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群白眼狼!勇哥救了他們的命,他們卻把勇哥害死了!”這一句晴天霹靂,不僅令楊鞍楊妙真聽到時大驚失色,更加使徐轅和楚風月都覺震驚麻木。

“這是怎麼回事?可有調查清楚?”徐轅問時語氣全是焦急和痛心,他當然相信楚風月說的是真話,所以還對徐勇的事存在希冀,希冀他們都沒有真憑實據只是想多了,何況徐勇是他最親信的部下,他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徐勇出事!

“天驕……”卻見人群漸次散開,幾個百步穿楊軍中的戰士,齊將一具蒙著白布的屍體抬前,為首的那個帶著悲憤的語氣:“勇哥的屍體,片刻前我們在荒野裡找到的……”

那時楚風月完全懵了,一把拎起副將的衣領,瞪著他時無聲詢問:難道真是我們害死的?!

她當然不相信啊,她當然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這個副將,昨夜對她安慰說,徐勇可能是走失了,那時她聽到山間的虎嘯龍吟還擔憂徐勇會否遇到了野獸襲擊,會否被狼吃了被毒蛇咬了,然而沒想到,他遇到的,是一群真正的“白眼狼”!

當徐轅掀開白布看到那真是徐勇時,萬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帶著強烈的震驚和悲慟去檢視,只在他身上看到一處尖銳的致命傷,那不可能是野獸襲擊,也不是迷路摔下來的,是被一刀從後強力貫穿,肝膽俱碎,肋骨盡斷。徐轅不知他撐了多久才死,也體會不到臨死前究竟多痛苦,可是徐勇武功不差,明明是在不設防的情況下,被信任的人偷襲致死……

徐轅此刻,要多悔恨?!千不該萬不該,揹著林阡派出這個私下去撈人的徐勇,才把一個年紀輕輕前途大好的後輩斷送在戰場之外,被敵對的勢力棄屍荒野。他願意相信楚風月沒有欺騙他,他卻知道楚風月不是白眼狼她那些麾下未必;他交給徐勇的唯一任務就是照顧好楚風月,但徐勇沒有完成,是因為楚風月的麾下殺了他他才沒有完成!

“你到底,還要瞞著我瞞到什麼時候?”楚風月從傷口看得出招式屬誰,放下那麾下的衣領,嘶啞著問。到這一刻她已然心力交瘁。

“屬下……聽到有異響臨近、而他又鬼鬼祟祟,屬下便生了疑忌,屬下怕他出賣了將軍、對將軍不利……”是鬱積了多時的邪火,在那瞬間轉為殺戮的戾氣,她知道,這副將是為了她著想,是怕她最終還是被徐轅騙了。然而,終究卻是她對不起徐轅,她辜負了徐轅……

“是他殺的,他需償命!”那抬屍而來的小將難掩憤懣,隨即拔刀復要砍殺,楚風月副將不及閃躲臉色大變,卻被楚風月提刀奮力駁回,那宋將被這一刀震到七八步外,楚風月另一副將即刻回擊,徐轅隨即出手攔擋,他身後宋軍亦全部劍拔弩張,霎時帥帳裡寧靜不再、刀劍雪亮、殺氣寒心。

“不是他殺,是我所殺,要償命,便衝我來!”她知副將只是一時腦熱、可那終究是一條人命,亦是她和徐轅之間,永遠都過不去的坎了——徐勇屍體出現的第一刻,她已揹負了無法還清的債。

他當然知道不是她殺,然而,他和她一樣帶罪,“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無需楚風月償命,我徐轅才是禍根!”他這一刀沒往楚風月砍,而直接反手迅猛刺向他自己。“天驕!”幸得麾下眼尖奪下,縱使這般,他適才被楚風月刺中的傷口都迸裂,戰衣之上一片殷紅。

那時他們也才都相信,楚風月是那個……徐轅甘心用命維護的人。

甘心用命維護的愛情。就像當年,罪名壓過來的時候,林阡對吟兒,莫非對莫如。

卻可嘆這一次他兩個罪魁禍首,竟不能共同面對這項罪名,只因各自都需擔負著麾下們的生死和安危。曾經,他們想把各自麾下安撫後就走。可是……退隱?不在戰場?做尋常夫妻?那良心上說得過去嗎?

