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之前,金宋兵馬也曾遭受過這般天譴颶風,當時被齊良臣一拳打在胸口的百里飄雲,被同樣棄馬入陣的副將冒死搶出、迅疾穿過一路的槍林刀雨、連滾帶抬一口氣逃命到不知何處,如此才拾回半條命,待到艱難地重新睜眼時,日月無光,東西難辨。

戰前,飄雲對自己的計謀十拿九穩。哪怕司馬隆沒有思維定勢、而是能夠舉一反三、推敲出盟軍戰法從剪尾演變到衝腰,也一定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一則他注意力會被我們的剪尾吸引;二則腰部隱蔽處極少、難以潛形,他戰前很難會想到衝腰;三則疑似地段太多、極易產生混淆,所以即使戰時想到了,他也難以把具體位置確定;四則,坐鎮中軍的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鉉,應變能力並不強,無法及時作出調整。”

未曾想,什麼不可能都有可能,林阡引以為豪的“海上升明月”,這次居然在情報上出了問題,事實上飄雲入陣後也詫異過,為什麼尾部金軍中有個勇悍的將領長得那麼像移剌蒲阿……

直到此刻得到楊致信戰敗的詳細訊息,飄雲才恍然徹悟,不由得大嘆失策,說什麼司馬隆注意力給予飄雲和聽絃過多,其實飄雲的注意力不也全在司馬隆身上了?忘記去重視,蒲察秉鉉此人,也是個善於總結經驗的將才……

這次,蒲察秉鉉顯然吸取了閏八月之戰的教訓,沒有“端著”,沒有拘泥,在楊致信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就已經運用了奇正互變的陣型,特地防備著可能的伏兵,哪怕此地未必有設伏的可能——但蒲察秉鉉見識過宋軍“潛形一流”,對他們其實高度警惕!除此之外,為了司馬隆說過的各司其職,他鐵了心在負責中段的時候就不被別處動盪干擾,因此比以往任何一戰都穩重得多。

這種謹慎、穩重非常有利於臨陣作出調整,如此,楊致信本來就很難出奇制勝,何況蒲察秉鉉身邊還有個堪稱可以以萬變應萬變的陳鑄……如果說飄雲對蒲察秉鉉是小看,那麼對陳鑄是失算!

坐鎮中軍的竟然是陳鑄,不是移剌蒲阿!

結果,一招錯滿盤輸。原本腰部是個可以把金軍掐得最狠的地段,可是致信現在被反打得兵敗如山倒、全體盟軍也風雨飄搖。

司馬隆與百里飄雲的多番鬥智,司馬只能多想一步、而不能先行一步,所以一直是飄雲牽著他鼻子走,他呢,則一直立足於不敗、慢慢地見招拆招,最終卻率先撕開了飄雲的破綻,從而達到不攻則已、一攻致命。

唇亡齒寒。致信一敗,聽絃就離身死不遠。飄雲知道,司馬隆現在才浮出水面的策略,正是鑽他們的分兵伏擊的空,一旦逮著破綻,便能真正地從大局上把他們各個擊破、連根拔起。此刻司馬隆已經完全佔據了形勢的主動。飄雲要打破這樣的格局,談何容易?登天還難!!



飄雲卻如何甘心啊。憶及盟軍計劃環環相扣,無論哪招失敗,都能轉為鋪墊、變化深入;飄雲一開始提的那些都不能成功,但是經過大家一起探討形成的總算騙過了司馬隆,可即使這樣了還讓司馬隆給反控……情何以堪?!

飄雲勉強起身、從暗處去看陣地,內傷壓榨,倍感艱難,迷惘之下,悲從中來。此地應屬腰尾之間,內中也有亂戰混戰,卻大多是腰部或尾部的盟軍逃到這裡、被金軍小部分圈起來打圍起來耗,對比鮮明,勝負瞭然。所有宋兵臉上身上都掛著傷,只有極少數的才能逃出生天、暫時以這難以潛形的暗處棲身。

飄雲、聽絃、致信所領的三支精銳,行動都如水入沙地,平日皆是訓練有素,全然伏兵的好苗子,沒想到全成了敢死隊,到此刻人數卻也不多了。

“還有……多少人?”飄雲吃力地問副將,這些躲避在暗處喘息的兵將們,當然不是為了苟活不顧戰友的,相反,他們出戰前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待養足精神就會為那些死去的戰友再出去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能硬拼因為那只是送死,應該先退回來想辦法,哪怕沒有辦法了,戰鬥力總能恢復些。

