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鳳簫吟順利逃走,陳鑄當然第一個被歸咎,沒辦法,誰教他有前科。

雖然完顏瞻凌大傑都信了陳鑄,可不巧的是赫連華嶽沒被說服。這世道就是這樣,只要有一個人眼睛裡你是黑的,那你就始終白不成。

面對赫連咄咄逼人的指認,陳鑄的腦袋轉得可快了,準備充分,對答如流——

赫連:為什麼暗道這麼巧會出現在你陳將軍府?

陳鑄:我怎麼知道?會寧府一開始也不是我陳鑄住的,這地方二十年前我也沒來過。

赫連:那你為何要隱瞞你府中有暗道的訊息?!

陳鑄:我沒有存心隱瞞,我事先也不知道林阡會到那個裡面去啊,我盤問了那個誤闖禁地的奴才、跟她在花園裡尋了半天都沒重新找到那個機關……還是凌大傑將軍比較厲害、他一來就找到了。

赫連:為什麼林阡會從那裡下去?!

陳鑄:林阡肯定不是從那裡下去的!他,他搞不好是從枯井下去的!

赫連:不可能!你當守衛枯井的紫茸軍是吃素的?

陳鑄:哈,那你當我將軍府裡的會寧軍是吃素的!

這一來一去見招拆招,節奏可謂越來越快,見陳鑄理直氣壯,赫連一時竟啞了口。爭執時,恰好能解決矛盾的人來了,審問他倆的人,正是二王爺完顏君隨。

完顏君隨瞟了陳鑄一眼,早猜到這件事跟陳鑄的關係很大、很大。

“都懷疑是陳將軍他私通外敵麼?”完顏君隨問道,除了赫連華嶽之外,一眾將帥全都搖頭。完顏君隨一驚:原來只有赫連華嶽一個懷疑。

凌大傑琵琶秦獅以及完顏望都沒什麼理由單憑直覺,唯獨那完顏瞻是經過思慮才排除了陳鑄和林阡私通的可能:“即便林匪與陳將軍有私交,但試想如果我是林阡,平常小事還可能相信陳將軍,涉及到性命的事,豈會這般愚蠢?全權相信一個敵軍中人?”

言之有理。眾人全都點頭。赫連華嶽總覺得不對勁站在原地思考,完顏君隨用不著思考,他知道這個可以說服所有人的論據,在自己這裡絕對能夠推翻:林阡相信陳鑄,鳳簫吟也是。

陳鑄暗自感動:原來那時候,你倆是將性命都交託給了我。如此信任。又這麼傻。

這麼傻,難道二王爺不傻麼?陳鑄心想,一切全都看二王爺幫不幫自己矇混過關。而陳鑄也相信,二王爺一定會幫這個忙。

“但林阡他,若非取道陳將軍府,又是如何走進地宮?”赫連華嶽仍然覺得不對勁。

“或許林阡確實是取道將軍府,但卻是晃過了陳將軍的眼——陳將軍未必知情。”二王爺開口。

陳鑄感動得眼淚汪汪,盯著二王爺目不轉睛。唉,若能逃過這危機一場,倒是寧願退一步,承認自己的會寧軍防守不力了……至少,罪名輕一點。

赫連華嶽一怔,聽出二王爺站在陳鑄那裡,暗罵他愚蠢,殊不知二王爺是最聰明的那個。赫連華嶽據理力爭:“若是那樣,那就怪了,陳將軍都不知道的暗道,林阡他怎麼會知道?!”

陳鑄一怔:“若然林阡透過什麼別的原因找到了這條暗道下去……那他真是枉顧了我與他的一番交情,故意把屁放到我的頭上……他(媽)的他林阡害我!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聲淚俱下地控訴。二王爺汗如雨下:陳鑄,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陳鑄之所以不能自圓其說,無非是林阡怎麼會得知花園暗道,這個謊要是說不好的話,陳鑄的言辭就捉襟見肘。但——未必要被赫連華嶽揪住話題啊!林阡他是怎麼取道的誰知曉!?整座地宮,難道只有兩個入口!?

如果說,入口的個數,大於二?……

陳鑄心念一動,轉頭看赫連華嶽:“赫連華嶽,咱們都是從暗道下去的,那你和秦獅,是從哪條路下去?”

