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達南腦中風之後,跟一位護工,一個保姆,住在莫氏別墅裡。
前陣子莫顏齊雖然搬到了珺灣豪庭去住,但也會抽時間回去看他。
只是他的病,註定了不會再痊癒,就像行將腐朽的枯木,身體、意識、思維,一天不如一天。
身邊的人,看著他的軀體和靈魂,一點一點走向消亡。
說不痛苦,那是假的,畢竟他是莫顏齊的親身父親。
血緣關係,說起來真的神奇。前陣子莫顏齊身不由己,被困秦鸞山,莫達南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困頓、焦躁,吃飯和睡覺都很反常。
聽護工說,他一陣一陣犯迷糊,嘴裡不停喊著“青頤”“顏齊”兩個名字。
有時候故意問他,青頤是誰,他還會糊塗地說,青頤是他女兒。
總之情況很不好。
于越曾經到家裡去看望過,護工也知道莫顏齊在住院。她本來不想麻煩的,可是今天,莫達南突然十分反常。
他好像突然清醒了,又或者說,他像是變了個人。
他彷彿回到以前,還是那個說一不二的莫總,大發脾氣讓人去把莫顏齊找回來,不答應就連打帶罵,摔東西。
簡直要把人給逼瘋。
護工沒轍,這才給莫顏齊打了一通電話。
莫顏齊不得已,詢問護士自己的病情,想要儘快出院。
費謹廷一聽,直覺這事兒可能不簡單,他抬手在莫顏齊肩頭拍了拍,安慰道:“你先彆著急,讓醫生先幫你換藥,我給任叔打個電話。”
說完,他招呼醫護進來照顧莫顏齊,自己則走出病房。
過了十來分鐘,再回來時,他已經脫了病號服,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你好好在醫院養病,我自己就能處理。”莫顏齊不好意思麻煩他。
“現在,你還跟我說這些外道話,這麼客套嗎?”
他藉故不滿,拿過讓人幫她準備好的衣服,塞到她手上,催道:“我跟任叔已經說好了,等下會派一輛救護車跟著咱們,並且會帶上兩名醫生隨行。你快換衣服,我在外邊等你。”
他坦然衝莫顏齊笑了笑,轉身走出病房。
莫顏齊不敢耽誤,手忙腳亂換好衣服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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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回莫氏別墅的時候,護工差點急瘋了。
見莫顏齊頭頂著傷口進來,先是抱歉,隨後拉著她就往莫達南的房間走。
“你們有說什麼,刺激到他嗎?”莫顏齊邊走邊問。
“我們牢記您的吩咐,報紙、雜誌、電視新聞,統統不敢給他看,就怕那些新聞刺激到老爺子。”
護工聲音微微顫抖,生怕莫顏齊責備。
推開門,只見屋內一片狼藉,莫達南枯坐在輪椅上,正望著窗外出神。
“莫先生,您看......”
護工的話還沒說完,莫達南隨手一胡擼,把旁邊茶几上的東西,都給推到了地上。
噼裡啪啦一陣脆響,夾雜著莫達南蒼老暴躁的聲音。
“滾,別來煩我。”
護工戰戰兢兢,無助地看向莫顏齊。
莫顏齊點點頭,讓護工往後退一退,她抬步走進門內。
“不是說了嗎,滾,別來~~煩我。”
莫達南頭也沒回,兀自抱怨。
“是我”,莫顏齊的聲音不大,甚至因為傷病的原因,透著嘶啞。
莫達南身子微震,僵了一下,隨即緩慢轉了過來。
他望著莫顏齊好一會兒,突然情緒激動,哭了起來,“青頤,是你嗎?”
他哭得老淚縱橫,甚至想要站起來,親自走到莫顏齊面前。
他忘了自己已經不能行走,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護工嚇得驚呼一聲,尖叫聲引得費謹廷小跑著趕了過來。
莫顏齊和費謹廷,兩人走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莫達南。
可是任他們怎麼用力,都沒法把人扶起來。
莫達南很不配合,只是一味拉著莫顏齊的手,一遍一遍叫著“青頤”。
“青頤,你回來了。”
“青頤,我錯了。”
“青頤,你原諒我吧!”
“青頤......青頤......”
莫達南哭得老淚縱橫,看得莫顏齊眼熱心涼。
這些話,終究是晚了。
如果......
莫顏齊嘆口氣,她想:如果媽媽還在世,面對渣男的悔恨,她會作何選擇?
選擇原諒?
亦或冷言冷語,懟回去之後,轉身瀟灑離開。
她猜不透,越想越覺得心疼。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莫達南手腳並用,連滾帶爬,拽著莫顏齊的胳膊,把她晃得失去了平衡。
費謹廷一邊拽著莫達南,
阻止他無意中傷害到莫顏齊,一邊心疼地看向莫顏齊。
她身體趔趄著後退了兩步,噗通一聲,失神落魄,跌坐在地上。
她望著莫達南,兩行熱淚滾落,顫聲問道:“你是真心向我媽媽道歉嗎?”
莫達南點頭如搗蒜,伸長胳膊去抓她的手,嘴裡喃喃說著:“青頤,我知道是你,你回來看我了,對不對?我跟你走,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輕信外邊女人的話了。”
他揚起皺紋橫生的老臉,鼻涕一把淚一把,衝莫顏齊道:“青頤,我以後都聽你的,只聽你一個人的話。”
懺悔終究是晚了。
並且毫無意義。
莫顏齊頹然癱坐在地上,捂著臉痛哭起來。
費謹廷忙招呼隨行醫生進來,先給莫達南打了一針鎮定劑,再把人抬到床上安置好。
醫生給他做進一步查體,並且做簡單的會診。
趁著空檔,費謹廷走上前,艱難地半蹲下來,張開雙臂,把莫顏齊抱在了懷裡。
“我沒事兒,一會兒就好。”
她哭得口齒不清,把臉埋在膝蓋間,像個小刺蝟一樣,縮排自己的世界裡。
“沒事的,哭出來就好了。”
費謹廷拍拍她的後背,一邊幫忙順氣,一邊安慰道:“過去的都過去了,儘管來得比較晚,總歸對媽媽也算是有一個交代。”
“晚來的悔恨道歉,一點意義都沒有。”
她暗暗握了握拳。
“有沒有意義,由媽媽在天之靈評斷吧。你不要總是把媽媽的悲憤強加在自己身上。你有自己的人生,總歸是要往前看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陽光,向著陽光才能感受到溫暖。也許在媽媽心裡,你就是她的陽光。”
費謹廷的話,讓莫顏齊止住了哭泣。
她緩緩抬眸,迷濛淚眼中,看到費謹廷在對著她淺笑。
也許他說的沒錯。
她是媽媽的陽光,而費謹廷,就是她的陽光。
短短數十載人生,總歸有一個人,能照亮你,溫暖你。
兩個人相扶著站起來,那邊醫生有了初步判斷,走上前說道:“莫小姐,費先生,情況可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