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繼穆子滕越風於會寧縣、西吉縣、靜寧縣連勝赫連華嶽秦獅三場戰後,關山南線天水地帶的十二元神封鎖,也迅速由向清風、寒澤葉、楊致誠、祝孟嘗聯手打破。摧枯拉朽。

轉瞬林阡旌麾已從東西南北四面齊湧鳳翔路,當地原先就散落的據點,如江河湖泊匯流入海,聲勢浩大銳不可當。縱觀南宋天下,北伐之勢明朗,邊關戰亂迭起,一潮高過一潮。

不過,秦州大勢初定之時,鬧得最歡騰的可不是關山南麓越戰越勇的盟軍、也不是短刀谷裡趕來會合的將士,甚至不是越野山寨回到老家的弟兄,而是——祝孟嘗半年前在短刀谷呱呱落地的兒子,想煞它半年來一直在關山打仗的爹爹了!終於等到洛輕舞肯抱著它一起過來,祝孟嘗抓過兒子就又親又啃。試想老祝的擁抱方式連大老爺們都受不了,更何況這麼個嬌生慣養的小嬰兒,哭聲那是成日成夜地響徹雲霄。

前幾天洛輕舞看到這情景就皺起眉頭把孩子從祝孟嘗手裡奪過來,不怠以餵奶為名教這個莽夫沒辦法跟她爭。今天卻也顧不上自己寶貝兒子了,站在寨門口一直張望,老遠就看見想見的人奔上前喜極而泣:“主母!”

“輕舞……”吟兒微微一怔,上次見她還是在大散關旁、興州城外。一別就是兩年過去。想不到,從前那個嬌縱蠻橫、仗勢欺人的洛小姐,如今竟已經身為人母。

關於祝孟嘗去年八月家裡添丁,這件事林阡一直沒有告訴吟兒,林阡說過這是因那時她還在越野手上,吟兒卻想,會否林阡是怕觸傷她。不管這是不是多心,吟兒現在不止落在金陵後頭了,連輕舞都趕在了她前面……

今日相聚秦州,比上次首陽山熱鬧得多,關山南線戰場無論新舊,重量級將領全都在場。他們,全都是助隴右義軍迴歸鳳翔路的功臣。林阡的三大愛徒,楊妙真、孫思雨和辜聽絃,也是頭一回聚在一起。

吟兒、聞因、妙真、思雨都去逗小嬰兒,這時門外有個人人未到聲先至:“祝老二!你那據說剛滿月就壯如牛的臭小子呢!?給我看看!”

“什麼叫臭小子?馮老三你眼紅也不要詆譭人!”祝孟嘗興奮衝出門去,一邊罵一邊哈哈大笑。

來人粗手粗腳一身匪氣,是兩年前渭水大戰林阡實地偵察時、不打不相識在陳倉收服的土匪頭子馮光亮。他也是盟軍最早於鳳翔路發展據點的將領之一,目前主要負責的地域是平涼府。一年前祝孟嘗來到關山戰地時,就是由當時身在秦州的馮光亮領著熟悉形勢。兩人性子投契一見如故,是以交情特別好、據說他倆已經和慶陽府的蕭溪睿結拜三兄弟。

“參見主公!”馮光亮剛見完林阡,眼神一下被小嬰兒吸引過去,“哇!聞名不如見面,好壯的小子!”

“確實結實得很!”林阡也特別喜歡,從祝孟嘗手裡拿過來抱,不經意間、一巴掌拍在小傢伙屁股上,默了半晌,群雄聽它嚎啕大哭。

“乖,不哭不哭,我來抱!”吟兒邊瞪林阡邊把它接過來,不禁大叫:“不好!它尿我手上了……”

洛輕舞哎呀一聲趕緊:“我去找找,尿布在哪裡!”急得是團團轉。哈,雖然模樣成熟了,內涵還是個公主啊。

吟兒窘迫地只能把小嬰兒讓出手給剛剛一直在跟她搶著玩的楊妙真,妙真得意地笑了句“被尿了一身,真沒有孩子緣啊!”便逗弄了一下交給祝孟嘗處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吟兒陡然僵在原地,渾忘了自己衣上狼狽。林阡注意到她心情,微笑低聲把錯攬在自己身上:“竟被我打得尿出來,白長得這麼壯實。”吟兒噗哧一笑,心情豈能不好轉。

