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林阡卸下偽裝、眼神從魔性恢復成正常,實在是把和州城裡僕散揆帶給吟兒的驚恐,在這江北戰場原原本本還給了他。

和州之戰是葉文暄和柏輕舟勉強決定、提前發起的?李君前被迫用瓜步的堡塢對定山拆東牆補西牆?林阡因為鳳簫吟處境堪憂而心急如焚大失水準?控弦莊復活而海上升明月僵死?這些,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霎時在僕散揆心底流過無窮猜測,最先可以肯定的是,“林阡為了鳳簫吟癱倒、吐血、險些瘋魔”是假!那不過是借力打力、將計就計、故意對僕散揆“正中下懷”騙他而已。可是,到底為什麼這樣?哪個環節漏算或者出了錯?

不容多想,務必接招,林阡一旦恢復理智——不,一旦現出原形、證明他是帶了腦子來戰的,僕散揆和龍鏡湖怎還可能敢輕視!?

林阡戰力本就在龍鏡湖之上,又在贈周虎刀法之時發現,其中一招“風正一帆懸”很可能拉扯出龍鏡湖的破綻,繼而允許自己在此基礎上穩紮穩打、對著龍鏡湖的全部防線各個擊破……此刻付諸實踐,不憑蠻力亂打、一巧可破千斤,打得龍鏡湖二人抵擋不了更招架不住,別說不能輕視他,正視都不夠格非得仰視!那一雙雪亮鋒芒二話不說佔據主導,十回合鋪墊刀局,數丈內奠定勝勢。

向來是僕散揆運籌帷幄、龍鏡湖決勝千里,所以戰場上從來僕散揆淡定、龍鏡湖急躁,不過,武鬥時完全掉了個個,僕散揆束手無策手忙腳亂,龍鏡湖心平氣和以不變應萬變。這一對,也堪稱最佳搭檔。

早已發現不妙的龍鏡湖,並不甘心就此認輸,思及林阡不敢妄加力量以免入魔,計上心頭,當即將全身力道源源不斷調入長槍,試圖以十二成氣力強行衝破飲恨刀封鎖。說時遲那時快,眼看他就要突出刀氣之重圍,林阡若想繼續碾壓就非得全力以赴不可、然而那樣一來必然冒著入魔的風險……一剎,林阡卻理智地控制自己在明確限度之外,物我兩忘,心無旁騖,彷彿他就是爐焰旁的雪與冰,水與天上的月,幽林中的光和影,神骨俱清,自見空明——

心念純身沉靜,不受外界干擾,仍然能打出那個我需要的最強力道!打他一個龍鏡湖罷了,“天下高手如電抹”去“萬刀鬥法”裡洗兩遍都足夠。

拋棄物慾,思緒至誠,存浩然氣,將那最後一刀行得方正之至,林阡主宰戰局的手好像在說,龍鏡湖你槍法特色是山河滾到你刀下宰、剛好克著我的山河意象?那我便先把它們變方了滾不動了!

手起如排山倒海、經久不衰,刀落如幻滅長空、稍縱即逝,經千巖萬壑、歷千秋萬代而不動一塵!

僕散揆眼睜睜望著龍鏡湖被林阡一刀砍在正想要甩出手箭的左手隨即跌落馬下生死未卜,雖今日有所爭執也不禁悲從中來:“鏡湖……”恐怕連龍鏡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價值,雖然他才歸隊不久,卻作為僕散揆帳下第一高手,已然為東線金軍立功無數,長槍奪魄手箭追命,安豐等地每戰先登,今夜卻滿身是血從戰馬落墜,可以說從根本上挫傷了金軍的銳氣。

可是,如果只是打敗龍鏡湖,最多挫傷金軍銳氣罷了,還不至於引起他們的軍心分崩,林阡所作所為,儼然是要讓包括僕散揆在內的金軍“發覺被騙、不能接受、難以應變”!

“這一戰,你分明是倉促發起!”僕散揆強忍震驚詢問。林阡就算冷酷得不會為鳳簫吟失心,也犯不著故意失去她來影響和州軍民之士氣,所以鳳簫吟失蹤確實是林阡的意想不到、和州之戰應該是提前發起的沒錯。只不過,可能不那麼“勉強”和“被迫”?