愛在最高點戛然而止,誰能預見,這條路越走越高卻終到絕頂面臨深淵……

一陣沉默。世人真是愚昧,以為沉默了時間就能凝固。

沉默中卻有另一聲激響起於楚風月耳畔,楚風月尚未回神,一股鮮血已擦身而濺……

“安義!”楚風月驚見麾下伏罪自刎,大驚之下慌忙將他抱起可惜也回天乏術。“屬下,對不住將軍,懦弱得、證據確鑿才承認,卻害得將軍和天驕誤會、為難……屬下,不該辜負將軍……願以一死伏罪,將軍不必再回護……將軍,與天驕,大可……”

話未說完,已然嚥氣。楚風月隱忍了多時的淚水潸然全下,我與徐轅,大可如何?徐勇是他的伯仁,你卻是我的伯仁啊……你說過我若隨他隱居你便也解甲歸田,如今你自刎於戰場我與他怎能苟且偷生!這世上,本有著太多太多,愛情沒法相比的、也根本無法解釋的東西。

唯能拔下頭上的紫玉釵,放下副將的屍身,蹣跚走到徐轅的身邊,強顏作出個微笑:“我一直很蹊蹺,為何天驕從來都送我我自己的釵,今日才明白,原來這支釵,註定只能由我贈天驕來送心愛。”

徐轅搖頭,也噙悲淚,是為徐勇,更是為她,雖還支撐站立,眼神卻空洞得不似天驕,這場夢太長所以太累,她先於他醒來,而他,竟睡過頭了,目眩神傷,渾渾噩噩——徐轅他,拒不接受這支釵,亦不知該如何斬斷這份情!

這一刻,他指尖還殘餘著她的溫度,胸口還留著她的包紮,甚至還面對著面還有時間,還有機會的,一定還有機會……是嗎,堂堂天驕,何時學會的自欺欺人。

若徐轅楚風月能夠預見,適才的一炷香是給他們短暫的安慰,現在的對望是他們最後的訣別,那麼,會不會、從開始就抓緊珍惜這所剩無幾的時間……

良久,他仍不肯接過這釵,只一字一句,說著這沒說完的,當初想挽回、此刻卻於事無補的話:“風月,我最悔的,便是那天對你說出一句,讓你走……”

“如果那天,徐大哥追上了我,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她微笑忍住淚水,她哪裡醒了,分明這場夢誰也不想醒,剛醒又想沉淪。

“如果那天,追上了你……我想對你說,任何矛盾,都可以解決;任何問題,都不是阻礙;如果經此意外你我的感情路很難走,那麼,錯一步,補一步,便如主公和主母一樣……”這些,卻全是臘月廿九被擱置的話,如果他在小樹林裡追到了她,那徐轅和風月,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

“世上卻有一些話,傳不到那人的耳,世上總有那個人,以為可以追上的,卻一次跟丟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楚風月狠下心來,終將釵子硬塞到徐轅手裡,才轉身淚水已不能止。

“你曾說過,要拋開過往,做一個全新的楚風月;你曾說過,農婦比將軍更適合,做菜比打仗更喜歡。”他痴痴望著她背影,緊緊護著那回憶。染指江湖千刀萬刃給過他的傷楚,不及她轉身留給他的萬一。

“那只是另一個世界對楚風月的吸引,楚風月曾經闖進那個世界去滿足好奇,現在滿足了,又回來了現實裡。”她步履維艱,一邊說一邊心在刀割,一邊走一邊腳在針刺。

“撒謊,你明明說過,你骨子裡,更願為一個宋人……”話音剛落徐轅吐出一大口血,左右將他扶住時,竟已經神志不清,只重複著一句根本沒有用的挽留,“不,本就沒金宋之分,本就沒金宋之分……”

“誰願意承認,自己的前半生是錯誤的?”楚風月痛苦一笑,把安義的屍體負起,決然再沒有回頭。今夜摩天嶺之戰她再也不插手,紇石烈桓端和黃摑她皆不相幫。

夜半,摩天嶺戰事趨停。徐轅佇立於徐勇墓前,想前些日他們共同抗擊司馬隆高風雷,想派遣他去救金兵時那少年一臉洞悉的笑意,再想到看到他年紀輕輕竟這般無辜喪命,饒是見慣生死,也是不勝唏噓,痛心、內疚、悔恨、悲傷百感交集,聽到風沙聲都覺在哭嚎和嘲諷。

“徐勇,徐轅私心,竟害你一命,負你太多,無顏相對……你曾說要與我學御風箭,可惜從前無機會、日後亦再無機會,只能以此箭此弓相祭……”徐轅將弓與箭齊齊祭給徐勇,葬他時亦將情緣埋葬。

一步一步,走向這個再沒有愛的世界……

風月,曾經你給過我與全天下為敵的衝動,卻不料最後一刻與我為敵的,並不是憤怒的阻撓,而是慘痛的代價……你我相識相知,奈何情深緣淺、不能相伴今生,卻無論如何都感謝你,曾給我與全天下為敵的衝動……

