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有關興元府和曹王的不完全資訊傳至秦州,金宋雙方的注意力多少都產生偏移。

興元府的戰事不似秦州慘厲,所以才教兩軍都後知後覺,然而經過數日擴張,亂局已愈發明朗:吳曦完顏匡“挾曹王以吞興元府”幾成定局。挾曹王使金軍膽寒,吞興元府教宋盟心驚。

不慘厲,才更令人後怕,因為他倆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旌麾所指、望風歸順!僅需要誇大隴南之役的惡果、造謠曹王是最該伏罪的劊子手,當地淳樸或愚蠢的民眾便會傳染式上當受騙,踴躍爭先地給吳曦和完顏匡的偽蜀軍開城門歡迎……

從大局來看,原該是宋盟更擔心他們的後方、金軍本應為了蜀地之亂歡欣鼓舞?可一想到他們的曹王受苦,誰還握得動手中刀槍?!

當時的兩軍還沒預見到,吳曦非但引金軍入關,更與完顏匡密謀著,漁翁得利的下一步是在不遠的將來同時剿滅曹王府和宋盟……然而就算像現在這般,金宋雙方都大受影響,第六場秦州會戰正待白熱,突然就又同去年某次靜寧會戰那樣,燃起的炮火一下子全都悶在了水裡。

沉澱兩日後,兩軍卻又都卯足了勁奮起——否則還能如何?一直沮喪或猶疑下去不是辦法,唯有先於外敵突破困窘,一鼓作氣打倒對方、徹底擺脫彼此鉗制,才有可能救曹王或救興元府!

對於宋軍而言,藉著前幾場大勝繼續驅逐金軍還不容易?自身再怎麼能力不足,跟著盟王無腦往前衝就行!盟王是誰啊,開玩笑,偌大一個曹王府,全體高手從鳳翔往隴右開道,結果只是湊夠銀兩換了一張被他欺身虐慘的票——當然了,若非後方的家園不穩,誰都不可能能力不足。

而對於金軍來說,並非沒有反敗為勝的可能。關鍵點也在林阡。他畢竟傻過好一陣子,武功雖飆升、智力卻猛降——戰爭何時只賴武功?還靠主帥謀略和應變、團隊的協作水平,這些方面金軍一概不差,所以最近才一直籌謀反攻!只不過,突然被曹王的事情打懵……

孤夫人的情報只說曹王危殆,具體怎樣,語焉不詳,或許只是她婦人之仁、並沒有想象中嚴重?“但聶雲……何時婦人之仁過……”封寒攥緊拳頭說,語焉不詳只是含糊其辭而已,曹王的真實處境只會比想象中更糟糕。

“無論如何都得自己去看……”“可是……”“得打過林匪再說啊……”兵卒們只能七嘴八舌,武將與謀士才是主心骨。

這一晚帥帳中,當完顏承裕顫聲問過:“打嗎?”完顏綱立即就瞪大雙眼:“當然打,還沒和術虎大人會師啊!不救回他,如何對聖上交代?!”其餘所有人,緩得一緩,也一致低聲附和:“打!就趁林匪有勇無謀!”

林陌、完顏瞻、赤盞合喜、完顏綱、甚至半死的戰狼……金軍所有謀才,誰都看得出來,林阡前幾場多是強行憑武功取勝,智謀未有任何體現,相反,先前他還中計栽進壕塹,幹出過臨陣自封內力的創舉,哪怕贏了武鬥都沒忘吃起烤牛肉惹人發笑——心智失調得再輕微、那也是失調。只要金軍因勢利導,誰知林阡會否為宋盟惹禍?自從暴死失蹤又迴歸之後,那頭青面獸身為戰場的最大變數,造福於敵軍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林陌回頭,看了一眼沒說兩句就再度陷入昏迷的戰狼:林阡能夠以神克魔從段大人手中奪走柏輕舟,確證了他的所謂魔性最多不過是蠢笨,完全消除了我軍關於蒼生受害的顧忌,所以“誘導林阡在陣前犯渾”的計策,必是近期見效最快、且副作用最小,值得一試。

“他的戰馬速度最快,一不留神便會與旁人拉開距離。我軍先以佯敗將他誘離其餘宋匪,隨後於此地祭出陷阱和伏兵,封大人、卿大人、高將軍、元奴、景山,趁他身陷重圍焦頭爛額團團轉,為我掠陣,將他擒獲。”林陌的手指流利地劃過沙盤間,定下了那道萬無一失的伏擊圈,除此之外,軍心還需凝聚,士氣必須振作,“聖上說過,他會很快去興元府談判,將王爺平安地帶回來,前提條件正是我們把林匪拖在秦州。孤夫人的情報只能是推動而非阻礙——我已向聖上回信並立下軍令狀,第六場秦州會戰必勝!”

“是!”這裡是隴右最後一處據點了,也是時候該觸底反彈!