基於這樣的權宜思想,還有四五十人藏身此地,因知道百里飄雲就在不遠,他們更加覺得有希望,已有人傳遞暗號來問,何時可以再戰。

難道還能有計策?那些消耗了全體謀略的思路,竟也能一下就付諸流水,此刻,石矽、致信、聽絃都不知是生是死……

所幸飄雲的悲觀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一點他和林阡很像,自我調整非常快,甚至不用像聽絃那樣用“活著,再會”來暗示激勵。當有人來詢問他策略時,責任感自然而然就驅使著他忘卻傷痛、平心靜氣,忽然間他眼前一亮,意識到再戰不是空談!

如何能夠輕言放棄!?就像聽絃看似實力與齊良臣懸殊,仍咬緊牙關在鐵拳下苦撐,那場面再難令人置信,也確實能撐過二三十輪!

飄雲脫去染血的戰袍、儘管提刀的雙臂都在顫抖,可還是微笑了起來,是的全體的謀略失敗了,“可是……全體不僅有謀略,還有膽魄啊……”

沒錯,什麼不可能都有可能!

“將這五十人,彙集起來,聽我號令,一同衝殺。”此刻每個隱蔽處就像一個據點,星羅棋佈只待連成一片。

“什麼?”副將一愣,大家再戰的決心確實可嘉,退回來先想辦法卻不過是安慰,怎麼還可以……真的……?

“擦乾淨臉,脫了血衣,咱們要形成第四支伏兵——司馬隆可不知道,咱們這第四支,還是第二支吧。”飄雲和這些敗軍之將,對金軍而言,是尾部或腰部掃出來的垃圾,早已忽略不計,但未必不能妙用。

多少可以借鑑點當年田若凝在魔門黔靈峰的戰法:故意出現在黔靈峰周邊的上千人,其實只不過是不足百人,只不過是在黔靈山的入口,隔三差五地不停經過、不停來回罷了!不足百人,就輕而易舉演成了一場千人的假象,縱然是英明如主公都被騙得立即對黔靈峰加強佈防。

這一戰,飄雲和這五十餘人經過了、卻換個裝束殺個回馬槍,完全可以演出第四支伏兵的樣子,“造”出虛假的卻超出金軍意料的參戰人數。

只要偽裝得好,器宇軒昂、高屋建瓴地來,一時間金軍誰會看出這是敗兵,誰又能事先想到敗兵能這樣同一戰裡威風凜凜地捲土重來?都會詫異,原來盟軍還有他們沒想到的第四支!

金軍對他們的估計一向高,所以此戰最先要利用的,就是金軍長久以來對他們的高度估計,可一旦估計過了度那就是顧忌!

所以,必須脫了血衣、不著甲冑,一則這才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可以動用大家最多的膽魄和鬥志,二則,便是輕裝上陣以這種雲淡風輕的裝束和姿態顯示給金軍看第四支伏兵的恍若神靈,三才是真正的目的:掩飾他們是敗兵。

“但金軍不是傻子,他們會發現,咱們只有區區五十人……”副將驚呆了。

“不會。”飄雲微笑,在心中暗暗說,聽絃,致信,石矽,我必不負你們。這一仗,註定是他們所有年輕人一起以命譜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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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軍還不速速投降!你們的主將齊良臣已被生擒!”金軍循聲而望,那白衣少年依稀是宋軍主將之一的百里飄雲,此刻橫刀立馬,英姿勃發,哪裡有半分戰況裡生死未卜的樣子?

“真是齊將軍的馬!”“怎麼回事?”“戰報有假?”腰部和尾部之間的這些金軍,誰會真的留意到,百里飄雲是何時怎麼樣過來的,是衝過來的還是逃過來的,只會在第一時間看到這匹名叫“燎原”的戰馬……

這匹燎原,此刻在飄雲胯下,也正是副將詫異詢問之時,飄雲指向的不遠處一匹大家並不熟悉的那匹戰馬……那是在飄雲被打成重傷的同時一起被齊良臣自己掃出來的,副將情急之下抬飄雲出來時所騎的齊良臣的戰馬……如果說,可以當成飄雲的戰利品。

這,也是飄雲眼前一亮的緣由。

儘管計謀全失宋軍好像沒有搖撼金軍的可能了——是嗎,被石矽、致信、聽絃的戰鬥力一衝,總會有少許動盪吧?何況如果飄雲策燎原衝進此地,帶來齊良臣戰敗的訊息,此地金軍震驚之餘,會首先來注意只有區區五十人麼?不會!首先他們想到的都是,怎麼連齊良臣也戰敗了?