“如你所願。”林阡刀鋒直指,江畔風沙如潮,驟然僕散揆屏障全無、性命堪憂,多虧斜路里三個奇人異士一起衝馳上來:“元帥先撤!”

“撤什麼?戰!”僕散揆被他刀風強行震退數步,無奈之下先奮力救起龍鏡湖,隨後才冒著生命危險再度靠近,同時號令起身後心驚膽戰無法接受突變的全體金軍。緩得一緩,平素並不怯懦的金軍才接二連三地響應他:“戰!”

然而,遭到了雙重打擊好不容易才重新聚攏的金軍氣勢,明顯比因為林阡戰勝龍鏡湖而受鼓舞的宋軍矮了一大截。這片刻功夫,厲仲方、李君前、葉文暄早已合作著攻了進來,僕散揆麾下的驍將們找回主心骨後方才趕緊設陣去阻宋軍,端的也是從容不迫、眾志成城、戰力不凡,很快又把局勢扳平,然而戰線卻註定已東移。

宋軍士氣雖有起伏,卻一直以來都不低沉,分毫不受戰前失魂落魄的林阡影響,僕散揆原還以為宋軍色厲內荏,到這份上再想不通都不可能了——“林阡令每個見過他的人都覺得不妙,和州之戰未必穩贏了”?可是見過那個頹廢林阡的有幾個!都是林阡故意給見的,做給該看的人看的!林阡之所以偽裝,原因只有一個:必須打敗僕散揆!

“如你所願我崩潰了,可是你卻清楚得很,和州還有厲仲方、葉文暄、李君前……你原先輕視他們,如今卻知道正面打他們會同打我一樣煎熬,你必須藉助我軍的倉促來尋他們背後的破綻。”林阡嘴角劃過一絲俘獲人心的笑,“你要我心急如焚、浮於表面,我便要你何樂而不為、急在骨子裡。”

“所以你特地把背後的破綻設在那三大堡塢……”能讓僕散揆何樂而不為的,只有定山、瓜步那幾個堡塢了。

說話間,林阡也注意到了此刻的戰場上,僕散揆麾下毫不遜色藏龍臥虎:李君前葉文暄厲仲方雖已深入、應付的仍然個個都是硬茬,所以他也早預料到這場決戰如果僅限於正面衝突必然是硬碰硬,一樣地,他林阡也要從另一個地方撼動平衡,從而完成屬於宋軍的必勝:“是,我希望你選定一個地點。你覺得它是我的‘疏於防守’和你的‘必須攻佔’,所以你會心甘情願、毫不猶豫、迫不及待地去奇襲它。這地點只能是堡塢。”

“那其實是你選定的地點。”這一刻,林阡已經看見了瓜步留守宋軍的信彈,僕散揆也同時獲知紇石烈桓端在彼處涉險,不由得苦嘆一聲。送紇石烈桓端出徵時他還對那少年將才說:“奪取那裡,不僅可以戰勝林阡,還能撕裂宋軍在淮西的守江防線,一勞永逸……”他卻沒有意識到,潛意識裡他被林阡撩得急了,不再是以一顆平常心穩操勝券……

驟然他更明白了,非但“倉促、急迫、頹廢”是林阡裝出來給該看見的人看見的,瓜步的破綻也是李君前特意要讓他僕散揆知道的——所以青鸞被宋軍握在手裡當棋子反間了?可是青鸞藏得那樣好、怎會被宋軍發現?!

“紇石烈桓端,好個將才,凶多吉少了。”林阡斂了笑,冷冷預言,“僕散揆,你無顏再見完顏璟。”

此前僕散揆之所見皆符合所想:宋軍本就決定會在月出時總攻,適逢日暮獲悉鳳簫吟何在,所以更加不惜一切代價,忘乎所以要打這場決戰,那時起,宋軍便不會覺察到桓端領精銳繞道奔襲、從瓜步這個相對秘密的堡塢出奇制勝。原本,僕散揆與紇石烈桓端一起將奇襲時間策劃在“林阡久攻不下、宋軍士氣衰竭的關頭“,實戰中戰機也由青鸞一脈穿針引線確定在了這子時的前後,這個時刻,紇石烈桓端剛好也調整好了狀態,由暗轉明,一擊即中。

誰料紇石烈桓端那承載著僕散揆大半希望和心血的精銳,遭遇的卻根本不是一個破落的無人關注的瓜步,小秦淮的三當家並沒分多少兵去顧定山,相反,還有五、十當家始料不及地存在。他們,在故意示虛之後,請君入甕甕中捉鱉,與此同時信彈告知林阡,真正的大戰現在才開始……

紇石烈桓端尚能施展風裡流沙刀以一敵三,其餘金兵卻怎可能像他那般霸悍,這次南征不知怎地,他和他的兵真是一遇到林阡就輸,活見鬼……身陷重圍,難免驚異,情不自禁問那個半生不熟的謝峰:“你怎知我會來,還以空營誘擊?”

