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忽聽地底興雷,燕落秋被震醒,一驚扶棺坐起:“白虎,何事?”

“金軍……”白虎呼嘯而落,卻是一臉狼狽,“打來了!”看燕落秋驀地就笑容燦爛,白虎當然是萬般不解:“秋兒,你為何還笑?五嶽的那些愚蠢人類,很可能是打不過的啊……”

“哈哈,如此,我夫君便要來了!”燕落秋高興地立馬喝了口酒,隨即就笑盈盈地躍出了棺外,都沒見她穿衣的動作,一襲水藍已輕柔捲上身,“白虎,我好看嗎,聽說小阡更愛這衣色。”衣裙合體,盡顯她身段窈窕,尤其是雙腿修長。

“這都什麼時候了?!”白虎越無語,越表示敵人很多很強,但燕落秋心知肚明,不可能以鄰為壑的抗金聯盟,將會給予五嶽的增援更多,那麼,有何好急?倒是吟兒……燕落秋微蹙修眉:“你留在這裡,守住寒棺,半步不準動。”“哦……”白虎令行禁止。

“大嫂,如何打?”趙西風遠遠見到燕落秋,迫不及待問。他早已完全被她折服,不僅是嫵媚動人的容顏,還有她凌駕群雄的氣度、不信天命的風姿,更有這幾個月來重建家園的相互扶持。

“多半是郢王的黑虎軍和紇石烈執中的武衛軍,不用怕,二當家,你去佯敗一場,將那支郢王先鋒先盡力引到西邊去。”燕落秋即刻指點殺伐。

“啊……那邊,是諸葛舍我以石所砌的水行陣。”趙西風一點就透。

她注視著趙西風的背影,早料到此人只要不懶怠便有極高悟性,這不,才剛和郢王府先鋒短兵相接欺身肉搏,緊接著自然而然就演出了一場詐敗退散,輕輕鬆鬆把對方引入了水行陣範疇,對方不知中計,步步緊逼,一剎就身陷石陣,如見水淹七軍。

“已經變更過陣式,萬演也不得而知。”諸葛舍我早就汲取教訓,以防他們五嶽先前叛變的萬三當家又給金軍指路。

“那就好。”燕落秋其實也不甚精通兵書或陣法,不過是在和林阡接觸以後,耳濡目染、舉一反三、一通百順。於是在下令趙西風、田攬月等人四面禦敵之際,又連夜吩咐諸葛舍我、丁志遠加高寨牆、佈置陷阱。沒過多久,五嶽便撐到了抗金聯盟的援軍主力來。

不過,燕落秋真是空歡喜一場,這段時間的林阡,一直都處於來河東的“途中”,所以今夜盟軍派來的增援和保護,放眼望去誰都有、可就是沒她最想看到的那個——

一騎當先是位雙眼豁亮、眉宇英氣的俊秀少年,力道迅猛,槍鋒一撩,敵人便刺挑於他馬下,年輕,朝氣,教寨牆上的諸葛舍我連聲嘆“英雄出少年”。他?她!女扮男裝,雌雄難辨,寒星槍柳聞因是也。

很快與柳聞因並轡的男人,五嶽群雄都不曾見過,其實是南宋武林那位名叫徐轅的天驕,雖然人沒見過,刀法風格倒是神交已久——“浩浩乎如馮虛御風不知其所止”,燕落秋遠遠品評,知那是林阡最近之人,不由得心下安妥。

五嶽的拼死頑抗和盟軍的強勢增援,顯然也帶來了曹王麾下的兵力偏移,不刻,就有一個陰柔武將策馬持劍飛馳而上,正是聞名遐邇的解濤解公子,只看他一劍斜刺,如狂風密雨,迫得柳聞因急退抽槍,反身扎出,“柳聞因,馬術不錯。”解濤見柳聞因在馬上猶如平地般輕靈,讚不絕口,手中劍卻還凌厲,一招直劈她右肩尋求破綻,柳聞因再度連人帶馬,懸空轉向,一槍直接扎他小腹:“解公子,過獎!”

“厲害,厲害!”解濤多年沒遇上和自己實力相當的對手,一邊連躲四槍,一邊連進四劍,笑,“竟有三分,當年咱們楚將軍的英姿。”後來的楚風流,他不忍心再喜歡,因為太辛苦,反而失去了他最愛的那份清爽。

“說到當年……”柳聞因微笑,接受這讚譽,問,“解公子可記得,當年你將我囚禁在府衙的事?”