此時此地,原還有條不紊剿殺盟軍的金軍,乍見燎原出現紛紛起疑,未及應對百里飄雲,陡然又見到斜路里七八角落,竟突然衝出數隊盟軍,後面風捲大旗,四面八方飄揚,從高處凌厲碾下一路塵沙滾滾,大驚之下,措手不及,紛紛疑惑,怎麼回事!?

當看見四面八方這麼多角落一起衝殺下來這麼多盟軍,他們來不及去思考這是不是虛張聲勢,他們因為牽掛齊良臣的關係心被飄雲鑿通,輕易就被這場造勢給攻陷了,飄雲的計謀順勢登上這些人的心牆,令所有的防線無從招架繳械投降,其實,簡簡單單是一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而已。

怎麼宋匪還有第四支伏兵嗎?人數有多少?看不太清,難以估算……更致命的想法是,“怎麼司馬將軍沒想到有這第四支?原來宋匪超出了司馬將軍的計算,從何處借來了這麼多天兵天將?”“原來‘百里飄雲生死未卜’只是宋匪計策裡的一環?!”

儘管此地和腰部尾部的時間差都很少,但是眼見為實,他們頓時被形勢所惑、懷疑起戰報來。

這麼一走神,全被飄雲等人以動制靜火速拿下,加上這一瞬剛好辜聽絃和齊良臣激戰的氣流澎湃波及到這裡,此間金軍還沒完全被騙就已潰不成軍……中間地帶一旦空白,腰部以為尾部失,尾部以為腰部亂,加之確實已經生亂,緊接著亂上加亂……

瞬間星火燎原,多虧那匹“燎原”。急中生智的臨陣變招竟出現奇效,飄雲將已經顛覆了自己的司馬隆、重新顛覆了回去!

人不在多,是要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才是最好的伏兵——時間、地點,全都出其不意,在宋軍大勢已去金軍大獲全勝最麻痺的時候,在宋軍自己都從來沒想過利用的倉促地點。

便如當年主公曾“就地造出流星錘”,今日飄雲也“須臾平地起伏兵”。

人心薄弱時更容易中計,也許他們正常時壓根不會中。

沒錯司馬隆、齊良臣、陳鑄等人有個共性是他們很強,那就利用他們的強,利用金軍上下對於這些大將的依賴性、一旦有戰敗的少許可能就心理擊垮。

戰前設定的計謀,因為敵人的計謀和應變都堪稱無懈可擊而折戟,就只能臨場換計、便就利用敵人的這種無懈可擊,攻心!

司馬隆其實看穿了一切,可是在第四支伏兵出現偏就讓金兵認為“他沒看穿”;齊良臣其實壓根沒敗,可是飄雲等人偏偏說“他被活捉!”

事實上司馬隆聞知戰報的第一刻也愣了愣,怎麼,還有我沒想到的第四支伏兵?而齊良臣等人,只通知全體金軍他就快殺死辜聽絃,幾時會想過通報戰馬的行程……

同樣是一匹標誌鮮明的戰馬,亂撕鵝毛的戰場不會有人注意它,可只要有人一提起、一利用、一轉移注意力,就是這般尖銳,直接破局!

即使陳鑄和蒲察秉鉉都救不了離他倆一步之遙的這裡,再聰明,再穩重,再奇正互變的陣型,如何敵得過兵將對主帥心理上的不信任,或者說忐忑?再如何不刻意去被耳聽為虛的別處動盪干擾,可如果別處的動盪已經迫在眉睫眼見為實了呢?

軍心動搖,哪怕只有一瞬和一隅,就要這一瞬和一隅,是的,飄雲的空子太好鑽了。

就像手指上的小刺傷,也能小傷口、大感染,身體越龐大,越感染得嚴重……

當此時飄雲忍著一口鮮血,始終端坐在馬上強撐,這隻有五十人的伏兵,事先沒有藏,勝似當先藏,四兩撥千斤驟然把此地金軍擾亂,說簡單雖簡單,可從計劃形成到實施全程需要多少熱血和膽氣,需知一揭穿個個粉身碎骨!

