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涼縣東,涇河北岸,有南石窟寺,建於北魏永平年間。

作為淵聲最後出沒之地,原本蔥蘢安謐的古寺,無端似蒙上一層肅殺。視線觸及紅石構築的崖壁,竟錯覺其上鮮血淋漓。

山窮水盡,不知所蹤,正待失落,忽聞窸窣——周邊不時隱現出一些看似尋常僧侶、實際卻內力深厚的武者。正是他們的存在,給了金宋雙方原以為跟丟了淵聲的高手們柳暗花明之感——那些武者,應該是淵聲的門人。

所以,淵聲必定在這裡。他們對他們的“聖主”,顯然誓死追隨不離左右。

連日來隴陝各地戰火頻仍,誰料此間寺院竟出這等異變?自上回被洪瀚抒驚擾不能再於隴右安居,淵聲的這些門人倉促間隨他棲身於此,自然迅捷就反客為主,利用這古寺中的無數洞窟,以防金宋被這位煉獄癲龍招惹追蹤而來。

如今看來,真是先見之明。實在可惜,還是被招惹來了。

由於覺察出內藏機關,更難測其中人馬多少、武功高低、會否合陣,謹慎起見嶽離、齊良臣都對完顏永璉請求增援;一度離淵聲距離最近的獨孤清絕,亦對緊隨他們仨的厲風行說,速將此地情況告知林阡。

為了幫林阡追飲恨刀,厲風行這次豁出去了跑這麼快,硬生生超出了凌大傑、司馬隆一截,不過論輕功,他的風行水上確實不賴。

久而久之,隨著金宋高手陸續雲集,足夠對在場假僧們打草驚蛇,寺內寺外儼然暗中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抵抗力,一觸即發。

人群向兩側散開,林阡吟兒風行陵兒路過邪後越風到達獨孤所在,見對面已有司馬隆凌大傑嶽離在場,高風雷解濤薛煥也剛奔赴,除此,金宋各有十數精銳兵將追隨,而雙方前所未有沒有殺氣,戰意全給了第三方勁旅。

只有突破了那些人,才能達到淵聲所在,林阡和完顏永璉心中所想一樣,自然不止奪回飲恨刀,還有,制伏淵聲!

毋庸置疑,下一步金宋還會有大量兵馬開赴。但,那必須在和淵聲決戰之後,以免不必要的流血犧牲。

“戰吧。”林阡目光不可能被那些漸漸轉明的假僧吸引在寺內,而是與嶽離同時投向了一隅繁茂枝葉後的崖壁。

撥開那些繁冗枝葉,石窟寺的迷離外表才能得見。

“攔下他們!”一聲令下,盟軍高手方才移步,蟄伏假僧都已出動,四面八方齊齊湧至,刀槍劍戟,盡數亮出,盟軍精銳兵將先行迎上,確保主帥們往崖壁去。另一廂,與盟軍一同向前的金方自也遭到假僧襲擊,一片兵戈聲中嶽離亦舉手一句“殺”,金方兵將當即得令提刀攜槍朝假僧抵擋,瞬時三方勢力殺在一處,錚鏦滿耳,沙飛石走。

金宋主帥毫不停留,從兵將們殺開的血路中進發,狂風呼嘯,枝葉紛亂,其後洞窟半遮半露更顯撲朔,淵聲不知藏身其中多深多遠……

電光火石間,轟一聲數道刺眼光亮從正前方尖銳地直劈而下,尚未給人回神之機,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橫切過所有主帥所在之地,力量之強,無一遺漏!

“小心!”林阡曾被那九九八十一道軌線重創,是這裡最早作出反應危險多大的,宋軍聞言紛紛側身避讓同時提氣防禦,那邊金方高手也及時作出提防,然則解濤司馬隆最晚得到提醒是以都滿身是血,其餘高手,即使防守充足也被這陣風力排宕得站立不穩、後退數步,霎時一片凌亂狼藉,只因他一瞬的橫掃過境。

“淵聲……”還能有誰,能讓金宋所有絕頂高手們都逃不開東倒西歪的命。吟兒倒吸一口涼氣,剛還想不知淵聲藏身洞窟多深,沒想到他就陡然在這裡出現,真是一驚一乍把人給嚇懵了,他竟毫不客氣地送給金宋雙方這樣的見面禮!