自然記得,那是天驕徐轅著名的糗事之一,為了救一個女童一時心急,一隻腳穿了一隻鞋去公子府單挑。“想起來了,那女童確實是你。”解濤一愣,那年他還不算出道,徐轅也才剛揚名,這女童更加年幼。

“今日要換我囚禁你了。”柳聞因嘴角浮現一笑,一槍“游龍戲水”,盡顯川黔雄風。

這時節仍舊是刀槍林立,徐轅與她依然是戰友,解濤也還是敵人無誤,不過她已經完全不用徐轅保護……解濤心中一蕩,連環施展十餘式掀起劍浪,笑:“衝你這句話!柳聞因!我該到娶妻的年紀了!過來!”

構築劍局誘敵深入,果然試出她槍法破綻,解濤狂氣大發,一劍直接將她衣帶挑起,眼看得手,卻聽得一聲嘯響,狂詩劍遭馮虛刀當中截斷,寒光激盪下徐轅徑直將柳聞因救了回去。

柳聞因隨徐轅馳開幾步,尚未定神,忽聽腦後生風,急忙揮槍與徐轅刀一左一右,盪滌這一刻鋪天蓋地來襲的鐵蓮子、七煞鏢、暴雨梨花針,“是唐門的暗器高手,玉皇山上就見過。”徐轅一邊陷陣衝鋒,一邊對身後共乘一騎的柳聞因低聲說。

“當真是唐門的嗎……”柳聞因心驚膽戰,只覺得那暗器發射處、核心的獨獨一人,遠看彷彿生了千手萬臂,像極了傳說中的一個人,一個柳聞因出生後不久就離開柳五津的人,偏巧那發射暗器的人還就是個女人……

“怎麼?”徐轅一愣,聽出她呼吸有變。

“沒什麼……”聞因眼圈一紅,隱忍。冷不防又有一道雷火九龍筒從天而下,勁力威猛連她的槍都沒能擋得了、千鈞一髮直衝灌向徐轅右手,那時徐轅左手邊來了萬演、黃鶴去、薛煥一干人等……

徐轅毫不猶豫,帶同她一起滾落地上,危難關頭,所幸斜路衝出一杆梨花槍,祭出一式“動如雷”,動作看似輕飄,內涵無比毒辣,生生掃清了萬演最先奔赴的殺機,柳聞因瞬即以一槍“橫掃千軍”迴旋向黃鶴去,與楊妙真一同復演了一出山東之戰的“救天驕”。夜戰的火光裡薛煥和柳聞因打了個照面忽然間就是一怔:“子若……”山東之戰他就認錯過人,他真沒想到這女子越長越像他的子若,還這麼喜歡女扮男裝!

不久以後,凌大傑、嶽離、封寒、和尚便來了,與此同時,紫檀真人、沙溪清帶領鄭王府的全體高手都駕到,金宋的沙場對決竟陡然成了兩個王府高手間的較量,這恐怕也是他們這輩子都沒想過的事。

“紫檀!你家小王爺離經叛道,你不拉回反倒推波助瀾!”凌大傑氣不打一處來。

“若有路走,何苦離叛!十餘年來,我鄭王府無數兄弟,全死在你們的手上!”紫檀真人脾氣暴烈,一說話也臉紅脖子粗。

“所以就要因私廢公投奔林阡?!不知國難當頭本該找路迴歸……”凌大傑還想說服,被嶽離打斷:“大傑,與他們這些叛臣賊子有何好說!”嶽離顧忌鄭王府有類似絕命神網的東西,尤其是今時今日他這九天劍勉強剛焊接。

“呵,凌大人都是開場白,嶽天尊才是真心話。”沙溪清冷笑一聲,“說了這麼多年的平反,何時有過真的洗刷罪名?不過是藉著公義緊縛冤屈,何不試以報私仇換個清白!”笑仗斷水劍,驚斷亂世波瀾。