卻終究沒有被揭穿!

越騙越廣,越演越烈!

此消彼長得太快,原先深陷包圍的宋軍,立即轉守為攻,滾雪壯大。

繼而全體金軍都牽一髮而動全身,戰況驟變,勝負輪轉;撥雲見日,聽絃、致信、石矽等人都有回覆之機,紛紛被各自副將救起。

儘管金軍裡有勇冠三軍者、力挽狂瀾者,還是難以制止這形勢的反轉,因為這形勢的反轉,來自陣腳的自亂。

這場莫名的自亂,發生太意外,進展太快,儘管金軍發現得也及時、立即來澄清和控制,卻還是留給了宋方一段致命的時間空白。所以眼看已出現禍亂平息的苗頭金軍可以繼續進攻時,宋軍看準這戰機全力以赴扼殺了他們——

寒澤葉不會給他們機會。

作為林阡麾下的應變力最強,寒澤葉當機立斷、調遣了此地原先休整的幾千兵馬,協同石矽對正自混亂的金軍正面衝擊,與這群給他們掙得喘息之機的年輕人完成了過渡交接,配合出這一場波瀾壯闊的針對金軍的車輪戰。

也是虧得司馬隆等人迅速調控保住大局,才沒有使金軍顯得“鎩羽而歸”,然而,此番堪稱滅宋匪的最佳時機,帶著要擊垮的目的偏偏碰了硬還差點輸,怎能不是“大勢已去!”

司馬隆萬萬不曾料想,百里飄雲竟成了剋制自己的常勝將軍。

“百里飄雲,我只重視他謀略,卻忽略其勇悍。所以,失了他後來的行蹤……”

一切只因,百里飄雲那支敗兵偽裝的太好!一時間金軍誰會看出那是敗兵,而且,原由致信、聽絃、飄雲分別帶領的三支伏兵,兵敗後一盤散沙,本該因為計謀失敗垂頭喪氣,卻可以在瞬息之內由一個人統一排程?

終究小覷了百里飄雲的膽氣和領導力,更算漏了抗金聯盟從上到下的傲骨和堅持。是的,誰能事先想到敗兵能這樣同一戰裡威風凜凜地捲土重來?這樣的不拋棄不放棄,即使飄雲敢想,也需要實施者敢做。

仔細想想,司馬隆也輸得不冤枉,自己確實注意到了方方面面,卻也敗在那注意到了靜態的方方面面——

“百里飄雲領銜第二支伏兵。”“到此刻宋軍應該全都上陣了,只有百人上下的偏差。”當這樣的人數在計算精確的司馬隆這裡已經可以視為誤差,司馬隆立即去冥想第四支會是何處增援的、宋軍還會有什麼計謀?難道是那些被策反的宋匪給出的情報有假?是寒澤葉故意洩露出來的假資訊?這一遲疑,宋軍就贏了。

忘記形勢是變化的,棋子是活動的,第四支“意料之外”的伏兵本來就是第二支,而且本來是手下敗將,卻就因為是“誤差”所以司馬隆沒有去追尋他們後來的下落,只腦補出了棄甲曳兵而走的畫面……

值得一提的是,“攻心”其實也出現在閏八月之戰中過,可是既不是百里飄雲用來打敗他、也不是百里飄雲想打敗他反被他識破的,那是軒轅九燁用來打擊楊致信併成功的,司馬隆對這種不算關鍵的經驗必然不甚熟悉,也不知,宋匪原來不僅會利用他的經驗故意故技重施,更加會學習他的長處、潛心鑽研失敗和成功的所有經驗。司馬隆潛意識也一直以為,攻心不可能一蹴而就……

“以後要打敗司馬隆,就更難。”眼看金軍撤散、風沙漸消、煙塵俱靜,如同做了一場一波三折的夢,直到確定他們不是詐敗才放下心來的飄雲,前胸後背都沉重,雖然險勝了司馬隆卻難以舒心,因為司馬隆的應變和謀略甚至更多都提升了,同樣的攻心計謀不可能再有下次。此刻與致信會師的間隙,感嘆之餘,竟差點沒能坐穩。

緩得一緩,卻被同樣掛彩蓬頭垢面的楊致信給撐住:“我們也會更強。”經歷了隴陝這許多戰事,致信比以往堅毅更多,由於林阡在山東的那段時間,隴右這塊區域悉數由他負責,故而在如今這東部戰場他雖是最後才到、卻常常一席話就能比寒澤葉更加鼓舞士氣。