重磅炸藥。四座皆驚。

赫連華嶽心中一抖,突然發現他和陳鑄綁在了一根繩上擁有著差不多分量的罪名!若他說整個地宮只有兩個入口,林阡就很可能是被陳鑄送下去的,那他赫連華嶽就一定是從枯井下去、就一定是忤逆了完顏永璉,抱著陳鑄、拖著秦獅,大家一起死。

況且,陳鑄是“很可能”,他赫連華嶽是“一定”。死得更快。

但若不了了之,這件事的謎底,就石沉大海,不見天日……永遠。

他,赫連華嶽,敢抱著陳鑄一起死麼!

可赫連不想陳鑄這一隻蒼蠅就害了一鍋粥!涇渭分明,己方最高將領之內,怎能存在對方親信?!

眼見完顏君隨愚蠢,赫連華嶽不願再言,一心一意等完顏永璉回來再說。

完顏永璉離開會寧縣境,必然是為了去抓淵聲。卻留下了四個十二元神等待對抗抗金聯盟。可想而知,林阡對完顏永璉的重要性,已然提到了淵聲級別。翌日王爺就折返會寧,可教人大嘆不巧的是,王爺竟與林阡擦肩而過,錯過了會寧縣最精彩的一戰……

膽色過人的赫連華嶽,未徵得秦獅同意就對王爺說出他為了剿匪進入地宮,以及在王爺面前數出了陳鑄的種種嫌疑。赫連華嶽當然不是送死的,他有把握,當事件裡牽扯到了至關重要的林阡,王爺一定不會隨隨便便將他和秦獅處死。而陳鑄,私通外敵,終歸難辭其咎。逃得過死罪,逃不過嫌疑。

在完顏永璉面前,誰都不能拿直覺說事,故而完顏望、琵琶等人完全噤聲。唯一能支援陳鑄的,還是完顏瞻的那句,“設身處地想林阡,林阡會完全信任陳鑄那麼個小人?”

而赫連華嶽也在王爺面前堅持己見,說出了自己駁斥完顏瞻的論據:“如果在林阡眼裡,陳鑄他不是個小人呢!”

經過一番奔波勞碌,完顏永璉本身就已經倦了,未想到剛回會寧就聽說這樣的一場鬧劇,震驚之下哪裡還聽得進麾下互咬,陳鑄察言觀色,王爺他,未曾中斷過赫連華嶽和完顏瞻半句話,卻目中泛紅、臉色淡白,人世間最大的苦楚與憤怒都莫過於此。陳鑄心裡一酸,一句都沒詭辯。

“去地宮的,有多少人?”終於有了半刻凝靜,完顏永璉開口問。

眾人俱是一驚,凌大傑也早就等待著這句話,硬著頭皮回答實情,人數按最少說,破壞按最低提。

“退下。”完顏永璉語氣沉重,只說了這樣一句。

赫連華嶽一愣,意識到這件事提的時機不對。

“王爺……”陳鑄終於開口,力勸。

“出去!”完顏永璉嘶啞著聲音,背對著所有人。

“父王息怒。”完顏君隨伸手示意眾將離開。



夜晚,陳鑄憑欄看著夜空,想王爺,想林阡,想自己,為什麼事情總是難以全美,對一個人問心無愧卻要對不起另一個。

陳鑄已經盡力了。

捫心自問,原則並沒有變。逝者已矣,較之柳月的洞室被破壞,陳鑄更希望吟兒能安全。若有一天林阡飲恨刀指著王爺,陳鑄還是鐵定擋在王爺前面的。

長吁一口氣,為自己能暫時混過這一關而慶幸,也同時,明白赫連華嶽對自己意見保留。此人洞察力太猛、膽識過人,最重要的,他蔑視規矩,他不依不饒。

正想著,看廊上行來兩個熟悉的身影,他二人經過之處,兵卒家僕盡數跪倒,陳鑄一驚:“王爺。”急忙迎上,來的正是完顏永璉和完顏君隨。父子倆似是議完事來。

“王爺心情可好些了!?”陳鑄關心之情溢於言表,不假思索脫口而問。

完顏永璉不予答覆,而先笑了一聲:“陳鑄,赫連今日說的理由倒也充分——你詭絕陳鑄,確實不是個小人啊。”

“王爺!還請王爺明察!”陳鑄伏地乞求,內心既苦又盼,盼他諒解,盼他糊塗。

“陳鑄,你不是個小人,當然值得我信任。”完顏永璉親自將他扶起,當完顏瞻設身處地想林阡,完顏永璉則完全順著陳鑄的思想考慮,陳鑄他,再如何不羈,都分得清輕重,識得了大體。完顏永璉信他。

