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怎能只顧歡愉而忘記職責?當林阡破壞了吟兒的藥浴,吟兒也耽誤了林阡的傷愈,盟王盟主相互扶持離開玉泉後,還是得強忍著疼先去安撫軍心。

一則,接下來的秦州戰區必定拉鋸,盟軍計程車氣本來就至關重要;二則,莫非的歸來終究給了那位冷酷戰狼一絲分裂軍心之機,正所謂“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見禍於未萌”,林阡作為主帥,陣前說得豪氣,事後當然要防患於未然。

忙碌到夜半,阡吟得空去送莫非離開。為了莫非和郢王父女的安全,這場送別勢必避人耳目,而應莫非的要求,故人也多不曾來。“此去隱居世外,或許開個私塾,或許做個高人吧。”莫非還是從前那麼黝黑、俊朗、愛開玩笑,不同的是,他身邊緊緊挽手的姑娘不再是莫如、沒來得及與黃鶴去修補的父子情也只能換完顏永功來同他繼續。

送別時只是吟兒一個人哭、林阡愀然不悅、莫非倒還親切地笑;轉身離開老遠,卻是莫非斂笑無聲哭成淚人。“明哲,你……還好嗎。”雨祈在他懷中,抬頭關心地問。

“雨祈,教你一首詩,‘隴水潺湲隴樹黃,徵人隴上盡思鄉’,這首講的是……”他趕緊故作輕鬆,卻突然說不下去,因為想起若干年前的瓜洲渡……轉頭想把這眼淚避過去,回過身又情不自禁地往前看。初到秦州當細作時,他總寬慰自己,無論有多苦,都要往前看,前面有如兒抱著莫忘在守候他,可現在這最後一面他都不肯留給她母子倆,歸來又如何,歸來亦殊途,“……如兒,為何我們的成長,要用我們的一生來換?”

“莫哭了。”同一時間,林阡攬吟兒靜靜走在山林另一側,珍惜他與吟兒一起的每一寸光陰。

“不哭,不哭了。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吟兒引經據典自我安慰,一邊抹淚一邊不忘衝他笑。

“莫非沒有徹底離開,他還惦記著我。他適才給我留了個記號,提醒我他的歸來可能會對紅襖寨、對石矽的心念有影響——他希望我未雨綢繆。”林阡把莫非的事毫無保留告訴吟兒,自是希望她別再強顏笑。

“當真!莫將軍還在!”吟兒果然為莫非真心高興,但又很快因石矽而一怔,“石怕熱?那可是十三翼之一啊,怎麼會?”適才他們安撫軍心也只是針對那些不相熟的大眾,石矽,那般親近,如何可能?

“我也覺得,那不可能。”林阡鄭重地說。開禧元年,一度支離破碎的紅襖寨,先以對他林阡的個人崇拜勉強維繫不散,爾後成功過渡到了“憑兄弟情誼徹底相融”,兩年來一直未設寨主,卻再無先前的黨派之分。紅襖寨和短刀谷、小秦淮、南方義士團、淮南十五大幫、越野山寨、祁連山、慕容山莊唯一的區別只是沒有名義上歸屬抗金聯盟,實際,卻是淵源最深、和衷共濟最久。其中,郝定、石矽、楊妙真這些排名居中的當家全都跟在林阡身邊長大,他們和盟軍是最典型的不分彼此,誰懷疑林阡都輪不到他們懷疑。

懷疑什麼?懷疑戰狼利用黃鶴去莫非指出的“林阡不慎害死吳越卻逃避罪責、包庇禍首”,或是藉助段亦心編造的“林阡為了削弱紅襖寨,授意盟軍戰敗,間接害死吳越”,甚至宵小們順水推舟中傷的“金國駙馬,勾結曹王,直接害死吳越、斷送鄧唐”?

卻怎還懷疑?在戰狼說“我和曹王都沒有女兒”、對段亦心絕口不提甚至痛下殺手之後;在吳越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是完顏瞻吳曦勾結害命之後……

再行一段山路,林阡的眼前再次浮現出吳越熟悉的笑:“你要打,我就打,你說退,我便退,你解甲歸田,我解甲歸田。”

忽而蹣跚,腿如灌鉛:新嶼,何時起,你的戰死不再只給愛你的人們悲慟,竟還像黑(和諧)道會的郭昶一樣,引發出無窮無盡的構陷和猜忌。在那些宵小的心裡,三十年的兄弟情都比不過利益吸引。我不願、也不能忍,你在九泉之下還不得安息!

