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破天荒的，趙亦清趕到了醫院。
莫顏齊躺在床上，雖然醒了，卻也沒起。
一雙眼半睜著，連於越的話也懶得理。
端過來的水，被放在一邊。
買回來的稀粥，也被放在一邊。
問的話，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整個人半夢半醒，彷彿失了魂靈，只剩一個軀殼。
于越和周梓珩束手無策，大眼瞪小眼，站在床邊正唉聲嘆氣。
趙亦清手捧著一束花，推門走了進來。
“亦清姐，你怎麼來了？”
于越像看到救星一樣，招呼了一聲，又為難地扭頭回看一眼莫顏齊。
“怎麼樣了？”趙亦清輕輕地問。
于越皺眉，“昨兒晚上鬧了一通，打了鎮定劑，早上醒來就是這樣了，不吃不喝，叫也不理。”
于越急得差點哭出來，“這可怎麼辦才好啊？”
趙亦清衝她點點頭，示意于越淡定，伸手把花束遞到她手上。
趙亦清深吸了兩口氣，這才邁步走上前。
她並沒貿然開口，而是彎著腰望著莫顏齊，細細地打量那個可憐人。
一段日子沒見，青春飛揚的姑娘，變得蒼老枯敗，像一株霜打的乾花，沒了一絲生氣。
尤其那一雙眼，原先多靈動啊，現在呆滯無神，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趙亦清嘆了口氣，卻是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說。
起身走到窗邊，嘩啦一聲，把窗簾全部拉開。
刺眼的陽光如水般傾斜而入。
莫顏齊抬手遮了遮眼。
可是，眼睛一閉，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被擠了出來，擦也擦不完。
趙亦清搬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一臉嚴肅開口：“我知道你難受，難受就哭出來。”
她口氣不善，把于越給整心疼了。
拼命使眼色，用唇語無聲說道：“這不是在哭嘛，再哭，就要瞎了。”
趙亦清不理于越，又衝莫顏齊說道：“你不用有顧忌，有多大力氣使多大力氣，有多大聲哭多大聲。等哭夠了，咱們再聊。”
聊？
聊什麼？
莫顏齊眼珠轉了一下，慢慢聚焦，顫巍巍望向了趙亦清。
趙亦清嘆口氣，“實不相瞞，我今兒過來，除了咱們私人感情，過來看看你，另外還受人所託，過來跟你談談。”
受人所託？
莫顏齊一愣，她張了張嘴，嗓子啞得發不出聲音，一個“誰”字艱難出口，破敗嘶啞，如冬日寒風席捲枯枝。
“費家託了中間人，讓我來勸你。”趙亦清也不隱瞞，直率開口。
只一個“費”字，彷彿按下了莫顏齊的開關。
她一下子又活了過來。
軟著手腳，掙扎著起身，戰戰兢兢望著趙亦清，急切卻又膽怯，“他現在怎麼樣了，是生是死，你告訴我句實話。”
“活著。”
趙亦清言辭鑿鑿。
“活著”，簡單的兩個字，引得莫顏齊的眼淚，再次噴湧而下。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她喃喃自語，又哭又笑，差點把周梓珩的眼淚也給勾出來。
“雖然活著，情況卻很不好。”
趙亦清垂著頭，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怎麼不好？傷著哪兒了？傻了，還是癱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我......我照顧他一輩子。”
莫顏齊起身拉著趙亦清的胳膊，氣急唉唉，哽咽著說道。
趙亦清卻是苦笑了下，深吸口氣，抬眸迎上她的目光，沉聲說道：“他活蹦亂跳時，自己能做主
家裡拿他沒法子；現在，他自己做不了主了，於理於法，費家都不可能把人留在你身邊。”
趙亦清嘆了口氣，抬手撫在莫顏齊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了兩下。
“只要知道他還活著，就這樣吧。”
就這樣？
是那樣？
莫顏齊有些想不明白，眨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呆呆望著趙亦清。
“要我說，費家沒有找你麻煩，已經是很大度了。”
趙亦清開解莫顏齊，卻引來於越的不滿。
于越憤恨道：“亦清姐，你到底是哪兒頭的，怎麼一過來就給我們老大添堵。”
“我哪兒頭都不是，我就是過來勸勸她。人這輩子，一不小心就走到死衚衕了。現在這種情況，得有個人領著她，把她帶出來。”
趙亦清絲毫不避諱莫顏齊，因為她知道，聰明人只需點撥，愚鈍的人，道理說上一籮筐，都不見得管用。
果不其然，莫顏齊呆呆地沒說話。
趙亦清又輕撫了下她的手背，語重心長道：“發生了這樣的事兒，誰都不想的。現在要緊的是，你得養好身子，孩子嘛......”
于越不敢讓她再肆無忌憚說下去，拼命使眼色打斷她。
莫顏齊暈過去之後，當場大出血。
孩子自然是沒保住。
于越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就一直瞞著，沒敢正面提。
現在趙亦清提起來，不由把于越的心，也給拽到了嗓子眼。
于越膽戰心驚看向莫顏齊。
她抬手輕輕撫在小腹上，竟是一個字也沒說。
“世間萬物，都講究一個緣分，是你的，以後還會回來。不是你的，強求不來。”
“是我的，還會回來嗎？”
“會的。”
“他和孩子，都會回來嗎？”
“......”
趙亦清終於是噎了一口氣，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了。
她默了默，轉了個話題。
“女人嘛，也要拼事業，也得掙錢。等將來你錢足夠多的時候，能夠頂替費家，支付他的醫藥費的時候，一切也就隨你了。你說是不是？”
“掙錢？”
“對啊，昨天的兩個壞蛋已經被抓住了，供出了嚴斌和張翼。嚴斌是個沒骨頭的，還把你繼母王海麗給供出來了。
現在，你得支稜起來，跟他們打官司，把通達物流園給要回來，把莫氏給要回來。你記住，從今以後，你就是莫氏唯一的繼承者。
你得撐起來，你得把莫氏發揚光大，你得......”
“我得多多掙錢，掙好多錢，將來把他治好，讓他還回到我身邊。”
莫顏齊喃喃地說，一雙無神的眼睛，彷彿找到了主心骨一樣。
趙亦清深吸口氣，緩緩吐出，伸開雙臂把她擁進了懷裡。
“你放心，我都會在你身邊，不論你需要資金支援，還是需要人脈支援，我都給你。”
莫顏齊緩緩抬頭，望向窗外。
碧藍的天空中，一隻大雁飛過。
冬天，來得這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