李沁見祝孟嘗這尿布換得笨手笨腳、而洛輕舞一旁看著顯然不懂,於是上前道:“我來幫忙吧。輕舞姐姐要認真看著。”

“咦,沁兒向來小迷糊……難道你們也?”吟兒擦完衣洗完手,看到李沁身後的楊致信,得他點頭,不免為李沁高興。只是那高興過後,又再次徒添傷感。

“這孩子名字可起了麼?叫什麼?”範遇聽他們有的叫他小子,有的叫他小屁孩,有的叫他小傢伙、壯如牛、祝小嚐什麼的,就沒一個叫他名字。忍不住奇問。

“祝明豪!”“祝雨軒!”祝孟嘗洛輕舞不約而同地回答……回答出兩個不一樣的名字……繼而倆人吵起來……孫思雨告訴吟兒,關於這個問題,他們隔著大散關爭半年了。

群雄看著這一幕都啞然失笑。吟兒的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無論哪裡,什麼情境,只要被這群人圍繞著,她都會很開心,很幸福。

柳五津說:“盟軍的第二代是愈發多了。聞因,厲戰,明豪,等等……”

“委實可憐,阿杰、煦兒、熙兒、笑笑什麼的,都已經被柳大哥給‘等’去了。”林阡說時,諸將皆笑。

提起阿杰,不禁讓吟兒想起沈依然來:“對了,依然呢?來了這麼久,都沒見到她。”她來的路上隨林阡去看過秦州此地沈家寨兵馬、見過了首領李郴,看沈依然與他沒在一起也問過,但李郴卻似難以啟齒、怎麼問怎麼不說。吟兒只道是他與沈依然一直不曾釋懷。

“年前李郴和她一直口角,沈姑娘出走後至今未歸,阿杰也被她一併帶走了。”楊致誠嘆說。

“如此這般,必然是李郴的不對。”吟兒語帶傷感。林阡亦扼腕嘆,想不到,李郴夫婦的裂痕經年都未曾修補。

有聚就有散。林阡既已突破秦州,下戰便是鳳翔府。同一時期,北線的穆子滕越風將迎來的是他們聯手之後的第四戰,鎮戎州。南北這兩大路兵馬,要是都能捷報頻傳再好不過,會師之後,拿下平涼府贏定整個鳳翔路。

飯後,送走了馮光亮、辜聽絃、孫思雨、向清風等人,吟兒邊往回行邊攥拳說沈依然之事:“哼,若李郴還是如昨般虐待依然,我一定會要他好看!”

“女孩子家,這麼兇巴巴的作甚。”林阡不願她惹事遭殃,正經說的同時,開啟她的拳頭。

“……”吟兒忽然記起這個動作,上一次出現在短刀谷裡、她懷著小猴子的時候,心念一動,酸楚之至,淚到眼角,卻化為違心的一笑,停住腳步,抱住林阡的胳膊:“盟王……”

一陣靜謐。這丫頭,剛剛說她兇來著,現在就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嬌嗔口氣……林阡登時無語:“?”

“盟王,什麼時候……臨幸盟主我一次?”她面色一般般,語氣卻色迷迷。

“!”前些個月沒有她在身邊的時候,林阡習慣性地沒有太多表情示人,但吟兒在身邊驀然企圖對他動手動腳了,使得他不得不做出“?”和“!”的兩種表情,發自真心的兩種表情,只為她一個。

林阡卻當即黯然。時至今日大半隴陝在握,他才聽完整了吟兒在紅柳應對洪瀚抒與蘇慕巖之事。當地歸降的軍醫告訴他,吟兒並未失身於蘇慕巖洪瀚抒,蘇慕巖是第一刻就被洪瀚抒扔了出去,而洪瀚抒意亂情迷之時,吟兒為護貞節用了“玉石俱焚”。然而那一招用出之後,吟兒因緊張鬱積而血崩。血崩二字出現在他耳邊,比失身更教他痛徹肺腑。她的身體如何,他比她更清楚。就算現今內傷和火毒都因為《花間醉》和針灸的關係靠邊站了,他也決計不能要她。

