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時楊妙真的正後方是成千上萬的敵軍,而橫刀於她身側冷峻深沉的金將,則拿捏著她的性命逼迫她勸宋軍投降。

那金將頗有大將之風,凌大傑面前毫不遜色。他顯然很清楚妙真和吟兒的關係,一聲“師母”正是對吟兒旁敲側擊,期冀她可以心軟,心軟到即便不看在妙真是人質、也該為了這層親疏開啟寨門。

可惜終是小瞧了吟兒和妙真,南宋女子豈輸男兒。

妙真之所以落在金軍手上是單槍匹馬前來求援,如此膽量,會沒骨氣地怕死勸自己人投降?而吟兒,雖然見到妙真時確實觸動,卻不至於方寸大亂,只是注視著妙真情勢堪憂,心中難免痛惜。

“沒什麼話好說,她不會救我,我也不認她是師母,她不配。”妙真倔強的目光從吟兒身上移開。吟兒聞言,先是有些驚詫,後也略有所悟。

“要真在意我的性命,她也不可能劫持我去威脅哥哥,哥哥更不會與師父就此決裂。師父和哥哥的矛盾,多是怪她。”妙真陳述事實時不無怨恨。吟兒也憶起臘月廿八馮張莊內,風傳楊鞍叛離林阡策劃兵變,吟兒聞訊立即先發制人……

還說什麼救妙真?第一個拿妙真作人質的就是她!雖然在那之前宋賢徐轅已經受害,但楊鞍黨眼中第一個不念舊情的盟軍一方正是鳳簫吟。

換往常這句應是指責,但吟兒知道,妙真在生死攸關的情景下不肯認她別有用意,說她不配為師母,是對金人勾銷了這層親疏,意思是我沒有用;而說她不會救我,卻是在對吟兒暗語,師母不必救我,忽略我這人質——金方只怕想不到,妙真非但不幫勸,還暗自給了吟兒一個臺階。她已經幫吟兒作出不救的決定。

好一個妙真,沒有作出一副視死如歸激怒敵人的模樣,而是如此厲害地令金人們沒聽出來她是在幫吟兒,還誤以為妙真與吟兒有隔閡對吟兒沒有信心……是以凌大傑面色微改,重看寨牆上的吟兒:“楊姑娘,不必這麼不信任自己的師母,她劫持你時楊鞍是林阡的敵人,如今她和林阡還等著救下你去與楊鞍和解。她,一定會救你。”

凌大傑話外有話,明著給吟兒澄清,卻也在對吟兒提醒,楊妙真的重要性。

“她不會救我的,她畢竟不是師父;我也無需她救,你們殺了我吧!”妙真繼續說著不服吟兒的話,寨牆上眾宋將都道這丫頭想岔了對她怒其不爭,吟兒換種角度聽,也險些被她騙了。

“哼,林匪,可聽到了麼,不認你也不信你的楊姑娘,仍然歷盡艱辛到你這裡來搬救兵,落在敵人手上的時候還寧可丟了性命,口口聲聲要劃清界限。”刀鋒抵著楊妙真的金將則冷笑,竟是看穿了妙真的自相矛盾和良苦用心,抓緊這機會對吟兒勸降,“林匪不是個個都英雄豪傑嗎?怎會寧可被一個女子用命保護,也不願意對她伸出援手反而苟且偷生?!”

吟兒一驚看向這金將,他眉目中寫明瞭冷靜,真厲害,非但沒有因妙真的意外之語沉默,反而抓住漏洞趁勢發揮,這話一出,先前不救妙真倒還說得過去,可現在不救別說楊鞍,俠義之士必都為妙真不值,從而以抗金聯盟為恥。

妙真聽得這話亦臉色慘白,想不到素來伶牙俐齒也會被此人抓到破綻,而城樓寨牆上的一干將士們,先還不理解楊妙真用意的這時也都恍然,知道妙真不但應該救,而且值得救,然而、如何能救?說什麼伸出援手輕而易舉,其實金軍一進來豈止這區區一座大寨,南部戰場毗連的十幾處據點都危險。

李全姜薊時青等人,無法也無權作出選擇,全部等候吟兒表明態度,早就以她馬首是瞻。

“管她信或不信,此情豈同彼境?!”吟兒毫不遲疑、決然回應,“若我有能力,自然願出兵營救王(和諧)敏;但此時此刻,不可能以軍兵百姓換她!她落在你們手裡是她不慎,試問這責任不是她自己擔,難道要無辜的軍民百姓負!?”

那金將遠見鳳簫吟氣魄微微一怔,沉吟這句“此情豈同彼境”。不錯,楊妙真是逼不得已才到天外村求援,信林阡卻未必全心信任鳳簫吟,畢竟鳳簫吟不像林阡那般與紅襖寨千絲萬縷,鳳簫吟只可能勉強為了林阡答應救援,但不可能犧牲抗金聯盟來救楊妙真一個……

“孰輕孰重誰都清楚,不必廢話了,我不會開城!”吟兒決絕說罷,盟軍無一異議。

“我早就說了,紅襖寨只與師父情誼深厚,與她之間,到底隔了一層,她是不會救我的……”妙真淚盈於睫,表面帶著怨念,情緒消極,實則卻圓了先前的破綻,仍然表明她不應該救,“也罷,也罷……你們,動手吧!”

