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並不算好，風浪持續不斷，別人不願冒險救援，他們只能等著。
黑夜把無助無限放大，世界只剩下猙獰。
海面和天空一樣深沉，天地一片墨色，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把他們的遊艇推向風口浪尖。
長時間處在搖擺之中，腦袋暈暈的，彷彿失去了思考能力。
褚旻抱著喬伊，蜷縮在沙發一角，彼此溫暖，彼此依靠。
於無聲處，兩人在焦急地等待著。
等風浪變小，等黑夜散盡，等下一個日出。
“褚旻……”喬伊輕輕喚了一聲。
褚旻嗯了一聲，下巴在她頭頂髮絲上蹭了蹭，手臂用力，把她抱得更緊些。
沉默了好一會兒，見她沒說話，他才問道：“喬伊，你想說什麼？”
他很少這樣嚴肅地叫她，入耳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喬伊薄唇微微開合，緩聲開口：“你這輩子，有什麼遺憾嗎？”
像是情人間的喃喃低語，更像是密友間推心置腹的閒聊。
如果放在平常，也不算是什麼敏感的話題。可是此情此景下，這個話題顯得有些沉重。
褚旻握著她的手，摩挲了兩下，低聲道：“我們說點別的吧。”
可是，喬伊有點執拗，莫名想要更全面，更透徹地瞭解他。
她怕以後沒機會了。
她說：“以前對你的瞭解太片面了，我想知道全面立體更加真實的你。”
褚旻笑了起來，攥著她的腕子，把她的手貼到自己胸口。
他蓬勃低緩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擊著她的掌心。
心頭微動。
喬伊臉一熱，忙把手縮了回去。
褚旻在她耳邊低語，“這還不夠真實嗎？”
喬伊翻了翻身子，面向他，攀住了他的脖頸。
她吁了一口氣，撒嬌道：“說說嘛，有什麼遺憾都說一說，說不定老天爺聽到了，體恤咱們，就幫忙彌補了呢。”
老天爺？
褚旻偏頭看一眼外面，烏沉沉如怪獸一般。
老天爺大概打盹了，哪兒還想起來體恤他們。
見他不說話，喬伊嗯了聲，“我這輩子遺憾可多了，所以，我想聽聽你的遺憾，平衡一下。”
褚旻瞪大眼，這還能平衡？
喬伊不理會他的質疑，撒嬌地晃著他的身子。
褚旻說好，答應了好半天，才緩緩開口，“我的遺憾也挺多的，細數起來，應該比你遺憾多。”
喬伊一下子坐起來，“那我們要比一下嗎？”
“比誰更慘嗎？”
褚旻苦笑，“公眾面前賣慘，興許還能博取同情，咱們倆面對面賣慘，我看還是算了吧。”
喬伊眸光一轉，勾了勾唇，說道：“你說一條，我說一條，最後看誰的遺憾更多，誰就勝出。勝出的那個人，有一次提要求的機會，不管什麼要求，另一個人都得答應。”
單純的掏心掏肺沒意思，引入競爭和獎勵機制，有點像是訴苦大會了。
“真的嗎？如果我勝出了，不管提什麼要求，你都答應嗎？”
他笑得很不懷好意，甚至還很配合地，把視線從她臉上往下挪了挪。
喬伊沒有露出怯懦之色，挺了挺胸口，重重點頭。
“既然這樣，那咱們這就開始吧。”
“你先說。”喬伊重又攀上他的肩頭，縮排他懷裡。
褚旻攏了攏手臂，悵然開口：“我第一次體會到遺憾，是關於我媽媽。她生病以後，從入院到去世，中間大概有一年多的時間。爸爸說她瘋了，打人罵人，整天髒兮兮的，不讓我去看她。那會兒我還小，大人說什麼都信什麼，所以也沒去看媽媽一次，甚至連她最後一面也沒見。”
生死遺憾，可謂天大。
喬伊抬手捧住他半邊臉，柔聲安慰他。
褚旻笑了笑，嘆口氣繼續道：“以前還小，不覺得有多遺憾，可是這遺憾像是隨著年齡會長大，一年一年，每當我想起媽媽時，都會怨恨自己，怨自己怎麼會那麼笨，那麼蠢。
我覺得，應該去看看她的。不管她是瘋了、傻了、瞎了、瘸了……都應該去看看她的。因為……”
褚旻聲音發抖，頓了一下，方才續上，“因為她是媽媽，在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永遠也不能有人代替的~~媽媽。”
喬伊仰著臉，彷彿看到他眼裡的淚光。
她喃喃問：“你知道媽媽葬在哪裡嗎？”
“當然知道。”
“如果咱們能夠平安回去，我們帶著大哥和等等，一起去看看她老人家，好不好？”
彌補遺憾的方法有很多，不拘早晚，不拘形式。
褚旻說好，揉著喬伊的髮絲，喃喃道：“記憶裡，媽媽瘦瘦的，很愛笑。你跟她很像。”
也許是潛移默化的影響，因為腦海裡的記憶太深刻，所以才會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愛上了她。
也許是冥冥中的宿命，她來到他身邊，帶著愛和幸福，只為彌補曾經的創傷，讓他的人生變得圓滿。
“好了，我說了一條，該你了。”褚旻偏頭，蹭了蹭喬伊的臉。
喬伊開口，“我以前的遺憾，都在爸爸身上。遺憾他和媽媽青澀無果的愛情，遺憾他不能衝破世俗，勇敢且堅強地守護媽媽。遺憾他缺席了我前二十年的人生。
以前還是太年輕，把所有事情想得太簡單。現在我想開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運，並不能要求別人，像小說主角一樣帶著光環，披荊斬棘，奮勇向前，直達山頂。
也許，人家的幸福在拐彎可及的山腳，亦或只是在半山腰而已。
現在媽媽有了老蘇，我知道她徹底放下了。我也應該忘掉過去，向前看才對。所以，第一個回合，你贏了。”
喬伊比了比手，示意褚旻繼續。
褚旻低頭看著她的眼睛，突然之間湊過來，在她唇上落上一吻。
事出突然，喬伊慌張推他一把。
“現在改規則了，每一局都要有勝出的獎賞。”褚旻壞笑著，“而且隨著局數增加，獎賞要加碼。”
“你耍賴！”喬伊抗議。
“耍賴就耍賴，可是現在我就想這麼做。”
“為什麼？”
“我怕以後再回憶起今晚時，我會覺得遺憾。”
褚旻用力把喬伊抱緊，在她耳邊喃喃低語，“我和你之間，不想再有任何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