“吟兒,你隨我去,找他石敢當談談。”林阡認為,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然而,莫非觀察到“石矽一度猶疑”時,林阡正和戰狼廝拼著、註定失察,其後北天水戰鬥激烈、石矽忙於攻防、幾乎不曾再流露過,便連莫非都以為石矽已經不疑、林阡只需“未雨綢繆”……結果是誰都沒能注意到林阡昏迷的兩日內,石矽一直是表面鎮靜而內心不定,終於在金宋之戰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今晚,教林阡和吟兒對他的營帳撲了個空,晚了一步——

“主公,不知出什麼事石當家走了,咱們攔不住!”“郝當家的說要去追他回來!”“離開了約莫一盞茶功夫!”

“什麼!”阡吟皆是心中大震,既驚石矽竟沒想通,又恐金軍窺到戰機。林阡當即下令:“他倆的缺,西海龍、辜聽絃頂上。”吟兒亦果斷封鎖訊息:“此間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對於吟兒來說,人才流失,絕對不能擴大內部影響,所以前所未有的縝密;而在對外調整佈局之後,林阡腦中卻是一片空白:石矽,這到底是為什麼?!

“何以叛離?”兩年前的山東,滄海橫流,派系林立,石矽也曾義正言辭問楊鞍黨,何以叛離?人之處世,不就是求一個賞識,一番理解?石矽不止一次強調,跟著盟王才能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士為知己者死。

想不到這一晚,隴上山林間,天昏地暗,顛簸一路,心念繁複而逃離的他,竟被緊追著他的郝定問出這同樣一句。

“郝定,其實,我也不願走,可是我……”泰安之戰他和彭義斌是金軍公認的林阡“羽翼”,林阡和吟兒都說過,若把彭義斌比作海逐浪,那他就是楊致誠無疑。是林阡,挖掘出他流星錘的戰鬥力,在他險勝高風雷後為他造勢“一力降十會,一巧破千斤”,也是林阡,讚譽他打起仗來“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還是林阡,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人品令他折服,心甘情願追隨。

可這樣的一位明主,石矽竟不能像郝定一樣賦予其無條件信任!陣前,石矽幾乎一直被戰狼的造謠牽著鼻子走,直到宵小們誣陷主公故意害死吳當家、過猶不及了他才有所醒悟。

他當然不願意走,選擇走不是懷疑主公,而是質問自己,怎就破壞那絕對互信!

“不願走,那你走這麼起勁作甚?”郝定大喝,氣不打一處來。

“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那樣一個值得跟隨的人,我為何竟懷疑起他來?”石矽仰天長嘆,述說起他的完美主義:“物有必至,事有固然,我與他之間的信任動搖,一定有緣由,或許在莫非,或許不在。我必須找出問題的癥結,不解決絕對不能回來……”

“少胡扯那些我聽不懂的話!”愣頭青的郝定一生氣,戰馬速度又及不上,與石矽的距離漸次拉大。

“我只是想先找個地方,靜下心來思考,自己該何去何從……”石矽怕他追上來,趕緊提錘往他揮舞。

“思考什麼?你說清楚!!”郝定趕緊拔刀來擋,只覺石矽流星錘形軟力硬殺傷極強,不做次敵人完全不知他膂力這麼棒,差點叫好,緩得一緩,愈發追不到:“該死!讀了點書讀傻了!”

“我只道沒幾個人會疑,誰料石矽竟第一個走。”石矽的不告而別給了林阡不小的打擊。郝定回來後雖說得不清不楚,林阡卻意識到石矽可能不會再歸來,當晚就傷勢加重又臥病不起。吟兒上次見到他這麼憔悴傷感,說起來還是範遇做叛徒的時候了。這個世界有徵服就必定有分離,征服時痛快,分離時當然痛苦。

“勝南……”吟兒心疼地攥起林阡的手,不知說什麼好,唯能希望接手秦州的辜聽絃快點趕到。

“這樣的懲罰我其實也想過……雖然不懼,卻覺遺憾至極……”他發著高燒、半昏半醒著囈語,樊井來看他之前,她噙淚趴在他床頭,先用額頭給他降溫:“你們之間的信任動搖,註定永遠改善不了,因為我是完顏暮煙,對不起,對不起……”她一聽郝定的轉述,就猜到石矽所說的緣由不是莫非,而根本在她的身世。