“嗯。這次還虧得有聽絃,若不是他,可能單憑這燎原馬還唬不住金軍。對了,他在何處?”飄雲打心底裡感激聽絃,歸營路上一直在尋找他的身影,遇到石矽,也一樣在關心他。

巳時,將最新戰報送呈石峽灣後,帥帳中的寒澤葉一直坐在榻旁守著辜聽絃等他甦醒。

望著聽絃身上臉上的傷痕,思緒不由得飄回昔年,魔門的寒潭,正是自己向林阡諫言:“主公,不能留,殺了他。”

林阡搖頭說:“他是奇才,栽培得當,必成大業。”不得不佩服林阡的遠見,這一戰若非有聽絃,東部戰場必失無疑,這樣的奉命於危難之間,辜聽絃對林阡的救急,像極了多年前的寒澤葉之於林楚江。

感慨萬千,細細想來:這一戰確實如主公說的那樣,東部戰場最依賴的是此地兵馬壓縮到極致之後,爆發出來的戰力反彈。

死地則生,恐懼化成勇氣,是人和;利用地形地勢伏擊,是地利;利用金軍的得意,是天時。天時地利人和,都佔著。

不過,主公還說過“以及”,沒說完,就被澤葉打暈了。

現在想來,澤葉真過分啊,好歹也該等他說完再打暈他。

因為輕鬆太多,回憶那緊張之時,澤葉嘴角露出些旁人難以覺察的笑意來。

以及什麼?澤葉現在懂了:以及那四位小將的火花效應。

石矽內斂如玉,致信外露如劍,飄雲淡靜如水,聽絃飛揚如火。

尤其,飄雲和聽絃的搭檔,前者整合資訊能力,竟知道對司馬隆以矛攻盾,後者一馬當先陷陣,竟能夠與齊良臣平分秋色,早已遠勝當初令主公羨慕和惋惜的諶迅和赫品章。可嘆這對最佳搭檔,竟遲了這麼久。

“寒將軍!”卻在那時,眾將士一同入帳見他,聲音都渾厚得令他聽出了精力的旺盛和南宋未來的希望。那聲音裡的喜悅、自豪不言而喻,還有種,團結……確實,此番上陣他們除了為盟軍、為自己,就是在為彼此而戰鬥,各自都是彼此的牽掛、信念和動力。

不過,現在可不能這麼嘹亮。寒澤葉回看他們一眼,示意聽絃正在安睡,卻為了表揚他們,提起一旁案上的那壇酒,淺斟一碗,先乾為敬。

寒將軍這般動作真是罕見,即刻教眾人受寵若驚,頓時覺得再痛苦也甘之如飴了,何況此刻這麼痛快,上前一人飲了一碗之後,他們看到辜聽絃無礙,都紛紛露出笑意來,同時如戰前一樣將手上兵器摞在一起,以這種安靜的方式來先行慶賀。

“別忍著,我醒了……”忽然聽見聽絃的聲音,大家轉頭看去,聽絃已經支撐坐起。嘴角掛著的那絲少年輕狂之微笑,說明暌違已久的辜聽絃終於已經回來了。暌違已久,也脫胎換骨,“要慶賀,怎少得了我?”言笑之間,端起酒罈喝了剩下的,酣暢淋漓扔下空壇,跨了一步,已將連環刀揮送上來。

“活著”,“再會”他們都做到了。

幾個少年,都帶著溫暖乾淨的微笑相視,身上心裡都熱氣騰騰,所有感情,盡在不言中。

追溯回去,辰時一刻之後就已經是金軍失敗和宋軍掃尾的時間,當時會寧戰區的他們卻還都還不知祁連山已經和解——事實上,從那道戰報送往石峽灣開始,全盤戰況便大局已定,因為林阡已經贏了東部和西部。

然而當時留守本營的鳳簫吟,得到寒澤葉戰報卻已不在原地、而是在趕赴石峽灣北的途中——只因辰時剛過不久,她就意外得知了林阡不支的訊息:被淵聲、瀚抒、司馬隆、吟兒一起消耗過的林阡,在城樓上剛和薛無情交手了一招、勉強佔著地形優勢把他的人馬打退,竟新傷舊疾齊發,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好在金軍沒有看見、樊井也迅速趕到,否則不堪設想,縱然如此也瞞不住幾時,薛無情一直就在城下。

“主公他……他……”看那報信的十三翼吞吞吐吐眼圈通紅,吟兒原以為林阡真因為陰陽鎖枉送性命,五雷轟頂,氣急敗壞,一把揪起那人衣領:“他怎麼了!!”

