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誕生起一直被投閒棄置的黑山天陣,終於在嘉泰三年夏結合了悽風嶺。佈陣之道與地形地貌,堪稱絕配,獨一無二。

如果沒有悽風嶺,天陣紙上談兵,如果沒有天陣,悽風嶺徒有其表。所幸那浣塵居士,看見這兩者的妙然天合。

陣法一旦開啟,悽風嶺如被斬劈。藉著暮色,能清楚看到腳底被劃分為多少塊區域。蔓生其中的煙霧,是對邊界的標定,於戰無用的全被掩埋,有價值的地點完全凸顯——供設陣者欣賞。

循著煙霧由深入淺、從邊緣向中央看,那裡顏色最淡,卻是陣法核心,只有佇立山頭的金軍主將才看得見,淪落其間的宋軍無法知。只緣身在此山中。

對於宋軍而言,方向已經跟著迷霧千迴百轉,路徑全然受到陣法強迫牽引。要想找到求生之門,就不得不順著這唯一的路,硬著頭皮明知錯了也要前行。每當走到死地,必定遭逢打擊——可惜如何避?!

星羅棋佈的丘群,縱橫交錯的溝壑,糾纏不清的石巖,張牙舞爪的烽煙……

“稟王妃,宋軍於‘天陷門’損兵良多,下一門將至‘天牢’!”絕殺成員魑向楚風流報。

“雖‘天陷’出其不意,林阡也未免太不靈敏。這麼輕易就敗,不應該。”因對手百戰不殆如林阡,楚風流無法掉以輕心,“你親自去觀察宋軍,務必找出林阡動向。”

輕功高強來去如風如魑,不刻便帶回楚風流兩個捷報:“林阡負傷,無法指揮作戰。另,宋軍已陷於‘天牢門’。”

“妙極!”楚風流笑贊,即刻對魅下令:“預備水淹,讓他們見見‘天井門’的厲害!”

雖一知半解,眾金將無不歡欣鼓舞。葉不寐求知慾一貫強,好奇最先請教楚風流:“王妃,不知那‘天陷門’、‘天牢門’、‘天井門’分別何解?”羅洌亦翹首以盼。

“你隨我一同去天牢門,看看宋軍處境便知道。”楚風流一笑,帶葉不寐和羅洌等人齊往天牢門去。

“果然如‘天牢’一般……”金軍眾將居高臨下都感覺形象,包括林阡在內的這支堪稱不敗的宋軍,此刻竟也被卡得死死的進退兩難。看著濃霧中央唯一清晰的這一角,諸將盡皆感覺洩了心頭之恨!

“所謂天陷、天牢、天井,都是存在於天地間的容器,人陷入其中就會失去行動的自由,大軍無法動彈便即喪失兵形,便如現在你們看見的宋軍,連流動都不能保證,又如何有禦敵之力?”楚風流述畢,葉不寐、羅洌紛紛點頭。

“天陷門,四方都是開放的,沒有山地圍欄,但有障礙纏身,一入此門,則裹足絆腳或塌陷。所以我軍預先在那裡伏兵,首戰即大獲全勝。”楚風流說時,注意到葉不寐的拳頭都握緊了,知他想的是什麼,一笑,“天陷門,可算雪了當日‘洩崖塘’之恥,亦為我們死難的兵將報了仇。”

“是!暢快!”葉不寐點頭,振奮。

“而這天牢門,則是山地四個方面都被包圍,中央下凹,人處於中央,四壁陡峭,難以攀援。”楚風流續道。

羅洌看了一眼並無任務的魑,問:“王妃為何不在這一門對他們施以襲擊?趁他們此刻兵形受限……”他當然納悶,為何楚風流在天陷門安排伏兵,卻不在這天牢門也一樣設計。

“因為王妃的重兵,押在後面的天井門。”葉不寐想到適才楚風流讓魅預備水攻,顯然是在天井門守株待兔。

楚風流點頭:“一則我軍士氣恢復不久,分兵不如齊心合力。二則,‘天牢’與‘天井’地形實際一致,唯一不同在天牢無水,天井有水。所以,我在戰前,先將天井門之中的水堵截,造成天牢和天井一樣的假象。天牢門讓宋軍陷入恐慌卻虛驚一場,待到了天井門,他們以為是我故技重施而放鬆警惕,這個時候實現水攻,更利於滅盡宋軍士氣,更加無法恢復戰鬥力。”意味深長看向眾部將:“要知道,跟在林阡身邊的這一支,身經百戰還從來沒敗過。”

“王妃英明!”眾金將讚歎之餘,不覺鬥志更加昂揚。

不出楚風流所料,宋軍初至天井門,剛欲如適才在天牢門一樣沿壁上行,突然遭遇金軍於上流決堤放水,山溪奔騰而下,宋軍進退不及,本已有折損的人馬半數都在此水流的衝擊範圍內,或溺斃,或被卷,隱伏在側的金軍乘勢放箭,專挑那些未曾被水淹的高手擊殺……林阡必然也在其中。

“想不到,我們竟可以打敗他!”相遇迄今,這一直是葉不寐的夢想和奢求,現在成真了。

雖然喜,卻更有些惋惜,甚至隱隱有空虛,葉不寐不禁又嘆:“倘若他死了……不出幾個月,隴右宋匪必定一掃而空,南宋聯盟,只怕又要開始群雄割據……”

“可想而知這天陣的厲害。”羅洌點頭,善戰如林阡,曾以“以一馭萬”破“八門金鎖”,以“十方俱滅”破“萬人啼血”,以“以主驅奴”破“北斗七星”——“那一雙飲恨刀,可謂見陣滅陣,竟也出不去麼……”

楚風流一怔,心道:“這到底是怎麼了,我本只是想困住他的兵,沒想過連他也出不去……究竟遭遇了什麼,使他全無招架還手……”

“難道說?……!”氣氛一凝,楚風流不由一驚,當即看向葉不寐,冷汗淋漓,“去……去看看,淵聲他……”楚風流心內怖懼,是以聲音都在顫抖,便在此時,恰看見浣塵居士身邊童子面色焦急奔來……

她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淵聲他,竟也闖入了天陣嗎!