無法迴避的一個現實,只要她是完顏永璉的女兒,林阡就很難再是紅襖寨的精神象徵,經年累月,他的威信經得起金軍的拆臺。近來金國朝野集中爆發的針對曹王的內鬥,大抵也是同樣的原因,若非曹王人前冷硬,只怕早已按謀逆論處。一樣的事實回打向林阡,林阡卻對她熾熱得絕不肯放……

石矽的意思是,“問題的癥結”若能發現和解決,那他就回來對主公負荊請罪;可若是解決不掉,主公與麾下不能互信,那就不能達到用人和被用的不疑,還怎麼像往日那般酣暢淋漓地並肩作戰和實現理想?若勉強回來與林阡同袍,他怕他因為失望變成下一個範遇,所以他說要“靜下心來思考該何去何從”……因小見大,紅襖寨關於金國公主的憂慮想必積澱了很久,終還是因為吳越之死、莫非之歸而一發不可收。

“吟兒……不用對不起,這是我清醒時做的選擇,縱有憾而不悔。”林阡昏沉中還是不忘伸出手來,輕輕撫上吟兒的烏髮,微笑對她引述《離騷》,“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餘心之可懲。”時光倒流,再來一次,吟兒、莫非、段女俠,他也不可能像戰狼一樣狠辣割斷、不留後患。

“嗯……”她眼睛瞬然哭紅,眼前人向來言必信、行必果、諾必誠、卻不愛其軀。

這樣的人,常常明察秋毫而不見輿薪,對兄弟的背棄永遠發現得慢人一步!

嚴格說來,石矽似乎不算背棄林阡,只是分道揚鑣而已,卻到底是給山東群雄開了個很不好的頭。

那個“刀槍不入,銅筋鐵骨”的石敢當,以膂力、耐力、爆發力見長卻很有趣地怕熱,十三翼裡武功數一數二。山東之戰的開端他和楊鞍一起深陷在黃摑的鐵桶包圍中卻堅決不降,一來性格剛硬,二來,正是與金軍不共戴天。

終等到吳越撞圍打進泰安,關鍵時刻楊鞍卻帶紅襖寨叛離,其後,石矽便一直跟隨在吳越麾下,與金軍叛軍僵持在摩天嶺、大崮山一帶,參與了吳越、柳五津等人的“候主公歸來”,那時起林阡開始注意到他,性子內斂,卻是熱血男兒。

在楊鞍誤解林阡“泯滅良心算計兄弟”時,石矽的反應是“冷笑反問”;在林阡第一次遭遇高手堂和豫王府焦頭爛額時,石矽的做法是“與彭義斌等人合力,在陣前與司馬隆戰平”“嘗試對高風雷單打獨鬥”;在黃摑推動紅襖寨全體當家對林阡群狼撲虎時,石矽的表現是“不想、不願、不接受,乞求吟兒幫林阡闢謠,掙扎過片刻就表示相信林阡”;在林阡和吟兒為救小牛犢淪陷在曹王的迷宮陣中時,石矽的態度是:“如五當家那般,盡力靠向盟王身旁,同時幫盟王尋覓出口。”

一起喝酒,上陣殺伐,生死相托,從來都是“話雖少卻堅定”的那一個。他內向但機警,戰場上便連紇石烈桓端都曾被他看穿有伏兵。他深得吳越真傳,強攻和遊擊均有一手,山東之戰為林阡分憂最多。這般能力,林阡回隴右平定後院起火沒理由不帶上他……

“師父……別難過……挺住啊!”聽絃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林阡有關山東的回憶,這麼巧,林阡的思緒剛好流轉到隴右……“師父,別為不相干的人在意,無論師父承受怎樣的誤解,我,辜聽絃,都會和師父站同一邊!”

懂事得令他感動的聽絃,兩年前吵嚷著反出師門的時候,卻是石矽陪著林阡去葉碾城教訓的,後來這劣徒撞破南牆也要自立門戶,林阡出了四個高手去同他打想把他留下,當中最強的能與他辜聽絃打平的也是石矽——怎會是不相干的人?