用不著三大堡塢齊聚一堂,紇石烈桓端便已經腹背受敵,南宋的陸路守軍、水路舟師,並肩作戰何管官軍義軍。肝膽相照,意氣風發,素來沉默寡言的謝峰都笑了:“正是讓我的好麾下告知你來的。”語氣一變,“不對,不是我的麾下,是你的。”

謝峰說的,正是他另一位原本無比信任的即將升任的副香主人選,也便是真正的“青鸞”。月出之際,謝峰聽從李君前指示,利用青鸞發出假情報“宋軍驚聞轉魄等人蟄伏,無法改變計劃,只得抱存僥倖,一切如僕散大人所願。”如此,先給僕散揆吃了一顆定心丸。

其後,鑑於江北宋軍士氣衰竭的關頭被柏輕舟預算在了子時前後,李君前責令謝峰把對青鸞的秘密抓捕留到了亥時三刻以後,儘可能地讓他對僕散揆發完此戰所有情報。緊接著,謝峰才掩人耳目、卷甲倍道前往瓜步夾攻紇石烈桓端。那時僕散揆和林阡正在陣前殺得不可開交,沒有青鸞等人的下一條情報也不會覺得蹊蹺。何況沒過片刻,林阡便露出了真面目,接踵而至的就是堡塢驚變,比那更晚僕散揆才知道青鸞的被捕……

宋軍把時間捏得剛剛好,僕散揆早就沒有回頭箭了,早就剎不住紇石烈桓端這張必敗的弓了!然而林阡和李君前怎麼知道青鸞還在的?!

一切如僕散大人所願?不過是順僕散揆的劇情寫林阡的初衷而已!

雪夜劫營那日,葉文暄陪同林阡親自去問李君前和謝峰,有關“謝峰帳下誰最近投奔卻升職過快”。謝峰和葉文暄一樣,慚愧的同時,慶幸左撇子已經暴露,然而李君前和林阡都對此保留意見:“金軍今次兵行險招,未必沒有考慮過萬一勝南未死的可能。”“以僕散揆的心狠手辣,他若想給真青鸞消除嫌疑,便會自行暴露一個'青鸞’,與當年銀月找王寶兒金蟬脫殼、如出一轍。”

李君前和林阡最終說服了他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青鸞就在謝峰的近身、知道我軍劫營的部署。但是是不是那個左撇子還需驗證。”

所以易容之局,名為抓捕青鸞,實則卻是驗證“是否有真假青鸞”!裝成“僕散揆”的模樣來看眾人表情的這個策略,葉文暄之所以建議李君前不告訴林阡,當真只是為了看合理性?當然不是!他是想用林阡做一個參照物罷了——

看見“僕散揆”時,大部分正常人都和吟兒一樣瞠目結舌,少部分疑似間諜會和左撇子一樣有過一瞬的驚疑流露,卻有第三種人,和當過細作王牌的林阡一樣,強裝鎮定,面不改色,最先不敢吃驚,一息之間心中流過三千個思考,想通之後沉澱了心境當真不驚。吟兒說得沒錯,林阡你沒有無為而治,你貢獻出了見到僕散揆時“強裝鎮靜”的表情,當時當地,真有一個謝峰的手下,從始至終神色和林阡一致,只存在微弱的變化,沒對比根本看不出來。後來此人也沒有收發暗號的可疑行為。

“易容之局,李君前在明在暗都已經抓住了人……”紇石烈桓端立刻懂了,那天起真假青鸞就已經一起暴露了!林阡卻教李君前放長線釣大魚,沒有立刻處死青鸞反而利用他。今日,宋軍發起決戰的時間地點,全是故意透過青鸞告知僕散揆的……