淵聲他,明明應該震懾完那群宋軍之後就回浣塵居士的身邊去……楚風流的計劃裡,淵聲落幕、天陣登場,淵聲是不該與林阡相遇的,第一個原因,是萬一淵聲和林阡交手,林阡飲恨刀中的戰念一定會引發淵聲心中魔性,第二個原因,是淵聲他不需要去,楚風流只要林阡迷路,本意並不想他死,第三個原因,是——憑林阡的飲恨刀,一定會跟淵聲糾纏甚緊,那麼,就會在不經意間拖延了淵聲,使淵聲與他們脫離的時間超過了浣塵居士和她約定的“一個時辰”!

浣塵忠告過楚風流,淨心咒只能控制淵聲一個時辰。如果被放出牢籠一個時辰還沒有回去,淵聲就沒有人可以控制了。失控者如東方蜮兒,尚還念情,然則失控者如淵聲,卻只戀戰!

楚風流沒想到,淵聲他在殺完那群大軍後,就立即混入了宋軍裡去尋他心心念唸的“薛晏”去!當時,金將誰都沉浸在宋軍戰敗的喜悅中,一直沒留意淵聲的突然消失、進入天陣。於是,他手裡的刀,一定能夠找到飲恨刀……

所以,淵聲在和林阡比武的過程中一直正常,卻在最後一刻突然失心、發瘋……前一刻還和顏悅色地拍著林阡肩,後一刻猛地變臉予以狠擊。縱使林阡,也無法預知這樣的變故。試想,拐彎抹角耍陰招殺人,那是武功低劣的人才會用到的伎倆,林阡知道那個人武功高於自己,哪怕一刀抹了脖子林阡都無異議,為何那種情況下竟還要先禮後兵多此一舉?!

阡從昏沉中醒來,淵聲早已不在附近——不,是他們早已遠離淵聲。

會有誰,見林阡都身受重傷,還敢靠近淵聲領地。

幽暗昏惑,夜深人靜。

便那時,跟隨林阡身邊的人,已經不足一百。林阡記得,昏迷之前,還有三百。

他們不可能是自己走。長久以來,這些人都沒離開過他半步。從將領,到兵卒,不分彼此,全是先鋒!比這艱險的情景多的是,如麻黃塄,如神岔口,如廣安總壇;比這斷腸的境地也陷入過,狡兔之窟裡,是這些人說願隨二位,征戰川蜀,絕對互信,不離左右……

所以,那兩百餘人,必然已盡數陣亡。

林阡心口一慟,問向身側,他昏迷了多久,又發生了什麼。

部將鄧一飛告訴林阡,在他昏迷的這一個傍晚,兩個時辰而已,楚風流銷燬了宋軍多少人,天陷、天牢、天井三門的慘痛經歷,令得入夜之後這些九死一生的宋軍根本不敢再走。

林阡隱約憶起,受那一掌的瞬間,楚風雪的暖玉簫裡再度發出了一排暗器,雖沒能減輕淵聲力道,卻也爭取了救奪他的時間,為盟軍逃離淵聲製造了條件。很明顯,在其後這兩個時辰內,楚風雪也一直守在他近身相護。

雖然此刻,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所有副將的最外側。卻至關重要,不容忽視。

“據你們所述的地形,那是天陷、天井……和天牢。”他強忍傷痛,分析著適才情勢。

“主公……唉,屬下真是白讀了兵書,明知道兵法有云,這些地方不能靠近!”鄧一飛滿懷歉疚。

“未必。所謂兵法,也需因地制宜。換做平時,你必然不會主動靠近這些險地……”林阡環視四周迷霧,心中略有了些底,卻覺呼吸困難,左手無法發力,“應當是某種鬼祟的陣法,迫使你們不得不走這條路,不得不走到這些地方。”

如果是這樣,較之諸葛其誰、黃鶴去、北斗七星,楚風流明顯別出心裁、出其不意,生生將陣法與用兵結合,這悽風嶺和黑山天陣,就像兩種半毒,不摻雜時平靜,一混合劇猛。

並且,這次她不單有天時地利,她還請出了那樣一個絕頂高手,在戰前便把林阡清除出局,因此,縱使是這支最頑強的林家軍,也顯然於困境中掙扎不了多久。到現在還剩一百人左右,根本全賴他們驍勇善戰。換做別的軍隊,顯然片甲不留!

“主公醒了就好了……”鄧一飛說的時候悲喜參半,林阡注意到他和其餘兵將都頹喪,右手按住他肩膀:“勝敗乃兵家常事。”強顏一笑,看向所有人:“出去。前面是絕路就更要走出去。為了自己,也為了那些犧牲的弟兄。”他向來如此,逆境環繞,也一樣能從容。縱然此刻他敗走黑山,縱然此刻他左手無力。

“是!”鄧一飛點頭,眼中還閃著淚光。冷風中,眾將士皆肅然。

哪怕去生門唯一的路,名叫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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