從沙盤到沙場,十幾個時辰的演變,每個地形每個陣型都像被完全復刻。當是時金軍眾志成城各司其職,以郭蛤蟆兄弟倆的箭陣為界,由完顏承裕、赤盞合喜、抹捻盡忠等人率軍將鳳簫吟、孫寄嘯、李好義主力格擋在外;除了負責佯敗的完顏綱和林陌,其餘高手全都隨奇兵一同潛伏在暗,伺機擒殺林阡。

為什麼佯敗的人是完顏綱?因為他從大散關撤退開始就以骯髒的戰法噁心林阡,最容易激起林阡的反感而使之忘乎所以。

為什麼還有林陌?因為他只要活生生地出現在正對面,就能提醒林阡有關玉紫煙之死的每一個片段,從而使之心亂如麻。

而根據控弦莊的全力以赴探查,林阡果然正常沒幾天,就因為興元府民眾的燃眉之急而故態復萌,另外據說柏輕舟的病情反反覆覆,曾使林阡驚慌失措到連孩子抱手裡都摔地上三次,教每個看見那一幕的自己人都懷疑“主公這狀態,還得出亂子,這次扔了孩子,下次扔誰啊”。

正中下懷!這一刻昏天黑地裡,林阡一人一騎殺氣騰騰地出現在他們的巨網下,揮刀而上的第二刻眼看著戰馬就要碰上絆馬索,繼而他將整個人失去重心掉入陷阱,慘烈地在這靜寧鳳翔之交再走麥城……

戰馬和繩索之間摩擦出的火花,炫亮得像極了往後流逝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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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阡的那些表現確實都是真的,三個孩子都哄了幾天才肯喊他爹;而在確證了興元府戰報是真之後,吟兒生怕林阡現在就產生抗性,所以忙不迭地掩蓋軍師病情並勸他:“莫慌,剋制一些……”

林阡當時在握筆對誰回信,手都因為入魔後遺症在微微發顫,卻在她握上他手的下一刻突然回過頭來將她握緊,微笑:“不剋制。蜀地大亂,我就該這樣慌。”

“嗯?”吟兒望著這個熟悉而溫暖的笑容,忽然感覺看到了四個字,勝券在握……?

“我就要表現得比金軍更慌張,才能調動他們放棄穩紮穩打,走出鋌而走險的一步錯棋。”林阡果然攜策於心。

“那你的慌張也會調動盟軍急躁……”吟兒道出顧慮。

“盟軍只需跟在我身後隨機變動,見我急躁而急躁,見我沉穩而沉穩,吟兒,有你發號施令就好;這一戰,就由我一個人在陣前,去當一條會順竿咬手的毒蛇。”林阡笑,金軍滿心以為他是隻被釣上鉤的肥魚,其實他只是一條針對他們反向作餌的水蛇。

“可你……不是裝的吧……”吟兒欲言又止,看著他的手,確實是有些顫抖的。

“我不會入魔的。手雖然抖,可身心卻堅若磐石。”他堅決地按住她雙肩,一句就撫平了她的心緒,她一怔,是啊,如果金軍當真中計、把希望寄託於林阡變青面獸,那麼這一戰的主動權完全就在林阡手上啊——他只要不變卻假裝變,那就會輕易地誘敵入甕而勝——但關鍵是他得不變,否則會弄巧成拙自戕……

“不過,前幾場作戰時,你曾落到過下風,是因‘一心二用’有異,所以,切記速戰速決,不要假戲真做。”吟兒委婉地提醒說,雖然林阡現在是戰神、是俠者,但任何事情都有萬一,敵人的名單裡有個林陌,總是教她有所不安。直覺,如果自己再不找回惜音劍,那麼林陌對林阡的每一戰,即使不能戰勝林阡都能給飲恨刀埋下一絲禍患,“自信可以,但要有個度;千萬不要自負。察覺不妙時,記得身邊還有我。”

“好,吟兒說得也對,給我的計策查漏補缺。”林阡微笑,愛撫著她的頭頂,“兩個臭皮匠,頂個輕舟了。”

吟兒一愣,強顏一笑:“輕舟要多休息,不能再像以往那樣,什麼仗都依賴她。”

“是,我早該回歸。”林阡點頭,正色說,他說的迴歸,不僅是令天驕放心的精神和武力正常,還有盟軍急需的計謀方面的復原。雖不知輕舟將不久於人世,但難道看不見她一臉病容身體虛弱?他想,盟軍不能只有一個軍師既出謀又決斷。

這一戰他將給金軍呈現兩個狀態,狀態一,裝傻當青面獸,降低金人們的防範,因勢利導教他們自以為萬無一失;狀態二,骨子裡的林阡,抓緊戰機制勝,宣判結局。這兩個狀態要時刻知真假、隨心意切換;同時,還要重視吟兒所說,林陌武功雖然一般,卻對自己心態影響最徹底,“聽吟兒的,戒驕戒躁,川宇,我會盡可能迴避持久戰。”

吟兒笑,見他寫完信,上前給他添衣,一起出帳去看輕舟:“你有氣在心裡,也不能完全憋著,仗打勝了,我會幫你發出來的。”

“嗯?”他那時還不懂,什麼意思?吟兒在記著誰的仇嗎。

六月初二晚,準備充分後站上這久違的戰場。金宋兩軍其餘所有人的眼中,這是第六場秦州會戰打破膠著局面的最快方法,他林阡眼中,這是他自己是否能獨當一面的決定性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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