“主公他……昏過去了!”那小頭目話還沒說完,洪瀚抒那道火旋風已經一騎絕塵。

“能不這麼一驚一乍?”吟兒又好氣又好笑,這話既是說這個十三翼,也是說洪瀚抒的。

心裡一顆大石頭也終是放了下來,還活著,那就好……

“先前打司馬隆,樊大夫就說過,主公內傷能不能撐過去不好說,但是下半輩子肯定不好走路了。”那個十三翼抹淚,只因林阡是他們的主心骨,見不得他倒下。

“這麼說還是有危險的?”吟兒實在放心不下,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奈何本營必須有人守著。

“去吧。”那時身後響起個清冷卻教她覺得暖和的聲音。

“慧如。”吟兒轉身,看見那清澈的雙眸,再不遲疑,點頭,“謝謝。”

卯時四刻,關川河,楚風流帥帳。

“林阡在東、南、西防守皆足,尤其東部,我軍欲克,必經苦戰。但是這石峽灣北部,林阡防禦較為薄弱,然而正北有海逐浪、林美材大軍阻隔,我軍山重水複,要接近他非常周折。”

這是關於隴右藍圖的規劃而不是純粹的某場戰鬥,所以林阡不可能一開始北部示弱、突然間北部就強起來。強起來?兵將從何處來?拆東牆補西牆?別的戰區更危險。

戰前楚風流向眾將分析過林阡在北部防禦薄弱的根因,一是捉襟見肘,二是信任海逐浪、把海逐浪當屏障。

對於金軍而言,想經過海逐浪和林美材去打林阡,就像要經過難於上青天的蜀道去打短刀谷。

“雖然有難度,還是可以一試——繞過海逐浪,直取林阡。”完顏綱方一獻策,楚風流一錘定音,是因深知這奇謀可行。當下召集絕頂高手,囑咐他們卷甲倍道。

本意要快速攻陷宋匪本營的薛無情,深知石峽灣此地兵力空缺,一旦登上城頭,其後全是平地,除卻幾個高手,再無防禦可言。

因此,只要薛無情和十二元神能夠打破程凌霄和沈釗構成的防線、生擒很可能被陰陽鎖纏得焦頭爛額的林阡,便能宣告隴陝此戰形勢的天平傾斜,如果林阡死了,宋匪更加土崩瓦解會一鬨而散,畢竟成了喪家犬還失了頂樑柱。

當然,攻比守難,石峽灣這座城寨,外牆是前所未見的高聳光滑,何況城頭時刻有滾石射箭招呼,以少敵多如何破城?這也是楚風流派薛無情的原因,別人躍不上、攀不了,有他一人先行平地飛上,則所有難題迎刃而解。

當薛無情排宕開程凌霄的御劍術撫琴騰旋而起,眾人不覺察間,外牆上竟如被刻下了一排專供架梯的痕跡,還未回神,不由分說,金軍立刻得以緣梯攀登。

縱然如此,宋匪還是居高臨下、程凌霄仍在與薛無情鏖戰。垛口處沈釗不慌不亂髮號施令,漫天石箭齊發殺氣如麻,把等閒金兵接二連三轟下去。

金軍打這第二道防線的卻是十二元神,他們身為統帥身先士卒,憑著高強武功躲開了所有殺傷,此刻已接近城樓與守軍近距離搏殺,不刻便有架梯附近的宋兵被與其隔物傳功的秦獅給挑落下去。

見主帥如此驍勇,金兵不退反進,愈發兇猛,而隨著守城兵將的接連被殺,宋軍本就不足的防禦愈發疲軟,虧得沈釗淡定自若也當先殺敵,並且那時終於等到孫寄嘯來。

雖然比楚風流預想之中多了個孫寄嘯,好在兵力卻沒比預期雄厚分毫,一切盡在楚風流算計之內。加之程凌霄那時已被薛無情槍傷,眼看著金軍攻城即將近半。不過十二元神都沒想到,孫寄嘯這一個人添進戰局而已,就幫林阡把戰機撐到了辰時。