不容喘息,那第二陣颶風直接扇向離他最近的落在最後沒來得及撤退的解濤,饒是解濤金北第三,在他面前竟如螻蟻般輕賤,眼看狂詩劍法被他連消帶打擊得粉碎,忽見一個人影毫不猶豫衝上前去、擋在解濤前面硬生生撐住了這一刀——

薛煥,楚狂刀。一年不出三刀?是恨不得一刀化成三刀!

他金北第一的內力,雄厚得足以睥睨平輩,竟也避免不了被淵聲傾軋的事實!

眼看薛煥根本扛不住淵聲,離得最近的司馬隆瞬間提劍相幫,碎步劍三重劍境一併體現毫無保留,當即給他解開性命之憂。解濤恍惚回神,看薛煥捨命來救自己,一時心中百味雜陳,自從黔西之戰二人決裂,這些年來,哪怕常常身在同一戰場,二人也不曾有多少交流,更聽說他在山東為了面貌與子若相似的柳聞因有過糾纏,看似已經遺忘姓解的子若……如今看來,是否他除了愛情和汙垢關係之外,對自己其實也有戰友、知交之情?

才這一恍惚的功夫,驚見司馬隆劍法也遭碾壓,解濤回神急忙舉劍,可惜氣力難堪承繼,危難當頭三人有兩人帶傷絕非淵聲對手,眼看精疲力盡,忽見斜路一道雪光斬至,這邊的力量明顯增多不少才暫時化險為夷,薛煥等人對這武器都是魂牽夢繞,即使大汗淋漓腦子一片空白,也知來者林阡,他原是盟軍高手殿後,位置自然與此戰最近,卻想不到他竟伸出援手。

不錯,金宋雙方這一戰不是敵人,而是同盟,但適才在寺院雖然一起迎戰假僧,也只不過湊巧同仇敵愾而已,並沒有真正合作。然而此情此境,竟真是暫時的化敵為友、同舟共濟了一次,難以置信的事實。

“他隨時入魔,若無各位,制不伏他——我等唇亡齒寒。”林阡輕聲說罷,飲恨刀因短刀在淵聲手上、對長刀相剋相斥的關係,頃刻便到極限。

隨後出劍加入的獨孤清絕,挾萬鈞之勢衝灌而來,所蘊氣流在林阡身側保駕護航。與他同時回身的嶽離,則以九天劍疾趨而至成為他們的內力後盾。源源不斷,取之不盡。然則林阡一語成讖,淵聲適才還是正常狀態,但就在此刻生命受到威脅而不自覺到達入魔態。

緊隨之後的齊良臣、越風、厲風行、高風雷、凌大傑、邪後、鳳簫吟、金陵,頃刻也都祭出自己武器或掌法,以期施展出最高內力全都向淵聲反擊,隱約有兩道膨脹光束在群雄與淵聲之間的半空抗衡,時而前移,時而後退,互不相讓。

光線之後,都不太看得清幾步之外淵聲的容貌,或許他軀體早已融化為內氣外力、狂風暴雨。

勝南說得沒錯,如果不齊心協力一次的話,根本不可能制衡他,如果能趁現在他還沒繼續惡化就抓住他,也算一勞永逸了。吟兒想。看著身邊這麼多生死相托的“戰友”,體驗著這麼不可思議也許只此一次的際遇,想這就是以前總為林阡幻想過的如果南北前十投降他該多好……這是什麼感覺呢,和戰場沒關係,純粹的武林、江湖。

是的淵聲現在絕對是入魔態,這樣的狀態,能與六合陣裡大半高手的合力打出平手,遠勝過他先前在山東入魔態時遭遇完顏永璉麾下高手合力、幾乎被擒。這樣說來,他的功力隨著他的精神狀態惡化正不斷深化。若還放縱不擒,今後就更辛苦。

巨響震耳欲聾,淵聲撤回飲恨刀,群雄也全都盡力站穩,緩得一緩,內力的較量不了了之,淵聲若無其事似轉身要走。

群雄大驚急忙追前,拾級而上方三四步,不料第一座洞窟便出來一人堵住了眾人去路,石階懸空而設,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那人一旦攔路,淵聲便消失不見,眼看淵聲蹤影全無,眾人心急也都無濟於事,不禁嘆惋,早就知道沒那麼容易一勞永逸將淵聲生擒!