“雪夜之戰,兩軍細作都露了餡,你必定會利用青鸞抓轉魄,我便利用你想抓轉魄的決心,進一步確定了青鸞的嫌疑。”同一時間,林阡對再度持劍上前抵抗的僕散揆說。

“你怎知我必會在戰前抓內鬼?”僕散揆負隅頑抗。“你不會允許任何人送出紇石烈桓端偷襲的情報、破壞你的戰略,正所謂謀定而後動、先勝而後求戰。”林阡笑,如是說。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僕散揆嘆,自己的優點竟被他掌握成了突破口。林阡笑畢,告訴僕散揆:“君前收到細作來信,確定吟兒在你帥帳,那情報是故意露給青鸞看見的,讓青鸞幫你確定內鬼、進一步取得你的信任,也給你僕散揆嚐到甜頭、令你自以為切斷我軍情報網、對我軍愈發地掉以輕心。”

僕散揆雖然下令奸細疑雲切忌擴散,卻還是寧枉勿縱地將嫌犯下獄,意圖和八疊灘那次一樣把宋軍的交流當場切斷;林阡卻不動聲色,握著青鸞的手間接操縱僕散揆繼續下棋,種了數日的因,此刻才收到果。一個雷厲風行,一個厚積薄發,誰高誰下,一目瞭然。

“好一個林阡,為了剔出青鸞和打敗我,竟故意犧牲了自己人?”僕散揆半信半疑,因為李君前收到的細作來信必然是轉魄一脈所發,這出賣戰友的行為不符合林阡的一貫作風,所以他僕散揆才算不到。

林阡神色稍事黯淡,半晌才說了句不置可否的話:“我犧牲了誰?”是啊,僕散揆你抓住誰了?

“戰後你便會知道,你犧牲了誰。”僕散揆言下之意,那三個被他抓住的嫌犯,必有一個以上是轉魄一脈甚至新轉魄本人,別以為他們是我的親信我的戰將就法不責眾。抓不住真兇,他們就一起死。

“你活得到戰後?”林阡笑聲剛落,不僅戰場形勢一目瞭然,這起武鬥也已高下立現。可惜金軍高手們不會允許僕散揆單打獨鬥喪命,所以再一次奮不顧身衝湧上來將這裡圍住。聽聞瓜步大捷,此間宋軍早已勢如破竹,他們亦見不得林阡寡不敵眾,紛紛驅前來戰,一時間核心處極盡混亂。馬蹄聲,船行聲,廝殺聲,不知何時完全蓋過了風聲江潮聲萬籟聲……

最後,卻同歸於寂。霜重鼓寒聲不起,半卷紅旗臨易水。陸上,鮮血染紅了林天,水中,刀兵震碎了江月。完全不用再擎火把,本身就是永晝之夜,若有個參戰的兵士恍惚立足於船邊上看,會感覺水中的月被震得好像也變作妖邪。

萬里妖氛,漢兵洗滌!當是時,林阡、李君前、葉文暄、厲仲方聚到一處,聯手擊退包括僕散揆在內的數十金軍一流高手,宣告了這場和州之戰的最終勝利。金軍丟盔棄甲且戰且退,宋軍連追帶打收穫無窮。

僕散揆負著龍鏡湖跑不遠,險些被林阡追前一刀激斬,虧得僕散揆五個親信、非絕頂高手拼死上前相護,方才撿得一命。其中一個名叫徒禪月清的武功最高,攔了林阡幾招並給僕散揆掙了匹馬逃脫,饒是那一世梟雄,亂軍中也慌不擇路。

徒禪月清和林阡這一照面,出的刀自然不是招、而是暗號。你知我知,月清就是轉魄。

雪夜劫營之後,原想著月清也面臨暴露危險,所以林阡思忖著要給他補到萬全。林阡對他強調,“保全自身要緊”。決戰在即,若非兇險之境,絕對不以飛鴿、竹節傳信,只近距接觸或蘆管通知即可。

月清也當真是個人精,他不僅全做到了,而且他的作風是這樣的:以他職權能接觸的情報,能不當場傳就不當場傳。

“主公,那夜您劫營砍寨之前,金軍的部署是我給納蘭小弟下迷藥扒出來的。”他根本沒碰過雪夜的部署,所以一早就不在僕散揆的肅清範圍內,僕散揆藉著議和抓內鬼的時候,他不僅不在護送丘崈的人裡,反而在負責盯梢的人內。