這,也就是滿屋子人都不避忌提起生子之事而唯有林阡一人注意到吟兒心情的原因。大家都看見吟兒身體復原,唯獨林阡瞭解全部內情。

“吟兒,便就算只有兩個人……”他驟然說不下去,不忍傷她的心。

吟兒嗯了一聲,早料到了會有這個答案,故作明白地微微一笑:“可是,看著別人都有,自己卻沒有,心裡面,真的很不舒服呢。”說著說著,眼淚便不受控地落下來。真心話,一點也不舒服。

如果說,以前命在旦夕,只是無私地想給林阡留一個精神寄託,現在身體好了,竟發現自己原是那麼渴求孩子。

“我承認,我是自私,我是攀比心理在作祟……致信、祝將軍都有後代啦。據說你的爽哥也早做爹了。我看過不了多久,聽絃都會趕上來。你瞧你把聽絃派到延安府去,思雨就自動自覺地跟過去了,那麼遠也不管。”她哽咽,搖動他手臂,“他們,認識的都比我們晚,只是做的孽沒我們多而已……”

他聽出音來,才知她最在意的不止楊妙真說你鳳簫吟沒有孩子緣,其實她更怕的是有人說,林阡沒有孩子緣,最怕的是有人說,無後,是林阡開疆闢土殺人如麻的代價。就算那一切言論,都是她小人多心。

“吟兒。”他雖然動容,卻不能軟化,“我需看見你好。”

我需看見你好。斬釘截鐵的六個字。吟兒望著他堅毅決絕的眼神,第一次如此恨他的說一不二。



嘉泰四年一月,臨洮路盡握林阡之手。

嘉泰四年二月,鳳翔路盟軍如火如荼。

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臨洮路花了整整兩年,鳳翔路只需一個月不到。是磨刀不誤砍柴工,亦是以戰養戰越戰越勇。

也更無須辯駁,單行、越野等人的阻力,遠大於完顏君隨、完顏君附。

阻力,與戰力未必正比。畢竟那完顏君附麾下的十二元神,都是名副其實的威震隴陝。

四年二月中,林阡徹底安定了關山南線的天水鳳翔,囑楊致誠、楊致信兄弟守之,便親率祝孟嘗、寒澤葉等將北上,與攻克鎮戎州的穆子滕越風會合,履平涼而制延安、慶陽、京兆。三府金軍,坐立不安。

抗金聯盟在延安府,有田守忠、辜聽絃;慶陽府,有蕭溪睿、向清風;京兆府,有謝雲逸、許從容。或是林阡多年前便植入陝西,或是林阡數日前所作調控。

棋局明瞭,戰場豁然。

關陝三秦,唾手可得。

正在這節骨眼上,金兵戰力呈現出強烈反彈。

世間萬物,俱是如此,物極必反,哀兵必勝。

在臨洮陝南一敗塗地的金兵,豈能再容林阡再往內犯?!完顏君附與完顏君隨,別無選擇再度合作,齊聚鳳翔路慶原路,武器與裝備的投入盡是前所未有。高手之中,便有七位十二元神,赫連華嶽、秦獅、完顏氣拔山、僕散安德、僕散安貞、完顏瞻、完顏望。隴岐兵與天興軍,全然嚴陣以待!