因適才受創,解濤和司馬隆不得不停在洞窟外,率眾與假僧廝拼。其餘高手則全力以赴,迫第一位守關者失敗後退,眾人才能夠一併朝洞窟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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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窟門,深不見底,潮氣陰冷,悉數撲面。

倏然視線昏暗得多,在邁入這第一座宏偉建築後,守關者便不再孤掌難鳴,而是統領了不少部下,嚴陣以待。這些淵聲的門人,星羅棋佈般,各自位處窟內七身立佛之側。

七尊佛像各個都有六七人高、栩栩如生、莊嚴安詳,然而很明顯已被敵人改動過位置,現下正與這些門人們一併合陣,作為敵人的優勢,難免令人觀之膽寒。

“隨我破陣。”嶽離說罷,林阡忽然意識到自己不用苦思冥想,跟著他一定沒錯,陣法,這裡還能有誰比他更擅長。

話聲剛落,群雄當即來挑戰這七佛大陣,薛煥則於外圍攬下那守關主將。

這位守關主將比洞窟內設陣門人、寺院中守護假僧很明顯武功高了不止一層,所以是淵聲的近身愛將無疑,從適才周圍人對他的隻言片語裡,薛煥只聽出他綽號“四氣”,這名號,自然聽都不曾聽過,適才在洞外正是薛煥一人就足以迫退他。

再遇他時,卻覺他目光精亮得多,竟似判若兩人,薛煥初始還以為錯覺,刀劍相交,忽感有異,氣力撞擊,薛煥胸口一麻暗叫不好:原來他內力是這般強?!那麼適才……與其說他被薛煥打退進來,不如說金宋是被請君入甕!

又幾招顯山露水,方知其有實無名,此人在洞外的實力果然有所保留,若非薛煥實力穩健經驗豐富,只怕早已敗亡於輕敵。

由於他籍籍無名,是以劍法見所未見,短時間想要破解尤其困難,加之先前是薛煥最早接了淵聲一刀,雖還沒受傷就被司馬隆轉移走了大半力道,但好歹經歷了大半刻的負隅頑抗,如今後勁展現,竟是比此人內力低出不少,使得原先眾人輕視的守關將反而比七佛大陣還要棘手。

“那人原是個絕頂高手。”林阡看出端倪心知小覷了敵人,當即轉頭對邪後,“邪後,去助薛大人一臂之力。”

“……好!”邪後原還猶豫了一下,但想起剛才早已齊心過一次,於是得令抽身,她所空缺之處,因吟兒在自身區域無人可敵而立即補上。

嶽離破陣之術幾乎對症下藥,使得那些想對金宋群雄分而圍殲的淵聲門人,反而被本身實力就以一敵十的金宋群雄找準破綻、每行每列都能迎刃而解,這些被攪亂的區域性又牽連得整體大亂,還未調整,便得見金宋群雄突然集結合作反戈一擊,頓時潰不成軍。

邪後放心離陣、剛到薛煥身邊,便看薛煥不支:“居然有人能敗你?!”她對薛煥倒也英雄相惜,難得一個刀法能打贏了她讓她服氣的人物,竟被四氣的劍法硬生生傷了一道,還非得靠她救場,難免蹊蹺,也生出危機感,一手撐住薛煥後背的同時,一手朝四氣劈出她落川刀。

縱然四氣高強,也不免咦了一聲,咦什麼?自然是薛煥和邪後的刀法承接巧妙一脈相承,他倆竟像是同一個人的刀法裡映現出的黃河和瀑布。

“先前覺他們是針尖對麥芒,其實更加是最佳的合作者。”凌大傑餘光看去,速力滾雪、浩蕩飄忽,與不換氣心法裹挾下的跌宕起伏,相輔相成,相得益彰,這兩刀左右並進,與四氣手中長劍相交,鏗鏘有力,一路火花,光圈層疊,氣流澎湃。

厲風行不免咯噔一聲:“如此說來,這個四氣,狀態相當時,應該就在薛煥和邪後之上了……”