他也早就確定了吟兒被僕散揆關在哪裡,吟兒被擄的後半夜他就在帳外保護僕散揆,作為僕散揆高度信任的人,他甚至聽見了僕散揆和龍鏡湖爭執的隻言片語,然而,他沒有“當場”就傳出吟兒在哪裡,而是到吟兒清晨被轉移到僕散揆帥帳後、認為有足夠的旁人可以幫忙稀釋嫌疑了,才終於以蘆管傳信——總而言之,那不是“兇險之境”,即使事關主母,也沒我轉魄的安危重要。

因此李君前傍晚收到的細作來信並不是轉魄一脈所發,而是在得知丘崈等人要去帥帳見僕散揆之後、李君前猜到了僕散揆肅清就在這關口、於是乎自己掐準了時間偽造……

那時徒禪月清正在盯梢旁人,意外得知自己的納蘭小弟成了疑犯,所以還被拉過去做了人證……儘可能吊住納蘭小弟命,不是因為兄弟感情,而是因為月清不能傷了自己的盾!如果威脅到小弟也就會威脅到月清自己,當然要保他。

這一戰,所有有關轉魄的飛鴿傳書都是李君前偽造去迎合僕散揆心意的。表面上,宋軍臨陣失去了轉魄的音訊、茫然無措,暗地裡,轉魄卻一直以蘆管同柏輕舟溝通部署、暢通無阻。也正是這柏輕舟,隱在幕後一手調控了三大堡塢的佈局。至於江北大營的先鋒、主力,都受葉適門生厲仲方、葉文暄排程,他們一起,陪林阡瘋?不,是幫林阡勝!

十一月中旬的這場和戰會戰,葉文暄、李君前、柏輕舟、厲仲方形成了一個無懈可擊的軍師同盟,讓林阡無為而治到只需要演幾場吐血的戲就可以、其它的便是養精蓄銳等候著決勝沙場……從始至終,僕散揆都想網住林阡,而從始至終,僕散揆就在他們的網中,以為在打一個三成狀態的林阡,殊不知林阡卻在對付一個三成狀態的他。

不過,徒禪月清這個幕後功臣卻在大勝之際不宜久留,一邊“給僕散揆殿後”還捱了厲仲方一刀,一邊卻不忘告訴林阡,主母目前被關押在金軍停泊於不遠的一艘隱蔽小船上。林阡欣慰不已,既因月清經過八疊灘、雪夜、議和、決戰在僕散揆那裡白得發亮,又因和州之戰大勝、吟兒下落已明。

事不宜遲,此刻金軍水陸兩路皆潰,那船上關著吟兒、再小也不會被僕散揆忘記,林阡立即就將戰局的掃尾交給了厲仲方葉文暄等人,自己則提攜雙刀朝著月清所說的方向疾馳。

可惜事與願違,僕散揆手下所有到現在還沒走的絕頂高手,心心念念都是要阻截林阡哪怕不知道他想做什麼,隨著他的左衝右突,殘局竟也開始左右振盪,卻無時無刻不在阻撓著他!林阡哪還顧得上這些雜碎,滿心都是對吟兒的愧疚和急切——清晨月清就對他說,主母火毒發作。當時輕舟建議,主公若不願轉魄冒險,便讓他派個下線去送藥給她。他搖頭,否定了這個枝節,送藥不僅可能連累細作暴露,更加會對僕散揆打草驚蛇。決斷的那一刻,他可真是鐵石心腸……

“好。主公,有人來了,繼續裝。”當時輕舟提醒說。

用得著裝嗎。情緒洶湧,他生怕演得太過,假戲真做,所以拼命剋制。儘管明知道僕散揆可能暗戀柳月、吟兒很大可能好好地活著,卻還是一刻都不能再分開,必須要將她救出來!如今他攻打僕散揆的大軍已然大獲全勝,夜色中的艦艇越臨越近越隱越現,他一喜,是時候棄了戰馬,躍到這船上去哪怕要一艙艙地找她!

奈何厲仲方、葉文暄、李君前等人雖給他攔下了不少追兵,仍然有諸如黑衣女那樣的奇才追趕上來,雖說實力遠遠及不上他,但他先前數戰委實經受了好一番消磨,所以在甲板上費了十餘刀方才將她擊落江中。這所謂的小船確實及不上宋軍的戰艦大,可林阡只恨它不是個竹筏,搜了好幾個船艙都毫無收穫,輾轉上樓還到處是暗箭明槍——金軍在這裡的守衛不多,卻哪一個都不是等閒!