白碌,林阡被洪瀚抒陳鑄夾擊,石峽灣,林阡對楚風流的封鎖受到齊良臣強行衝撞,定西決戰,林阡腹背受敵不得不以三打五……每個岌岌可危的碎片裡都有石矽,他和沈釗搭檔,和郭子建搭檔,和郝定搭檔,全是無懈可擊。

還有,當初孫寄嘯誤解林阡潛入祁連山駐地殺了瀚抒和橙黃二客、大怒要和盟軍決一死戰,第一個來接應林阡的也是石矽……二話不說,幫林阡打薛煥;甘之如飴,做林阡打環慶的先遣部隊;戰無不勝,靜寧的無數次戰鬥他都是中流砥柱……現在,祁連山皆在他林阡麾下,辜聽絃早已獨當一面,黃鶴去也以“掩日”之名厚葬,石矽卻?!

不久之前澤葉犧牲,林阡問郝定和石矽為何作戰水平不及以往,他們回答他說,“主公,五當家的被害,平日只是眾說紛紜,實戰時才知、會有麾下難控……”當時的郝定“三緘其口”卻開口,石矽“沉默點頭”沒說話。或許,內向寡言之人,最容易想多,更容易跑偏……

“聽絃……你怎會來……”在現實和回憶的裂縫,林阡犯起了糊塗。

“師父!不是你調我來的嗎!”辜聽絃嚇得直接背起他出帳,險些和來遲一步的樊井撞滿懷。

“哦,對,好像是……”他因為聽絃的關係,聯想到澤葉曾和他總結的四位小將火花效應:“石矽內斂如玉,致信外露如劍,飄雲淡靜似水,聽絃飛揚如火”,可惜,這樣的神組合再也看不見了……

“這小子,錯喝了什麼藥!”樊井狐疑地診治林阡,然後又蹊蹺地望望吟兒,“這藥,不是我開給你洗的嗎?”

“呃,這個……”吟兒又擔心又尷尬。

非要等到事情發生了,林阡才追溯到,平素淡然不甚開口的石矽,唯一一次“比彭義斌還要憤怒”“費勁地抑制住手中錘,咬緊牙愣是沒說話,但他極力剋制的切齒聲,帳中每個人都清晰可聽,最後,再也忍不住,吼出聲來”,發生在山東之戰血洗調軍嶺後,之所以會有那樣強烈的憎恨,儼然還是因為他仇視金人,從骨子裡仇視著那群對北民野蠻血洗過不止一次的異族。

其實林阡潛意識還是懂的,懂國仇家恨在他們的心中根深蒂固,所以兩年前林阡給紅襖寨找到的凝聚力正是兄弟之情和抗金之念:“‘拆不散的三兄弟’和‘盟主是可信之人’,這兩點是鞍哥相信‘林阡正是從前的那個林勝南’的基礎”。兩年後,偏這麼巧,盟主竟是金國曹王的女兒,新嶼作為紅襖寨的最強、林勝南的結拜大哥、林阡與林勝南之間的最親近紐帶,最先離去,教石矽們如何不想多,如何不跑偏?!

或許,後者不是巧合,當金軍普遍認同“吳越在一日,山東群匪不能除一日”,註定了一些惡毒的宵小會利用鄧唐之戰把這個對山東來說最重要的人物有預謀地悄然而然地從林阡身邊搬開。

而前者?天定的磨難,就算吟兒曾和山東群雄同生共死那麼久,她的身世竟比她的行動更快在他們心頭紮根。

“郝定,你回山東去,幫我做一件事。”見林阡認錯人,辜聽絃先充當起郝定來,連連點頭。

“東線大戰只要落幕,我會讓宋賢也去助你……”林阡知道,再怎麼不願意面對,也應當引起重視了,是的,除了給吟兒打輿論戰以外,他一定要調查出吳越之死的真相,當日吳越和石磊的行蹤到底是哪個宵小出賣!單憑完顏瞻和吳曦,絕對不夠,紅襖寨中必定還有內奸!

現在林阡自己卻被列為害死吳越的疑犯之一——山東兄弟,如今還可能和石矽一樣只是“憂慮”,他日難說沒有“怨懟”之人。如此,林阡將如黃摑所願被拆臺,紅襖寨面臨信仰崩、情誼散的危局,期間只要有一個私心冒出頭,山東群雄將會迅速地全體崩盤。甚而至於,其實這個林阡要調查的內奸早就已經私心冒出頭來了,所以才策劃和推動了吳越之死!