“那不知姑娘一貫作風是什麼?”“損人利己,煮鶴焚琴,暴殄天物,血流成河。”猶記得初相逢,那漫不經心的隨意一問,那少不更事的冷傲一笑。

“等一等。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何必知道我叫什麼!”風月,可知道就是這脾氣,帶給了我戰場以外的驚奇,我也是被另一個世界吸引的,卻好像還……還沒有滿足,還不想回到現實。

“這次的事,多謝你了,然而……”“天驕……別說。風月,不想走。”原來,你根本不想走,正如,我還不願離開。二十多年來,你一直在等一個人,能把你從金宋之分裡救出;二十多年來,終於也有一個人,能令我對國界對信仰不管不顧……

“風月如果說為了天驕可以放棄一切,再不管那金宋之分,天涯海角都追隨天驕一起,天驕會完全不在乎我過去的作為而接受我嗎?!”“嗯……會。”風月,我是真的會,不想再騙自己,哪怕拼盡力氣。

“楚姑娘,是不是從前就學過做菜?”“嗯。”“味道很不錯。”“天驕,可以叫我風月嗎。”……

月出時分,村口聚宴,周圍是淳樸的民眾,戰亂中難求的清靜,那晚山風輕撫她絕美的容顏,她就站在他身邊惴惴不安地只盼他一句欣賞,一聲改口,從此答應不再與故人重見,只要不重見就能狠心絕情,於是為天驕立下一個“再也不殺宋人”的誓言……

一陣急雨橫掃過境,竟將那小動作,那誓言,那笑靨,都頃刻吹遠全然遮掩,時過境遷,誰還認得海誓山盟,楚風月,為何今時今日,徐轅反而成了你不再重見必須絕情的故人……

雨打風吹,不過剎那,竟將一切全都抹消,抹消?抹消得了嗎,那些紮在徐轅心頭的,沒有絲毫帶走反而被推進更深,讓他能覺得疼,疼卻還能活得下去。

誰說是緣分已盡,明明才情到濃時,愛在最深處擱淺,很多話才說一半,然而徐轅你自己捨不得,又何苦一定要她不放下……痛徹肺腑,忽而於半路跪伏,四望那荒涼戰野,竟不知何去何從,到底哪個時空,才有那個他準備帶回雲霧山去的美麗女子,從此不問金宋間事,只願有她過此一生,其實只差一步,卻是無垠鴻溝,“風月,戰爭讓我遇見你、又讓我失去你……”

來易來,去難去,分易分,聚難聚,原來這便是愛情。

三月十七,吳越楊宋賢協助王琳終能與薛煥相峙,楊鞍亦在李全楊妙真援助後成功與紇石烈桓端制衡,而國安用、孫邦佐、史潑立等人則齊心協力守妥了駐地,孫邦佐功勞尤為顯著,戰力雖不至於極高,到也堪稱發揮穩定,林阡要練的,本也只是他的膽魄。

戰後,楊鞍與國安用等人,終於如願對酌慶功,盟軍雖被徐轅和楚風月那份傷悲影響,但被兄弟情誼一裹挾總是覺得溫情不少。

因楊鞍冒死退敵,再加上國安用極力灌輸,北部戰場、東中交界、以及龍泉峰一帶的原東部兵馬有不少都有觀念傾斜。在場慶功對酌的,除了國安用史潑立外還有談孟亭,他見眾兄弟終於有恢復舊日情義之跡象,難免老懷安慰。

“孫當家,何以不去喝酒?”發話的,是前些日子,剛從青州戰地陪送談孟亭同來泰安的劉二祖副手,張汝楫。

孫邦佐轉過頭去,嘆了一聲。

“莫不是還沒有原諒鞍哥?”張汝楫問。

“也不是。”孫邦佐搖頭,臉上充溢糾結,“唉,還是更喜歡戰鬥之時,什麼都想不到,什麼也不去想,鬥志都是很堅硬的,人一鬆散,就喜歡亂想。”

“所以,還是不該多想了。還是該信戰鬥之時的直覺。”國安用的聲音響起於腦後。

“嗯。”孫邦佐點了點頭,“其實大夥都盼著,鞍哥他繼續戴罪立功,幫盟王逆轉敗局。”

由於是國安用為楊鞍爭得了這絲戴罪立功機會,楊妙真最為感激他,遂與他一路並肩而來,這時聽孫邦佐說“鞍哥”,知道有所轉圜,心中不禁一喜。

“對了,師父他怎樣了?”妙真聽到“盟王”,著緊問。

“唔。不大好……昨夜剛慘敗一場,所幸邪後和海將軍援救及時。”國安用道。

“是怎樣慘敗?”孫邦佐張汝楫齊色變,“盟王他!?”

“無需過慮。和他的店小二在一起,敗也敗得很滿足啊。”國安用笑起來,張汝楫孫邦佐面面相覷。

妙真先是一怔,神色裡忽有一絲頹然,稍縱即逝,恰被不遠處的李全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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