“你忘記你姓完顏了。”凌大傑重重嘆了口氣。

“早已不姓了。”沙溪清目中劃過一絲決絕。

“那是你的家國,真要懷揣私恨將它毀滅?”凌大傑長鉞戟裡雷輥電霍。

“毀滅一個家國,跟著林阡再建一個吧。”沙溪清手中萬道劍氣,確實是毀滅性狀。

“又是林阡!”凌大傑臉色大變,自然恨極了那個姓名,“他也不過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凌大傑你看著好了,我自橫劍,教那蚍蜉撼山崩、螳臂當海嘯。”少年氣性,任意妄為。

敵人稍有退散,紫檀真人慌忙拉著沙溪清:“徒兒……”

“師父,怎麼?”沙溪清閉著眼睛給自己灌酒,強忍住漫天遍地的血腥。

“為師希望你只是嘴硬……唉,明明想要平反,還把話說那麼絕,那樣不好。”紫檀真人嚴肅地說。

“師父先說絕的,我只是跟著。”沙溪清回過神來,無所謂地一笑。

“師父不一樣。若這次真能跟金廷要回你父王的名譽,師父和大家都可放下重擔,既報了知遇之恩、盡了主臣之義,便混跡江湖、逍遙自在就好,所以師父把話說絕了沒關係,但是你不同,你將會是小王爺,要跟對面留點餘地。”紫檀真人告誡他時,鄭王府一眾高手都點頭。

“好吧。”沙溪清勉強接受眾位師長的教誨。

一不留神,面前又是一道刀光,不容喘息,敵人新一波的攻勢又開始……敵人?是誰?我又是誰?一瞬之間,沙溪清忽然有點迷惘。

又一瞬,不管那麼多了,先殺破面前這不絕的驚濤駭浪再說吧!

鼙鼓震天,混戰激烈,黑龍山邊到處是刀光劍影、人仰馬翻。敵人越來越多,所幸自己人也是。柳聞因正自喘息,忽看見徐轅不知何時起,就沒動過……好像適才轉移陣地到半山腰,他就忽然沒再打……

“天驕……”柳聞因一驚,還以為徐轅受了傷,原來並沒有,可是卻失了魂……

竟撫著這半山腰的一塊石頭,莫名其妙地噙淚……

莫名其妙?不是。

“風月……”那石頭,正是六月楚風月率眾圍攻林阡時,她的物換星移掌帶著寒氣摧殘的。由於寒性太強烈,在石上的一塊區域留了印記,偏偏連掌心紋路都能看得見,而那紋路,是昔年她在宋營中時,中毒蔓延到掌心所致,後來不曾全然消隱,清晰地呈現在徐轅眼前……

六月楚風月與林阡交鋒,正巧也在這裡想過徐轅,那時她來了他卻不在。

九月的現在,他來了她卻不在,只能撫石而長嘆:風月,我們出現在同一個地方,憑何卻是不同的時間。

聞因意識到了一二,一邊給他開啟一槍,一邊噙淚微笑:“徐轅哥哥,你變了。”

徐轅一愣,急忙回神,重歸戰局,與她並肩:“聞因……”

“徐轅哥哥的心裡,早已有了一個高於一切的人。”聞因笑著,看透地說。

這一夜,眼見完顏永璉要打磧口五嶽,郢王之子完顏琳率先對五嶽攻襲,卻遭到五嶽群雄以及抗金聯盟的合力反擊。林阡及其麾下的架勢,儼然已徹底入主五嶽。

跟風打五嶽的郢王府,不知曹王本意是“聲東擊西”要打越風,自然用了比自主打的曹王府還多的兵力——成千上萬的黑虎軍……再連同不明狀況打的紇石烈執中的武衛軍,不僅把事情鬧大引走了曹王大半麾下救場不說,還為淵驅魚打了一晚上而已就把五嶽徹底打去林阡麾下了……

“看不懂形勢,能否不亂動?!”封寒怒不可遏,直來直往抨擊過去。

“他們本來就是林匪的人!”完顏琳據理力爭。

“叫盟王和叫主公等同?”軒轅九燁冰冷回應,短短一句就叫對面嚥了聲。

凌大傑心憂地望向完顏永璉,他知道,王爺雖預設五嶽是南宋匪幫,卻並未忘記要將他們不動刀兵地收降。

“紇石烈大人,您且評評理!”完顏琳趕緊拉住紇石烈執中。

“招安五嶽要緊,還是營救聖上要緊?我們去幫左丞您聲東擊西,您為何不能攻克越風、海逐浪那些留守宋匪?”紇石烈執中冷辣地問。

“非要迫我們說出你們打草驚蛇?!”孤夫人說話也不饒人。

“總之這一戰打完,五嶽是完全不信朝廷的‘平反’了,當他們什麼需求都不再有,任何條件都不可能再談。諸位最好是祈求聖上今夜不在他們手上,否則他們一怒之下會做出什麼,後果不堪設想。”完顏永璉雖是最後才說話,卻把眾人說得停止爭論,一個個面色蒼白、心驚膽戰、噤若寒蟬。