不得不說,大王爺完顏君附,比他弟弟厲害也決絕得多。

完顏君附親口說,既然隴右和陝南已經輸定了,何必還像金北前十那樣賴在會寧、定西和臨洮抱著林阡後腿不放。

也是完顏君附對十二元神當頭棒喝:為何不肯認定這個事實,天水鳳翔封鎖不住林阡,要阻止林阡其實很簡單——把封鎖線往內劃、劃在我們最有把握的地方。

完顏君附所謂的封鎖線,最終就劃在了這平涼府,厲兵秣馬,厚積薄發。把握原就比完顏君隨大,又適逢金軍戰力反彈。於是,完顏君附派遣出的五位十二元神,頑強在鳳翔路北的各大縣境,抗擊並阻擋著林阡穆子滕越風寒澤葉等人。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地盤,都攻守異常出色。

除此之外,完顏君附更如是說:“林阡快到了,天興軍要做的不是認輸,也不是立刻衝上去硬碰硬。而是,先殺離林阡最遠的人,再以最大的能力朝林阡打。”

因此,在平涼府攻防戰開始之前,完顏君附便親率另兩位十二元神,雷厲風飛地掃蕩了鄜延路田守忠一半以上據點,包括田守忠在內的好幾位盟軍將領,均被完顏君附抓住處死毫不手軟。“擒賊先殺王”,這種毒辣到喪失人情的作風,令鄜延路另一半的據點人馬兵敗如山倒,辜聽絃和孫思雨操控不得這等亂局——別說他倆初來乍到了,就算那個一直據守此地等主公來的田守忠,也萬料不到大王爺會先掃蕩離主戰場最遠的這裡,竟等不到主公來……三年的成果,敵不過三天。

緊接著,完顏君附一鼓作氣,順勢鎮壓向慶原路的蕭溪睿。蕭溪睿和田守忠所守的地盤一樣,都是林阡三年前就著手插入陝西、早已生根成熟的據點,蕭、田兩家戰力皆是不差,然而,失了先機,更損了士氣,聽說田家軍不降者暴屍城門,蕭氏不戰而降的接二連三,若不是向清風力挽狂瀾,蕭溪睿這一支不會比田守忠好多少,只怕連散兵遊勇都是奢求。

換往常,林阡不可能無法救局。這一回,卻是被十二元神們齊心協力攔在了平涼府外。他雖在戰前就給予了田守忠蕭溪睿諸多指示、更調遣了辜聽絃和向清風分別襄助防禦,也真意想不到,完顏君附會率先就挑中他們打而且如此迅猛、如此精準——精準得在三天之內,就確切地拔除了田守忠從來本分表面看來根本不像是據點的所有地盤、無一錯漏!

三天之久。其中內涵,值得深究。

好一個完顏君附,手段之辣,處事之狠,林阡在過去的山東戰場上就見識過。捉住田守忠便立即處死,罩住蕭溪睿就往死裡打,令人連反應的閒暇都沒有……

採用戰術,原是和完顏永璉一樣,先發制人,避實就虛。父親動的是山東,兒子則選了陝北。阻擊林阡的同時,也在對林阡宣告,要他收手。

可惜,林阡沒有對完顏永璉低頭,就更不可能對完顏君附讓步。若低頭若讓步,山東陝北誰救!?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盟軍開抵平涼府時,作為他們的盟主,吟兒是第一次沒有上陣,面對著這樣的一場戰爭,吟兒不得已唯能避而遠之,選擇在後方整合、治理,幫殘兵敗將重建家園、重整旗鼓。

然而,這局面究竟該如何說。她的大哥可曾想到,他先揀安分守己的勢力捏、先找根本沒惹過他的弱者下手,從另一個角度卻給了對手犯境的執念、以及敵軍最憤怒的殺氣?衝這一點,她這位動陝北的大哥,還是不如動山東的父親,和,她無論過程如何總能克敵制勝的丈夫……

二月即盡,抗金聯盟的兵馬,終於還是不可阻擋地殺近了慶原路,在完顏君附圍剿蕭溪睿行動過半的時候,天興軍隴岐軍鎮戎兵平涼兵,再沒辦法阻擋得了林阡步履。

那時,蕭溪睿和向清風的兵馬,已被這完顏君附圍困崆峒山中、五天五夜之久。得見林阡穆子滕寒澤葉越風盡皆到達,雖周遭風雨如晦敵軍數以萬計,但望見主公到場蕭、向二人相視從容。

金宋雙方,終以這崆峒山麓、涇水之濱作決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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