於公於私,林阡都不可能坐視不管,放縱真兇逍遙法外、任憑紅襖寨坐以待斃。何況,放眼天下,山東也絕對不能亂,輕舟竹廬夜話中明言,開禧北伐期間,川蜀、隴右、陝南、山東四處必須穩固。無論紅襖寨名義上歸不歸屬,他們確實被林阡視為盟軍的後盾和根本,誰趁金宋之戰給紅襖寨鬆土,誰就是盟軍的死敵,林阡的殺無赦。

兩年前林阡離開山東曾說:“只要有林阡在一日,便不會縱容那些私慾”,也早就對陳旭保證“絕不縱容醜惡”,所以此番面對、重視的第一舉措便是徹查——這個內奸最有可能是誰?林阡不想冤枉任何人卻也必須有所掂量。如果林阡猜得沒錯,此人不僅躲在了鄧唐之戰的幕後,並且在今次郢王遇刺事件中也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此人和那群七嘴八舌的完顏匡麾下儼然有勾結。

連日來,儘管有石矽離開抗金聯盟的插曲,第四場靜寧會戰還是以宋軍險勝而告終。

西線各地,金軍幾乎都和靜寧一樣“惜敗”,唯獨環慶,由於防守空缺,輸得體無完膚,要塞大部分都落在了祝孟嘗和王冢虎手裡。

而那位原先的呂梁五嶽三當家萬演,雖是去年才歸附曹王,卻不負所托,在祝孟嘗和王冢虎的聯手打擊下還苦撐了數十戰,被俘後寧死不降。

與祝孟嘗氣急差點一刀砍了萬演不同,陣前,王冢虎一把拉住了祝孟嘗:“能否不殺?”

“為何不殺?”林阡隔空問王冢虎。

“因為,我和他同病相憐,都嘗過和兄弟們分離的苦。”王冢虎平生最遺憾的,就是沒能和完顏君隱、閻幼麟這兩個同道中人走到底。他顯然聽說過萬演,同樣沒和大當家謝清發、柳林的兄弟們一起實現理想。

能否不殺?其實,就算王冢虎不求情,林阡也不會殺萬演:“不殺,善待。”

“我萬老三發過誓,絕不殺昔日弟兄……丁老四,到此為止了,你也放了他們吧……”萬演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有俠氣。河東之戰林阡最想要的是他,最可惜的也是他,若能趁此機會收了他倒也罷了,就怕逼太急害他做了第二個常牽念:“孟嘗,冢虎,順其自然。”

縱觀天下大勢:靜寧,戰狼對林阡棋差一招;大散關,凌大傑憂吾思鏖戰厲風行獨孤清絕卻止步神岔;萬州,吳曦部將對越風久攻不下,戰狼之計還在蓄勢待發;隴南,軒轅九燁薛煥總算恢復狀態,對宋恆百里飄雲扳平幾場,幫完顏乞哥、羅洌等人在階州、西和佔據一席之地,努力掙扎;環慶,萬演被俘,解濤回興隆山組織散兵遊勇卻無力迴天。

那時凌大傑才意識到:“這些日子以來,林阡竟保持全勝戰績……是因為掀天匿地陣他們宋陣贏了,才會接連出現我方失誤和他們的發揮超常?”習慣了勢均力敵金軍略強,誰想宋軍突然就大幅超出?!

最為可怕的是,僕散揆引誘宋廷冒進的開禧北伐和藉機反攻的泰和南征眼看就要結束了,林阡並沒有被誰拖後腿,他以環慶大勝表示,抗金聯盟還是在一如既往擴張著。諷刺的是,北伐前林阡在環慶受阻了好幾年。

唯一令凌大傑感到欣慰的是,王爺他總算甦醒了,按軍醫所言恢復甚快,這晚已經能下床行動自如,而據青鸞下線來報林阡還高燒不退,趕緊趕緊,燒死他好。

“可惜得很,這次本來可以借郢王遇刺把林阡甕中捉鱉,對靜寧宋軍調虎離山同時還將我軍內鬥朝宋軍順水推舟,誰料出了那連番意外……還好郢王不再緊咬不放,否則,只怕他找不到真兇,會到聖上面前連著舊怨一起,把髒水往我們王爺頭上潑。”凌大傑護著完顏永璉走到案邊坐下,說的同時望見戰狼入帳,於是便帶上迫切求問的眼神。