“對了,常大人呢?”紇石烈執中轉移話題,回看完顏琳,這位小郢王,原不應該是孤家寡人。

郢王府的第二高手,常牽念,論單打獨鬥,實力還在第一的卿旭瑭之上。

“常大人身先士卒,說要去擒賊先擒王……”完顏琳一拍腦袋,才想起來。

“去抓扶瀾傾城了?”眾人齊問。

那大概發生在半個時辰以前。

正在盡力防守的燕落秋,沒想到眼前倏忽雲騰電躍,還未反應就是一道血色圈攏,

那敵人鉤法激猛,甫一接招,明明他從雲梯飛身而上,卻教人油然而生“危乎高哉”之感,端的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鉤中呈現的全是太行山脈的居高俯瞰、重巒疊嶂、河谷縱橫。

內力卓絕堪比完顏永璉,燕落秋即使以“醉斷絃”都未必拼得過,好在她驚魂未定,那攻勢已被他人接下。

“真是……”等了半夜都沒來,始料未及的時候卻出現,她一笑,當即將弦橫置,撫一曲《神遊》助他進擊,約十回合,才發現只三個月不見,他武功竟一日千里今非昔比,她居然遠遠及不上他高亢,不由得搖了搖頭,一時興起,便也將自己琴法推倒重來,跟隨他的攻防節奏臨場發揮,平心靜氣來創《狂浪》。

遠近戰場,田攬月、諸葛舍我、趙西風等人見林阡來,全是又驚又喜。當是時,燭夢弦中琴聲漲,飲恨刀裡戰意宕,狂浪滾滾湧去太行,直上雲霄碎裂穹蒼,一剎那,視聽全被刀琴裡的亂石崩雲驚濤裂岸佔滿,哪還有半點留給戰場上的飛箭走石。

旁人只見他林阡舉重若輕,不知這常牽念相當難打,若非有燕落秋幫他進入無我之境,只怕他趕得太急不慎就走火入魔——

入魔?不,不會再入魔,頂多打不過,受點傷。

“主公務必記得,時刻剋制自己。”柏輕舟以正常速度往河東來,臨別前對馬不停蹄的他囉嗦了這樣一句。

“輕舟,我絕不會再入魔。”他回應時輕描淡寫,轉過身卻眼角滾燙,到現在還是一樣紅熱。

他覺得,玉皇山的火樓上,吟兒氣絕是因為淵聲的力道剛好震及她舊傷,太傻了,明明可以離淵聲最遠非要撲上來補他破綻,哪是為了什麼天下第一或是天下蒼生,純粹是因為她不想看見他入魔罷了……他記得,血洗陳倉的時候她一直衝他吼“別入魔,跟著我”,在冥獄戰鬥時她攔著他說“記得我是個悍婦”,還有從魁星峁上下來時她以為他入魔了所以她沉默不語氣息凌亂地給他裹傷——

吟兒最怕他入魔,他林阡怎能再入魔!!

環慶才剛安定,他就日夜兼程向河東來,既是為了盟軍、五嶽、鄭王府,所有他擔負的人,亦是為了吟兒,這個擔負著他的人。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故而加入混戰後他來不及更是不敢亮身份,不敢和任何一個人打招呼,不敢問他們吟兒的此時此刻。

卻在才到這亂局的第一時間就被妙真發現了他的存在,妙真她喜出望外衝到他身邊:“師父!”一杆銀槍似揮出樹樹梨花,但沒有戰鬥多久,她就氣力不濟、手忙腳亂。

妙真和柳聞因等人本就是要往環慶調遣不同,原是在秦州負傷所以自請到環慶養傷,誰料遇上吟兒在玉皇山重傷,故而又不辭辛苦將吟兒護送到這河東來……林阡雖然不在場,前幾日河東發生什麼都瞭如指掌,知道燕落秋刻意刁難,知道妙真喝了那四碗酒裡的唯一一碗毒酒,即便事後立即服下解藥,到底也受了一些不該受的折磨:“妙真,謝謝你為師母做的一切。”

妙真忽然噙淚,背後相托之際,向他大膽表白:“師父有沒有想過,妙真並非為了師母呢?”