找罷全艙,他雖連斃數人,自身也遍體鱗傷,可吟兒還是不在此處,難道他刻舟求劍了,僕散揆在撤退前就已經下令將她轉移?!

不對,僕散揆撤退的後腳,他就聞訊朝這裡趕了!而且僕散揆散兵遊勇,他林阡乘勝追擊……所以,吟兒一定還在!

靜下心來,扶刀佇立,聽音辨位,沉寂不到一分,斜路又來勁敵——竟有三四十人追趕而上,依稀都是龍鏡湖的副將或擁躉,最憤恨的那個最先衝他林阡揮刀,被他一道弧光掃得完全沒法上船,雙手雙腳都鮮血淋漓,也不知是那人自己的還是林阡甩了他身上的過去。

冰冷的月色下,金軍遠遠相看、大多背脊發涼,那黑衣男人卻雲淡風輕,只扔給他們感到黑雲壓城的四個字,“擾我者死”,隨即又閉目細聽,對他們視若無睹。

下一刻,還有七個不怕死的金將再度上去企圖硬拼……都沒人看見他手中刀怎麼轉出來的,一眨眼這船樓上便潑灑一大片血,那男人冷厲地大喝一聲“匹夫之勇!”這刀過去之後,不怕死的都已經死了。

膽小的早已作鳥獸散,不願放棄的那些,只能呆呆地陪著這戰鬼、這個死神一般的存在……他們默默站在這船樓的臺階下面,汗都不敢滴地生怕擾了居高臨下的他,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是在守護他……

終於再無敵擾,他潛心入刀,感知到腳下大概的某個方向,似乎傳來了些許異響,細微得就像錯覺……

原來如此,這船雖小卻設計了暗道,吟兒之所在怕是隻能透過機關才能尋到,時候已經不早,他哪還可能到處摸索機關?所以毫不猶豫直接衝著那大概的方向運力,幾掌就劈得木板鐵皮層層掀起,粉塵也頓時將他整個人掩埋、隨即他消失在一眾金人的眼前,“這……”金人不敢說,這是傻子嗎!

他投鼠忌器,不能毀了船,但救人心切,用力也不小,以至於好不容易開啟最頂層,他自己也直接掉進那最底層。那船艙之所以秘密是因為被設計成了監牢,大約有十幾間分別隔離開來,他清楚,這當兒如果金軍圍過來他根本插翅難飛,可是他更清楚,就算是金軍高手全部殺入,他也絕不後悔一往無前!

又開始重複他掉進來之前的舉動,一間間瘋了一樣地找吟兒,可找了七八間都是空房……眼看這條路已到盡頭,他心中希望也一點點弱,強撐著一口氣透過牢門去看第九間時,僕散揆麾下的又兩個奇人異士便追殺進來。林阡囫圇將他們打殘後再撲到第十間前,仍然是一無所獲大失所望,而就在那時他發現自己也已體力透支……電光火石間,忽然瞥見十一間似乎有個白影,他又驚又喜當即發力要去碎鎖,可惜就在那時又有金軍高手橫衝直撞。

“厲仲方、葉文暄和李君前幹什麼吃的!”他一時腦熱破口大罵,一邊以刀砍人,一邊索性以背撞門、背對著那監牢就闖進去。

調勻氣息、正面迎上一輪又一輪戰鬥,好不容易打退一個強敵卻又接上另一個,這些奇人前仆後繼令強弩之末的他都體驗到了險象環生,危如累卵。打了許久還剩兩個,以至於林阡根本來不及轉身看背後到底哪位……陡然間他背後的虛處卻生急風,他本能驅使、險些調運全身氣力去打這偷襲者,交睫好像想起了什麼,放過了這個人。任由其靠近之際,他繼續不遺餘力地打面前……

背後的那雙手緊緊將他脖子繞纏,背後的那腦袋也趴到他肩上來,背後冷不防響起那個醉醺醺的聲音:“勝南……”

八年前黔西魔門大戰,他與她也是以寡敵眾,他正苦於沒有三頭六臂,她還要當著他的面使勁跳馬、生怕他不輸,他以為這是拖後腿的下限了沒想到今夜又一次重新整理!此刻,兩個人一起命在旦夕,她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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