“真兇,找到了。”戰狼果然沒辜負凌大傑的期望,站定之後便對曹王說起,郢王遇刺是誰的蓄謀。

“是完顏匡嗎?他兵分兩路,一路黑衣刺客,一路宵小中傷?”凌大傑聽說,戰狼當場就下令控弦莊對那些宵小一個一個查底細。

“名義上的主帥是完顏匡,但背後的主使,是潞王。”戰狼關切注視完顏永璉,王爺氣色雖好了些,卻停杯投箸不能食。

“有確切依據?”完顏永璉果然聲音低沉,不像凌大傑因為真兇浮出水面就高興。

“那些誣陷林阡與王爺勾結的宵小,雖然現今是完顏匡的麾下,卻有兩個曾在河東任職,或直接或間接地參與過黃河治理。潞王他當時在山東任勸農使,和治河有著不露痕跡的交集。”戰狼收集的情報,當然是把痕跡挖出來了才會獻給曹王,“潞王近年來暗中來往的人裡,正有他倆。”

完顏永璉怒極拍案:“完顏永德,好大的膽子!”凌大傑心中一凜,河東之戰聖上被燕落秋和沙溪清綁架之前,清清楚楚是在調查黃河款項的貪汙大案,一直以來曹王府都懷疑,聖上之所以行蹤流露是有人為求自保、不惜借匪寇之手對聖上不利。如那些歹徒所願,聖上九死一生後果然把查案忘得一乾二淨。

“柏樹林中,我注意力全在林阡。顧此失彼,未想潞王和完顏匡竟暗中勾結,誣陷王爺和林阡‘勾結’。”戰狼嘆道。

“如果郢王遇刺正是潞王對三個王府的一石三鳥從中牟利,那麼可否認為,鄧唐內鬥也是他……”凌大傑不敢再想。

“繼續查。”完顏永璉痛心不已,既為自己的親弟弟,也為他曾看好的國之棟樑,“完顏匡,我看走眼以為他仁厚老實,原來只是個偽君子而已。”

“王爺,不必多慮,他們不足為懼。”戰狼寬慰,“潞王一見段亦心認父就以為機不可失,心急求成,欲速則不達,暴露了他掩藏極久的心機還一無所獲。王爺既已尋獲真兇,便已對潞王先下一城,潞王即使有完顏匡幫扶,也快不過我對他的挖根知底。”

“真兇……”完顏永璉微吟著這兩個字,忽然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段煉,另一個真兇,你打算何時告訴我?”

“……”戰狼一怔,猜出一二,“王爺?”

凌大傑在側,一頭霧水,只嗅出氣氛的緊張。

“準備何時向我坦白,文縣四村血案的真兇?”完顏永璉話音剛落,凌大傑不禁一震,轉頭看戰狼不置可否,驚訝至極:“不是林匪?竟然是你?可是……”可是,這和曹王府原則相悖、和兼濟天下情深義重的王爺南轅北轍!

“王爺,何時發現……”戰狼面不改色,只在意完顏永璉的看法。

“前日對戰,你打得林阡喘不過氣了,他都剋制著自己不入魔,這樣的人,會濫殺無辜?而他那種戰力,世間幾人能模仿?”完顏永璉昏迷的這幾天,顯然全想徹了,“又是何人,從始至終要推動他入魔,不惜一切代價……”

“瞞不過王爺。不錯,我到西線來的第一刻,就想借階州之戰害林阡身敗名裂。”戰狼雙目凜然,“然而薛煥之過於迂腐,竟幫他逃過一劫……薛煥之完全不懂,那隻會害更多人。”

“段煉,你糊塗啊,昔年你就是因為幕後黑手給淵聲捏造濫殺而受害,如今你自己卻做了幕後黑手去給林阡捏造濫殺!?”原來王爺大部分負面情緒都是來源於他。

“王爺,怎就斷定是段大哥?”凌大傑不解地問,儘管戰狼已經承認所作所為,他還是在盡力緩和氣氛。

完顏永璉與段煉四目相對:“你來西線見我,決策時說‘王爺,我與煥之立刻動身回七方關。’這個‘回’字,說明了一切。若不曾去過七方關附近,你怎會說‘回’……”

“王爺,林阡和淵聲一脈相承,段煉必須用極端的手法。”戰狼正色,繼續以說服口吻。

“昔年你意氣風發,也是衝在殺淵聲的最前面,可你,卻‘橫死當場’!”完顏永璉不可能希望看到淵聲事件重演,因為淵聲當初被冤枉而入魔屠戮、第一個殺害的就是他段煉!“三十多年過去了,你竟還不曾吸取教訓,竟教我也陪著你瘋了這麼久!那日,萬一他入魔你沒壓得住,你只會最先以身祭刀!”