“妙真……”他忽然回憶起吟兒說過妙真那近乎明戀的暗戀,更意識到妙真選擇在此刻說出口一定是因為吟兒救不活,心裡除了排斥全是排斥,“打完這一戰,你回山東去,鞍哥他定然……”

“如果師母再也不回來,師父能不能答應接受妙真的愛情?!”她不曾放棄,繼續追問,轉臉問他,淚水滿溢。

“對妙真,我是師父、兄長,僅此而已。”他堅定地拒絕,給她遮擋那一路的刀槍劍戟。

“對妙真,您是愛人、天下,再無其餘。”她的眼神,竟流露出前所未見的不認輸、不放棄的霸氣。

這股霸氣,在寨牆上,林阡戰退常牽念時,恰恰也刻在燕落秋的眼神裡。

那眼神公然在說,鳳簫吟是我得到你唯一的阻礙。

只不過,楊妙真倔強噙淚,燕落秋卻笑意盈盈。

“小阡,你還是來了,還一年呢,半載都等不及……”打退敵人之後,燕落秋便輕笑上前相撩,顧不上收拾殘局,恨不得立刻把五嶽的當家們全從畫面裡抹除。

何其殘忍的事實,他真的已經習慣了吟兒和他一樣的傷痕累累,卻在轉頭看到燕落秋的第一刻覺得,血腥見到她這副容顏都應該完全繞道。

“我的細作說,控弦莊正在調查那件事……若然東窗事發,不能讓你一人面對。”五嶽在側,他不想說太多,她卻立即聽懂那和謝清發之死有關。

“但那件事發生的時候,確實是我一個人的決策。”她說,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

“為了我,哼,都是為了我……你矢志化解天下的戾氣和紛爭,我卻就是那戾氣和紛爭的源頭。”他目中無限悲涼,語氣裡全然痛苦。

“所以你註定是我的啊。”燕落秋低聲,慧黠地笑,竟完全不把他的悲慟放在眼裡。

“吟兒她……?”他看到她這麼輕鬆,還以為吟兒已經救活、只不過妙真不知道而已。於是囫圇收拾了殘局,便隨她往寒棺的方向去,一路也沒管她說了多少。

“小阡。”擋在寒棺門口,她一手按在他胸膛,微笑著喚他,身材曼妙,容顏絕世,眉黛如畫,眼若星辰,“這幾個月,我可是一直等著你向我父親提親。”

“吟兒生死未卜,我不想說笑。讓我進去。”他知道吟兒沒有出來迎接他,說明一切都沒有轉圜,哪還有心情與她說嫁娶。

“親我一下就讓你進來。”她偏要說笑,還是死死擋在他面前。

他眼中頓起殺氣:“燕落秋你過分了!”

“叫我落落。”她不讓開,把臉湊過來,“那就兩下。”

“吟兒到底怎麼了!”他急不可耐,卻斷然不可能沒原則。

“三下。”她閉上眼,臉蛋身體,瑩然如玉。

突然頰上落下一吻,她一驚,卻發現那果然不是林阡,但怎能是別人!是一個唇紅齒白的英俊少年!

震怒之下,手揮燭夢,一招“醉斷絃”雷霆萬鈞:“找死!!”那少年若無林阡相幫根本閃躲不及,慌忙滾了一圈,被她給打成了女人……

長髮及地,英氣逼人,原是那個柳聞因啊……燕落秋這才緩了口氣,小阡你麾下居然有人忽男忽女……狂悲狂喜,被氣得險些沒站穩暈倒在地。

“落落……”他大驚失色,倉促下本能說出這稱呼,趕緊上前將她扶起來。

“算了還是我親你吧。”她半昏半醒,聽到那稱呼就笑靨如花,開心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可以進了。”回過頭卻是一張怒臉對著柳聞因,“你不行!”