那金將蹙起眉略帶疑慮,卻不肯放棄迫降:“好一個冠冕堂皇的軍民百姓,近憂雖除,卻存後患,失去她一人只怕會令林阡失更多的軍民百姓,你鳳簫吟承擔得起麼?!”

“不解近憂,如何能活命看到後患。”吟兒冷冷回應,“若真引起後患,那是楊鞍不智,自待林阡解決,我又有何承擔不起。”

那金將一時之間再無言以對。

局勢一度僵滯,但一不留神就成定局,身為主帥的吟兒寸土都不能讓,給金人的決然之氣一絲都不可少,因為,金軍無論如何都不會留妙真活口。

他們的本意就是要把吟兒不肯救妙真的事實傳遍戰場,存心讓楊鞍和林阡決裂,因為千餘人確實比妙真重要多了,換誰誰都會這樣選,無論經過多少思想鬥爭;卻同時金軍還想一箭雙鵰拿下馮張莊,所以他們更要看到吟兒及其身後軍兵們的思想鬥爭……在思想鬥爭、猶豫不決的情況下陣腳一亂,防禦力自然會降。屆時妙真作用達到,他們立即就會將她殺害。

如此豈能遲疑,要堅決就堅決到底,選了一個就不該再想另一個,要保持著妙真在他們手中的作用達不到!“眾將聽令,如若妙真捐軀,就算貽害大局,畢竟保全此地,真不想她枉死的,就給我拼了全力保住這裡!”吟兒厲聲下令,“這裡是盟王唯一交代你們的職責,失了這裡對於你們就是失去所有,妙真的命也換不回。只有保全家園,才是對得起她!”

“是!”寨牆上李全率先響應,“只有保全這裡,楊姑娘才不至於枉死!”姜薊星衍祝孟嘗等人,雖然個個都不忍心妙真死,但是都尊重並認同吟兒的說法和做法,只是理解了金軍為何以她作人質後,都攥緊了拳殺氣騰騰。

“沒有兩全其美,只有兩者皆失,或只得其一。那當然選其一。”妙真一笑,不卑不亢,教人看不清她真情實感,表現又哪裡像個人質了。

那金將愕然僵立,反倒沒有殺妙真。

不過片刻工夫,軍情已到嶽離耳中。

在此之前他的副將之一剛剛搗毀了一個殘留的宋軍據點,果然,不是什麼林阡的陰謀敗露行動失敗,而是,百里飄雲江星衍聲東擊西,故意鬧事轉移視線為他人打掩護。殘留據點分佈著三十幾位高手,棲身在難以覺察的普通屋舍、不與外界相通的地道內,金軍挖地三尺這些人都還能漏網,畢竟他們真的是馮張莊土生土長。

從這點來看,有時候聲東擊西的策略,沒晃過敵人的眼,反而麻痺了自己的警覺。當林阡的策謀遇到看問題深遠至極的嶽離。

嶽離已經基本看穿了林阡的意思——林阡狠狠地算計了一把凌大傑。

在凌大傑眼中:南宋奸細是不慎被我撞見敗露的,我先堵在城門口截殺,然後力有不逮又被他們逃了,給他們點甜頭嘗,一路上就沒有任何提防,卻在接近天外村的時候我猛然加緊追趕,在他們剛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追著他們的尾巴驅逐攻城了——憑凌大傑的作戰水平和對天外村的必得之心,一定會想到這麼做。

而聞知奸細出逃的第一時間,在嶽離的心中卻生疑慮:有可能這群南宋奸細是故意鬧事為了掩護另一批人?所以另一批人,嶽離一定要著手消滅,杜絕貽害,現在嶽離也做到了。但事情,遠遠不止這麼簡單——

故意鬧事的這群(和諧)奸細,承擔著聲東擊西的重任確實很冒險,但林阡不可能隨便犧牲他們,所以一定會是百裡挑一,也一定考慮過如果他們被凌大傑追上了、驅逐攻城的話天外村要怎麼防禦……

但順著這個思路,嶽離再往深想一步,就更覺得可怕——會不會林阡不僅考慮到了,甚而至於林阡就是故意讓百里飄雲他們引凌大傑追趕的!?