“王爺?!雖然我用的手法激進,卻並不覺得自己瘋,我有把握,而且,對他的傷害日後必見成效!”戰狼微微一愣,察覺王爺動搖,意圖拉回他立場,“我與僕散揆、薛煥之、中天他們都不同,他們處事多過於圓滑,反而束縛了王爺的戰法……”看曹王依然不悅,只能據理力爭:“段煉只知,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

“那你可知,濁其源而望其流,曲其形而欲景直,不可得也?”完顏永璉見他不肯認錯,氣得連咳幾聲,眼中全然血絲。段煉,你信誓旦旦推動林阡入魔後除魔,可林阡根本就時時刻刻壓制他自己不入魔,那你還是正義之師你還能得道多助?你說你都是從曹王府的最大利益出發為了它好,可是——渾濁的源頭如何可能流出清澈的泉水?!

“我更知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戰狼仍然不讓步,天下的潮流本就忽清忽濁,他們身處其中自然要可神可魔。

“滾出去!”完顏永璉怒不可遏。

“我出去,是因為王爺病著,僅此而已。”戰狼冷笑一聲,“王爺清醒之後,再來找我商議下一步。”

“誰會找你!”“你會找我。”“滾!”

凌大傑屏氣凝神,誰都拉不住,這麼多年,沒誰敢對王爺這樣爭論。面紅耳赤互不相讓時,竟存著兩小兒辯日一樣的天真。



戰狼雖面前和完顏永璉賭氣,離開帥帳後還是迅速冷靜下來,時刻保持著頭腦清醒。

快五十年了吧,所有洞悉、計算、佈局的能力,都只為他的主公——曹王一人而存在。

“師父。”晚風中,軒轅九燁帶著隴南難得的捷報來見曹王,卻在帳外看到戰狼而耽擱了片刻。

是,他確實可以算軒轅九燁的師父,從前流亡摩天嶺時他自創的那些壓制淵聲的招式,竟被三十年後遭林阡打落懸崖的軒轅九燁撿了去,從此其劍法一日千里、同時內功更加深厚,久而久之竟逐步學會對林阡“壓制入魔”。

軒轅九燁一直以為,之所以這些後學的招式能夠和王爺傳授自己的固有招式相輔相成,是因為“段煉本來是王爺的知己”,還說“段煉很可能餓死了。”

當然不是,之所以段煉那麼容易就對他“隔空點撥”,使他“原有心法領悟更快、意境得以深化、招式愈發精進”,因為那就是軒轅九燁的劍可以很快相融的同根同源的東西!換句話說,軒轅九燁很小的時候來到曹王身邊還帶了本劍譜,那時戰狼就意識到軒轅和東方、顓孫一樣,是自己的師門中人,所承之劍想來也是有著“拯救天下危亡”的使命,否則,怎會小小年紀就直接出山?

“還是叫師兄吧。”所以戰狼早就知道,軒轅九燁不容小覷。

臘月下旬,大散關前,戰狼曾對凌大傑、薛煥如是說:“如若王爺剿滅林阡一統天下,還有哪個雜碎敢出面找死。大傑,我家王爺是天命所繫。煥之,你也可告訴那軒轅九燁,不信的話讓他自己算一次——他有那個能力。”

是的,他師門中人,都有那個洞察誰是天命所繫的能力,只不過輕易不可能用。天機不可洩露,他們多半隱居避世,佼佼者才出山輔佐明主順勢而行。

“軒轅,師兄弟們都在這裡,你隨我去見見他們。”戰狼知道,東方和顓孫一直在等他,可戰狼想不通,他們為什麼突然入世尋找他?出了什麼事?恰好在這多事之秋?

軒轅、聖道之劍;湛盧、仁道之劍。二人聯手就已是曹王的臥龍鳳雛,不需要師門再出幾把劍來輔助,因為戰狼並不承認曹王現在就佔劣勢。當然了,若真來,他也不會拒絕,畢竟曹王向來求才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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