可林阡看到寒棺裡滿身血痕的吟兒時,還是沒忍住差點又對燕落秋起殺機,狂怒,大吼,震耳欲聾:“你殺了她?!!”

“不弄這麼大的傷口,沒法……”她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就捂著胸口癱倒在地,痛不欲生,連連叫苦:“非逼著我入魔!!!”

“秋兒,他吼你!我聽見了!”白虎黑著臉竄出來要撕林阡。

“一邊玩去。”她趕緊護住他,也不管他要殺了她。

“林冷血、林無情、林壞人!你可知秋兒為了你,給混沌吸了好幾日的毒了!”白虎兇巴巴地,居然也叫吟兒混沌。

他一驚,忽然記起來冷月潭旁初見,燕落秋給他把傷口裡的火毒吸出,雲淡風輕地就用幾口酒漱了過去,因為她吃了朱雀和玄武兩隻魔門神獸,所以專解疑難雜症……對了,我怎麼沒想到!原來河東不止有寒棺,還有解毒的人!?

林阡的眼神剛亮就黯,他知道,燕落秋試了卻沒用,連燕落秋也沒有用……

“可能吸了十之一二,不難,繼續努力。”燕落秋安慰他說,“相信我,她一定會醒過來。”

“呵呵,不難?對付正常的毒,用酒就可以排解,對付麻煩些的,就得吃各種調料,比如醋、比如鹽,吃了一堆了,林冷血林壞人你哪知道,我家秋兒是怕吃醬油的,吃一點點都能臉上身上起包,還不是為了你給吃了好多!”白虎繼續幫燕落秋的腔。

“當真?”他越聽越愧疚,他不是不知道過敏的感覺,比如他吃蘑菇能直接昏死三天。

“也還好。就是……會有癢的時候需要撓,可是自己又顧此失彼捉襟見肘。”燕落秋判斷白虎可以功成身退,眼神示意它可以跑了,與此同時縱身一躍坐在棺蓋邊,伸長了腿輕輕晃盪著給他提供接觸機會,昏暗之中,她身上幽香陣陣直向他飄,魅力和誘惑力皆是冠絕天下。

他一時不知道她到底是真是假,可是還是寧可相信那是真的,實在過意不去,所以拿了把飲恨刀,側身不看隔著鞘給她撓。

她看見他這窘迫的樣子,噗嗤一聲笑起來,調戲的語氣和姿態:“柳下惠,我可真是漲了見識。”躍下棺來,不經意就打了個寒顫。

他現在意識到她適才在騙他,但她此刻嫌冷應該不假,所以脫下披風給她披:“你先出去吧,這裡冷。”

“是啊,好冷啊。”她玉手託額,好像又發暈站不穩,他急忙要去扶,自己卻脫力沒站得好,被她眼疾手快反過來托住,反而暴露出她適才又在故意,可他又是下一刻才發現被騙。

“你可聽說過,烽火戲諸侯嗎。”他蹙眉,冷漠,要她別再狼來了。

“哈哈,我只聽說,寒棺逗小阡。”她戲謔著,卻看他始終蹙眉,於是嘆了口氣,其實被他吃得死死,“唉,我只是想看見你展眉。”

“她若不好,我無法展眉。”他一心趕燕落秋出去,就是為了和吟兒單獨相處,轉過頭來,望見吟兒視線就移不開。

死寂,他也沒注意燕落秋有沒有走,忽然想起金陵送他的寒毒,雖然未必有效,還是決定給吟兒試著強灌,單獨相處,又怎樣呢,說什麼好,說,吟兒,河東之戰箭在弦上,我,很快就要走了?說不出口,這種話他這些年只要見到她都在同她講!

忽然氣竭,淚流滿面,倒在地上,原來過了這麼多年還是一樣脆弱,還是和昔年一樣被冰天雪地凍得受不了,還是想隨她而去一死了之,也不知何時,被一個溫軟的身體貼住了摟在懷中,越來越暖越來越舒緩,他看了半天視線才清楚,是燕落秋緊緊抱住他給他過氣。

“小阡,你看我,這裡,是不是起了個包?喝醬油的,發作了。”她微笑,指著她修長白皙的脖子給他看,好像真的起了個紅包,看來喝醬油過敏是真的。而且再往上看,臉上好像也開始起。為了給吟兒解毒,她那副絕世姿容居然被毀成這麼詼諧,林阡忽然覺得說不出的不協調。

