一聲,拂袖而起:“先生雖有大才,但還是年少天真了,有些事情……不是理所當然的。”

蘇問神色不變,同樣站起身來,平靜說道:“既然如此,殿下何必與我這天真之人浪費時間,聽這不切實際的狂言妄預,請回吧!”

說罷,蘇問轉身,便欲離開。

“……”

“先生!”

姜凰沉默,隨即出聲。

已到門前的蘇問停住腳步,回過身來:“殿下還有何話說?”

“方才,是姜凰失禮了!”

姜凰低下頭來,向蘇問賠禮,再懇切說道:“還請先生教我!”

蘇問望了她一眼:“殿下要做那聖明之君?”

姜凰搖了搖頭:“姜凰願輔那聖明之君!”

“哈!”

蘇問一笑,直言說道:“那恐怕殿下要失望了。”

姜凰蹙眉:“為何?”

“因為你不敢!”

蘇問話語如鋒,直刺心中:“大周皇室,更加不敢!”

“……”

姜凰眼神一凝,望著蘇問,忽然倔強說道:“先生試都未試,怎知姜凰不敢,皇室無人?”

蘇問一笑,輕聲問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試,就如殿下所言,大勢如此,人心如此。”

“大勢可逆,人心可改!”

姜凰盯著蘇問,一字一句:“姜凰都敢試,先生卻不敢?”

蘇問搖頭:“不是不敢,只是不想。”

“不想什麼?”

“不想白費力氣。”

“……”

姜凰沉默,隨後又咬牙說道:“姜凰向天立誓,絕不辜負先生,還請先生助我!”

蘇問一笑,不置可否,只問:“那殿下你敢殺人嗎?”

姜凰眼神一凝,沉聲說道:“敢!”

“天下之人都敢殺?”

“敢!”

“世家之人也敢殺?”

“敢!”

“皇族之人也敢殺?”

“……”

“敢!!!”

連應數聲,盡是倔強。

蘇問聽此,卻是搖頭:“不怕沸反盈天,烽煙遍地,千夫所指,萬世罵名?”

姜瑤看他,卻是一笑:“不敢粉身碎骨,何談革故鼎新,姜凰願以先生為師,執行殺法,殺出一個乾坤朗朗,殺出一個日月昭昭,縱死無悔,縱死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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