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清晨,吟兒支撐著走出那百轉千回的迷宮陣法,當下就倒地不起,昏了兩天才醒過來,原是被路過的村民給救了,好險!吟兒心有餘悸,不止為了性命之憂,更是為了人心惟危,她真想不到表面和睦的柳氏、藍氏一家人,各懷鬼胎至此,最終竟一個死在一個的手上,而她鳳簫吟,也繼承了這一特性,雖然柳家藍家的人一個比一個毒辣,但最六親不認的人是她啊。最命硬的,也是她。

不,不是她,是小牛犢。她撫著腹部,噙淚笑起來,再多的委屈,再大的傷感,都因為南弦的那句“心情要高興,否則孩子會不高興”一掃而光。現在她最大的任務就是休養生息,同時,等著林阡來找她。

“在見到主公之前,一定不能透露半句我在這裡。”盟軍有內鬼,雖然吟兒不知道林阡到底有沒有捉住他,好歹還是長了心眼的。

很可惜,林阡都無法鬥智鬥過去的人,吟兒就更別提了。那整整一上午的等待,等到的卻是一群莫名來路的黑衣刺客,全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吟兒行動不便又大病初癒,顯然不能動武,沒人可以求救,那群黑衣人的首領幾乎是一出現便將她捂暈了過去,是以連記號都沒來得及留。

多舛如她,沒想到才出虎穴又到龍潭——這次劫持吟兒的幕後主使,是軒轅九燁在隴陝時招降的兩位宋將,吟兒的老相識,顧震,蘇慕巖,他們,想必也就是內鬼的上線了。吟兒在獄中被他們潑醒看見他們時,乍一看還以為回去了越野時代,會過意時冷笑一聲,想他倆真是到哪裡都是人家的跟班,作威作福倒比誰都厲害。

“林阡在沂蒙翻雲覆雨的時候,怎料想他的妻子流落成這般模樣。”顧震嘆了口氣,說時語帶憐惜。

“蘇降雪為了抗金事愁白了頭,怎料想他的戰友墮落成這副德行。”吟兒笑諷,蘇降雪雖然死了也該死,但好歹他的一生都為了抗金。

“住口!休提父親!你這殺了我父親、殺了我一家的惡女人!”蘇慕巖惡狠狠地瞪著她,若非顧震攔他,幾乎要上前來。

“既是惡女人,流落成這般模樣,也是自找的。”吟兒笑時心自嘆,當年,逞強去打蘇降雪,結果害了小猴子,如今,怎還不管管自己的性子。閉上眼,奈何,她不想聽到任何對林阡的詆譭——顧震的話,表面在憐憫她,可卻是在詆譭林阡無情,對於現在、將來,都是詆譭。從前政治婚姻的說法,就是他們這幫人搞出來的。

“是啊,如你這般的惡女人、水性楊花、淫蕩無恥,林阡也會要的。”蘇慕巖哈哈大笑起來,吟兒臉色微變,自是想起夏官營當地,蘇慕巖無恥的偷窺以及意圖凌辱,吟兒萬萬想不到髒水的聚集和潑灑會在一瞬之間,“這肚子裡的野種,不會是你姦夫——洪瀚抒的吧?哈哈哈哈!”

吟兒面色煞白,剎那心跳都變急:“閉嘴!”

“哎喲,心慌了!顧大人你看她臉色都變了,哈哈哈哈。”蘇慕巖如個跳樑小醜般,對著一本正經的顧震笑。

“滾!滾出去!”她大怒。

“婊(和諧)子!勾引我不成就勾引洪瀚抒!還誣陷我說我是強(和諧)暴!害得我差點被洪瀚抒給殺了!這筆賬,我現在原原本本跟你算!”蘇慕巖記恨直到現在,說罷擄起袖子就要衝上來揍她。顧震慌忙攔住,連拖帶拉把他拽了出去。

吟兒癱倒下來,側臥在冰冷堅硬的地面,咬緊牙關,臉貼著泥土,愣是沒哭。卻難堪忍受,這比叫她死還難受。

顧震一出去就把蘇慕巖教訓了一番:“雖然林阡身邊那個人說以她來牽制林阡絕不會錯,但是……我恐林阡這種人,不會太顧兒女私情,但見她身懷六甲,想他還是顧的。所以……萬萬別傷了她,還有,適才那些侮辱的話,還是別傳出去了,免得影響、破壞大計。”

“嗯……”蘇慕巖不服氣卻又不得不服地點了點頭,蘇降雪死後,顧震等同於他的父親。

“對了,那個人,可有再給我們答覆?”

“說是會盡快給出沂南的布軍圖,不過,不知能否成功,畢竟他也說了,林阡有眼線盯著他。唉,若是他以為甩開了然後行動,可到最後沒甩開被逮個正著,就糟了!”蘇慕巖說,“死不承認都不行,身上還有布軍圖呢!”

“沒關係,他還有另一個人可以墊背。”顧震看著他,微笑搖頭,嘆。

“可惜了他,布軍圖可以交這般乾脆,殺林阡的事卻扭扭捏捏。否則,還要什麼布軍圖,殺了林阡,什麼事就都沒了。”

“女人要緊。主公卻是更要緊的。”顧震卻有點理解那個內鬼。

這句話,曾經他自己也說過。

因為鳳簫吟適才說的一句“蘇降雪”,他猛地又憶起多年前那個攜手創業的兄弟、知己和主公,蘇降雪,一轉眼,已經離開了人世三年。這三年來,他帶著蘇降雪的家族與部將們,輾轉流落了大半個華夏,跟隨的人越來越少,原則也逐漸丟棄光了。只有一點,久久不忘,他對蘇降雪擊掌,從今日起,蘇大人何去,顧震何從!

所以無關立場,哪怕血腥暴力,這世間沒什麼對錯。“顧震,你我是一起,清泉變濁流。”蘇降雪說。“顧震,有我名字出現的地方,就必定要有你的名字。”蘇降雪說。“我蘇降雪的事業,本就有一半是你顧震的。”蘇降雪說!如此一個值得交託性命和全部人生的主公,他只剩蘇慕巖這唯一血脈,顧震怎能夠不為了這血脈而忍辱偷生!

故事裡,卻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女人。曇花一現,永生不忘。為了那女人,他曾經,差一點就離開了蘇降雪,與她一起,隱遁於塵囂間,自由自在……

蘇慕巖走後,顧震握著手中鐲子,站在城樓的旗幟下悵惘,彷彿,這裡還是大散關,還是短刀谷,還是……二三十年前了。

這鐲子,也出現過鳳簫吟的生命裡,是以此刻顧震很想再回去看看她——為什麼隴陝時期顧震極力主張保住鳳簫吟的性命?那不僅因為憐憫和敬佩,而且還出於私心。誰都不知道、可能連盟主自己都沒有意識,兩年前她在臨洮府不小心遺落的這隻玉鐲,恰巧被顧震看見拾起並收下。

顧震沒有佔他人之物的喜好,這玉鐲,本來是顧震的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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