孫寄嘯到場的這個時間點,曾經林阡掐得剛剛好是自己到,可惜陰陽鎖發生得太不是時候,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孫寄嘯,然而地形優勢的孫寄嘯和沈釗初度合作,竟把差一點就先登城頭立下首功的完顏瞻和完顏氣拔山給硬生生推了下去。其後,在這條縱向戰場上孫寄嘯與秦獅來回廝殺、激烈異常、雕龍畫戟與青雲純陽劍交鋒酣戰了三百多招,沈釗事後回憶那火花四濺、勢均力敵,說幸好孫寄嘯襄助否則北城必失。

因沈釗和孫寄嘯捍衛而未曾淪陷的北城樓,終於在辰時候到了主公林阡的駕臨,眾人如久旱逢甘霖興奮不已,然而恰在彼時一道弧光強勢侵略,乍見一條火龍逆天而上、橫覆城樓近在咫尺。

來不及去扶起隨颶風一起被拋上來的程凌霄,林阡驟然拔刀、內力與薛無情隔空的這一槍堪堪相撞,轟然震響,餘音未消,飲恨刀追前一步橫掃,將一排架梯全都砍翻過去,令得包括秦獅在內的一干金兵都摔下。薛無情事先沒有看到他來,不算正面交手,是以難測他實力幾何,不過發現城樓上毫無傷亡就猜是他到場。

“這一仗看來不好打。”速戰速決終成泡影,不太可能直接硬上城樓了。眼看林阡就要排兵佈陣、正面攻防,薛無情倒是並無所謂。正面交鋒,薛無情雖然兵馬較少,少不了多少。況且,在那之前,兩軍主帥武鬥,才是薛無情最滿足的環節。

知他安好,自然滿足,其實薛無情不太想像楚風流說的那樣,俘虜了重傷的林阡或是趁亂殺死他,而是一直都記得黑山那晚,林阡和他的約定,“待你我都傷勢痊癒、狀態全好了,便再打一次。”“薛將軍,林阡已迫不及待。”

十二元神被林阡一刀掀下,更加不可能想到:其實林阡打完這一刀之後就昏了過去。

潛意識可能知道自己撐不住持久戰的林阡,選擇的是全力以赴、一刀懾人、先聲奪氣。

“師父。”終於化解城樓危機,楊妙真正輕鬆微笑上前,乍見林阡倒下大吃一驚,趕緊和孫寄嘯一起將他扶住,當機立斷,低聲下令“不得聲張!”同時遣人尋找樊井、報信主母。

“盟王傷勢比我更重,萬萬承接不了薛無情了……”程凌霄給林阡把脈、不顧自身給他運氣,終於令他及時清醒過來。

想不到今時今日,他們所有人的內力都得拆東牆補西牆。

“妙真,沈釗……”林阡睜眼,示意剛到場的樊井讓開,樊井氣得鬍子都翹起來。

“你們,這樣打……給我撐,一炷香。”林阡給他們說了對薛無情的破解之策。

沈釗連連點頭,妙真也銘記於心:師父給師母和洪瀚抒運功療傷前和樊大夫說過,不靠武力也能幫我們勝,其實說的就是這些吧。

薛無情的武功和天尊嶽離應是不相上下的,盟軍一干小將不知差了幾千裡遠。然而早在山東之戰,林阡就透過吟兒之手,採取海逐浪、李全、時青、柳聞因、沙溪清、鄭王府三大高手車輪戰的方式,實現了對嶽離的成功消耗和最終制衡。

薛無情,當然也可以這樣打,俗稱的人頭優勢。即使石峽灣北部駐軍比薛無情所領奇兵多不了多少,畢竟多。

林阡所需要的,僅僅是目前還有領導力的沈釗、機智如楊妙真,以及他早先就挑選好的以備不時之需的守將們,其中不少都出自隴右固有的越軍,如葉碾的神機營、虎狼團,夏官營程氏,古洞莊沈氏等等。

只不過,薛無情比嶽離的殺傷力要大,而嶽離當日卻要了鄭王府三大高手的命……林阡必須保證小將們的性命無憂,所以只能先試著打薛無情一炷香。

“原來主公很早以前就在籌謀……”沈釗聽林阡說出那些他要求儘快召集的人名,愣在那。

林阡一笑,沒告訴沈釗,其實這籌謀還沒成熟,也沒想過這一戰用。原先是想未雨綢繆,到關鍵時候啟用的,終究還是在這一戰,當成個後招提前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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