“四氣……”金陵蹙眉,咀嚼著這個太過獨特的名。

齊良臣也被吸引:“他劍法時而平緩,時而熱辣,時而陰寒,任意轉換。”能富多種意境於一體不難,難得是他每招落下都能給對手的感官帶去相對應的刺激,於是邪後和薛煥表情裡都看得出,這種寒、熱、溫、涼的無序動盪,長此以往分明會干擾他們的面板經絡,哪怕再強厚的實力,也委實怕內在的腐朽。

正當群雄各自分心,轟然七佛大陣異變,那七佛不再是淵聲門人們的座標,而代替他們成為大陣內容,隨著不知何處的機關開啟,陣法倏忽交換了主輔,門人們黯淡失色,七佛不再是框架,而成為血肉。

在眾人剛剛回神之初,七尊佛像如遭人操縱,突然橫飛直撞,獨孤最先應變,殘情劍氣勢如虹,輕易扳倒最前兩佛,吟兒眼疾手快,惜音劍裡血光疾掠,開啟差點壓倒凌大傑的一佛,飲恨刀即刻迎前,對接踵而至的兩佛一併推掃,同時越風將吟兒拉出危險範圍,高風雷流星錘緊隨其後,砸飛又到身前的兩佛。他幾人最先支撐,除林阡一心能二用之外,只因都是心無旁騖破陣之人。

危機才消,便又捲土重來,那七尊佛像,竟陡然被注入生命般,於陣中來回不時變換方位,一邊變換,一邊還彷如一生二二生四般,亦真亦幻,在經行軌跡上不停擴增,勢要將洞窟填滿的趨勢。千萬佛像,紛紛動起,越來越亂,越來越快,令人頭暈目眩,卻來不及頭暈目眩,大家全都橫亙在佛像排列擴增的必經之路上,繼續擋道,必將被剷除出局,或是,被澆灌進去……

妖風四起,塵沙滾滾,有形無形間,似有張巨網發自萬千佛像之手,鋪天蓋地向眾人張來。死亡氣息籠罩在這伸手勉強見到五指的環境,泰山壓頂的窒息。

然而,有什麼可怕,這裡的高手哪個沒見過比這更大的陣仗!

“列陣!”嶽離部署聯手闖關,設八卦之位,合七佛之變,由撫今鞭站乾位,長鉞戟居坤位,流星錘立坎位,飲恨刀守震位,殘情劍把離位,神倒鬼跌護兌位,風電之掌、軟劍防巽位,九天劍與惜音劍控扼艮位,如此,既能對七佛各個擊破,又能將七佛陣整體打壓。眾人聲息相通,縱橫合擊,能量無限,光芒萬丈,對著那陰暗的七佛陣強行翻覆,無孔不入,勢如破竹,極具甲光向日金鱗開之意象。

一聲裂響,萬籟俱寂,萬千佛像,重歸於七,靜謐落座,斑駁傷痕。

洞天石扉,訇然中開。原是第一關過、得以前行。

只是,邪後和薛煥仍和那四氣纏鬥在一起,不曾脫身。

“你們先走,找淵聲要緊!”邪後和薛煥都這樣說。

“可是……”要兵貴神速,便只能不滯留在這裡,然而怎能將他們留下?

“兩個刀壇之王,還奈何不了他一個?”邪後笑起來,吟兒這才收起擔心,看見他二人明明已經挺過了最危險的關頭,久之,竟也好像習慣了身體溫度時刻和到處的改變。加之他二人能耐都是罕見的隨時間推移越來越強,已漸漸和四氣打成了平手,他們雖脫不開身,四氣也無法制止群雄前去追淵聲。

“有勝算,薛大人會恢復。”林阡看出適才邪後主攻薛煥主守,心知薛煥也在調勻氣息,往後打必是他二人贏。其餘淵聲門人,早已被壓迫到了下一關去,石門一關,回不來這裡打擾。

“那便先行去下一處。”嶽離點頭。

越往深去,光線更暗,戰鬥勢必更加激烈,然則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只能一往無前,沒有後路可以退。

吟兒轉身之際,忽然看到凌大傑繁複的眼神,心念一動,只道是適才揮劍倉促又暴露了劍法,勉強鎮定,帶笑詢問:“凌將軍,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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