“看吧,你展眉了。那我起一臉的包給你看,你一直笑著、笑出聲好不好?”她一臉率真,凝視著他。

“不好……”他終於有力氣搖頭,苦笑,“那我以後看見你時,眼前都會浮現出一臉包。”

“啊……那怎麼辦,可我要起好幾個時辰啊……”她那副驚亂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裝出來,林阡才剛支撐站起,就看她當機立斷,拂袖揮弦,隔空滅了鄰近蠟燭,寒棺裡立即黑得多了,只有吟兒旁邊的一盞亮著,“這樣你就看不到我了。小阡,我想了想,還是不能離你半步,免得你又想不開。”

他看見她的倩影,低聲自語:“謝謝。”謝謝你為我和吟兒做的一切。

“不用謝。”燕落秋卻聽見了,回眸笑,洞察他心,黑暗中眼神清亮,“她是你的女人,而你,是我燕落秋的男人,我孩子的父親。”

他聽前面還很感動,越聽越覺得要反駁,聽到最後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

“願我如月卿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潔。星暫隱,月常在,留明待星復,三五共盈盈。”他離開寒棺時,對吟兒這樣說。因為燕落秋這一出出有意無意的插科打諢,他總算有了一些自己的生存鬥志,因為有了自己的,所以便有了對吟兒的生還希望。

這一次,沒有回生丹護體,他卻還是要相信她能挺過去。

那時已是翌日正午,磧口這一場硬仗斷斷續續已經打完,所以有若干盟軍兵將前來桃花溪外迎候。

“主公。”人群散開,熟悉的聲音響起,原來是柏輕舟,竟不辭辛苦,沒比他慢多久。

“軍師……”但凡見過柏輕舟的無一不嘆,得之即得天下其實是這個意思?如此氣質,神女下凡,皎若明月舒其光,婉若游龍乘雲翔。

然而再轉過頭,看到燕落秋又猶疑,究竟哪個更勝一籌?如此體態,倜儻近妖,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

“果不其然‘美人軍師’……”燕落秋難得遇到對手,暗想,“小阡對她,怕是言聽計從。”

“唉,好一個‘落落’。”柏輕舟也打量著她,心忖,“據說主公完全被她牽著鼻子走。”

“這位是我的軍師,柏輕舟。”林阡正待介紹,燕落秋面上一怔:“輕舟?”

眾人原還不解,燕落秋是自來熟嗎上前和她套近乎?竟挽起了柏輕舟的手,笑容明媚:“你不戴面紗,和小時候不一樣了。”湊在她旁邊,耳鬢廝磨,“我是秋兒啊。”

林阡見柏輕舟也露出驚喜之色,恍然她二人原本是認得的——

“據說這谷主姓柏名輕舟,原是金朝河東人氏,飽讀詩書,才華橫溢……”“不是說呂梁有個和玉澤齊名的美女,叫燕落秋的嗎?好像有個稱號‘四然居士’。”

河東,呂梁,唉,早該想到啊。

“小阡,輕舟的夫君是哪位?”燕落秋轉過身來,笑問。

“軍師,嫁人了嗎?”林阡一問三不知。

“主公,越副幫主和沙少俠正等您商議……”柏輕舟裝糊塗。

“不是說,誰揭開你的面紗,誰就是你的夫君……”燕落秋一邊問,一邊斂笑,意識到了什麼,“該不會是小阡……”

燕落秋的表情難得一次五顏六色:……真要命。

來迎林阡的盟軍諸將全都釘在原地,哪個不是震驚當場,他們誰都不知道,軍師的面紗是這層用意?!和飲恨刀惜音劍、魔王邪後一樣,是婚約!

“唉,說什麼天之咒加身,欠情債還越來越多。”燕落秋看見柏輕舟急著遁逃、林阡則腿腳發軟,她率先接受現實,笑嘆一聲,以肩支撐著林阡走了一段,不時打趣,“原來還不止一大群小姑娘?”

“有酒喝嗎。”他長嘆一聲,跟燕落秋討酒。

燕落秋腰間有一壺正準備拿給他,想起和吟兒的交心、吟兒不准他喝酒,於是搖頭:“你身上有傷,我替你喝,說吧,喝多少。”

“留些給溪清吧。”他強打精神,這時候確實不該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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