完顏君隨默看著陳鑄,也在心裡原諒了他:陳鑄,我知道你赤膽忠心,這件事你有苦衷和苦心。

陳鑄淚流滿面,他堂堂一個詭絕,享譽天下的卑鄙小人,何德何能得到金宋雙方主帥的絕對互信。

“陳鑄,陳鑄就是一條狗!”陳鑄捶胸自罵。卻令心情抑鬱的完顏永璉也忍不住笑起來:“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陳鑄抱著王爺就哭,全然不顧身份與體面。

石峽灣。

這天早上,吟兒聽瞿蓉聞因他們聊天,才知道前晚盟軍和金兵大戰、為何瞿蓉和沈釗最後才從會寧出來。因為被林阡交代了某個任務——

悄悄把貼在會寧府外面的通緝令上,黑寡婦的眉目給描混了,保管誰都認不出那是她鳳簫吟。

那晚,林阡說你們先走我還有事要做,除了找川芎之外一定還有這件事吧。吟兒心裡感動,林阡一邊勸她勿介意惡評,一邊在給她消除影響。

另一個角度,林阡做這件事也給陳鑄滅了後患。那個小花奴,完顏永璉不可能還會去找她,但完顏永璉卻可能會看見會寧府的通緝令“黑寡婦”,從而牽扯出陳鑄的忠心問題。林阡絕對不能給陳鑄惹一點點麻煩,哪怕細節都不可以。通緝令上的畫像被改,換往常可能會引起重視,但如今整個會寧府都在關注石峽灣,而通緝令的主導者楚風流又恰好處於病中,無論如何,在完顏永璉離開隴右之前,完顏永璉都不可能推匯出陳鑄府上小花奴是抗金聯盟的盟主。

吟兒隱隱也有點懂,想到陳鑄無礙,兀自也心安了。沒想到瞿蓉聞因都挺忿忿,說陳鑄真是個小人,主公真不該結交他。盟軍這裡幾個關係近的都假設阡吟是被陳鑄送下地道的,都覺得陳鑄就算一開始幫了他們、但後來為了自保卻把他們供出來,非但如此,還糾集那麼多人馬一起剿匪,既明哲保身,又將功折罪,如此行徑,比不幫阡吟更卑鄙!誠然,這種可能性非常大。

“陳鑄真無恥,主母你說呢?”瞿蓉問。

吟兒一怔,只能賠笑:“畢竟,畢竟是敵人啊。”陳鑄無恥?吟兒為了不連累他,竟只能不為他辯駁。

耳裡卻不想再聽到一句有關陳鑄的壞話,吟兒於是岔開話題去問瞿蓉,鬼笑:“蓉兒,你和沈釗兄弟,是不是已經在一起啦?”

原只是為轉移話題的,誰想到瞿蓉眼圈一紅,竟低下頭搖了搖。

“怎麼?”吟兒一怔。臘八那天,她滿心以為牽對了紅線。

聞因對吟兒解釋:“沈大哥說,他始終不能放下他的妻子。”

“可是……”吟兒心酸。

“其實我也懂的,那不只是愛情,還是承諾。他發過誓,此生絕不續娶。”瞿蓉抬起頭,微笑,“不過,盟主,未必要在一起的,只要我心裡有他,他心裡有我,哪怕今生今世都只能遠遠相望,能望見對方好好的,蓉兒便也就滿足了。”

吟兒感動不已,沈釗他,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才會讓瞿蓉這樣的好姑娘,為他生,為他死,更為他的一份諾而寧肯終生不嫁。

聞因聽著聽著,心裡自然共鳴:能看見林阡哥哥開心,聞因寧比瞿蓉姐姐還苦,他心裡沒我,都無妨。今年她剛滿十五,可是愛他的時間絕不比盟主短。

三個女子正自愁思,忽見據點裡調兵遣將、帥帳邊人來人往,都猜出有大事將發。卻不知到底是會寧或定西、金人還是穆子滕。

吟兒找到林阡所在,立刻朝他奔了過去,看見他身穿盔甲在人群中,飲恨刀未出,眉中藏劍鼻懸膽。

“這是要做什麼去?”吟兒奇問。才一天功夫,林阡傷勢還沒好,臉色還略顯蒼白,看樣子只是凝聚個軍心而已,還上不了戰場殺敵。

“天池峽和亂溝,出了事。”林阡對她說。

天池峽?吟兒一驚,那是蘇氏與郭氏最後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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