因為林阡信任天外村的防禦體系夠強、飄雲星衍的速度夠快,所以他存心要引凌大傑追趕、沿途卻有伏兵?不,不會,天外村不會自我削弱、不自量力跑出來對凌大傑張網設伏,何況沿途沒什麼隱蔽之處能夠藏兵而不被金軍崗哨察覺。

那就換個可能性,林阡存心引凌大傑驅趕,也許正是引凌大傑抓住機會驅逐攻城!?攻城時,卻領略到天外村超乎先前幾場戰事的防禦力量,給凌大傑護國(和諧)軍一番意想不到的沉重打擊——

這些日子以來林阡想往馮張莊安插據點卻遭到了凌大傑的拔除手段,難以生根,確實也飽受凌大傑打擊,既然如此,當然要利用好飄雲星衍等人的剩餘價值,掩護另一批人只是其一,其二正是引凌大傑攻城卻害凌大傑徒勞無功反而折損。再正確不過,林阡一向都喜歡一舉數得。

從黎明到正午的軍情,也確實證明天外村的防禦力有了加強,嶽離的上述猜測全部成立——凌大傑未曾考慮到這麼深,尚以為他的驅逐攻城遭遇天外村的防禦力提升是湊巧,是不幸,是“天不助我”,凌大傑想“不過戰機不可失,只要我糾纏著祝孟嘗,未必不會贏”;

但嶽離在這三個時辰金宋的鏖戰之中,對凌大傑被林阡誘引的這一番忖度已經一錘定音:毋庸置疑,這就是事實!

不愧是天尊嶽離,儼然碰上了林阡的計,幾乎已想徹了林阡是怎麼設計凌大傑的,林阡這次是存心讓凌大傑抓住機會驅逐攻城,卻遭遇吟兒發揮出先前幾戰還沒有達到的、超乎凌大傑想象、突然提升的防禦力而打不下,這麼多天都打不下,好不容易快贏了卻損失慘重,最終還功虧一簣,金軍當然士氣低落。

嶽離想徹了卻沒令凌大傑鳴金收兵,是因為嶽離將計就計。

就任憑大傑與宋軍耗,我倒要看看,宋軍的防禦力有多強,可耗得起。

林阡他,到底還是低估了凌大傑,護國(和諧)軍不僅緊緊咬著飄雲星衍差點害了祝孟嘗,真正發威之時凌大傑的戰力更讓天外村的箭矢因他一個人就失了上千。宋匪最強的防禦力在壕溝與箭矢,這些日子來壕溝都已被馮張莊金軍填平所以唯剩箭矢,以嶽離對天外村的作戰經驗和裝備瞭解,此局兇險艱辛,凌大傑及其手下人馬耗了宋軍平常戰事的一半以上——

平常戰事的一半以上,而今次之戰宋軍箭矢雖準備充分得多,也辯駁不了他們用得多,且以三成估算;雖然他們每戰之後必會擴充,但不可能擴充得這麼快——這麼快,嶽離在這個時候再給宋匪一戰!

林阡錯就錯在不該覺得嶽離只是坐鎮馮張莊規募全域性,嶽離不僅規募全域性坐鎮馮張莊,也是除了凌大傑之外、負責攻打天外村的領袖。嶽離前些日子沒動作,不代表凌大傑被算計嶽離還能沒動作。

一夕之間,天外村的防禦力由於種種原因比以往有提升,確實可以打擊一番凌大傑軍,林阡卻豈能想到嶽離看透了他的用意,承接著敗仗的凌大傑,用一個比凌大傑更厲害的嶽離軍,去對付一個防禦力就算沒全降也降了許多的天外村?!

凌大傑,實則是嶽離下的第一粒棋子,去逼迫宋軍展現防禦力,同時也消耗宋軍的戰力。宋軍這麼多天交鋒頑抗確實厲害,但宋軍可試過在被凌大傑虛耗之後、嶽離又調了一路精兵強將一戰接著一戰輪著打?

林阡,欲設計凌大傑,結果卻作繭自縛。

第二戰緊承而上,金軍甚至可以有更大的勝算——嶽離知道,楊妙真可以派上用場,既分裂楊鞍林阡,更一舉拿下天外村。

人質迫攻之時,一旦陳述楊妙真的重要性,宋軍必定軍心大亂,只要兩難,鬥志驟減,這時候楊妙真的用處已經達到,立馬直接上衝,必勝;

但沒想到的是,這一環節,宋匪並不吃這一套,仍然固若金湯,眾志成城,反而未曾兩軍相交。

副將問,天尊,需否此時攻擊?

嶽離蹙眉,搖頭,此時攻擊,不是最好的時機,宋軍士氣不減反增,反而會填補了箭矢裝備的消耗,這樣一來,反倒還不如不用楊妙真迫降了,那樣的話宋軍箭矢還剩七成,即使損失大一些,金軍贏面起碼一半;不像現在,適得其反。

除非,繼續地、大量地消耗他們的箭矢。

“如何消耗?”

“我不信鳳簫吟真這麼絕情,不怕給林阡留下個爛攤子。”嶽離顯然要把楊妙真的價值用到好處,“宋方一定會救楊妙真,你等還有機會耗他們。”

通傳者正待離去,嶽離又將他喚住:“告訴君劍,這是一次難得的機遇,拿下這裡,讓他的父親,好好地看看他的本事。”

正自囑咐,忽聽隱約一聲巨響,緊接著城外一片鼓角齊鳴,殺聲陣陣由遠及近。

“出了什麼事?”屬下皆是大驚,嶽離微微蹙眉,稍事片刻,前線戰況又再傳來,卻真是在他意料之外:“天尊,是林阡!”

“林阡?”嶽離一怔,想不到來救妙真的竟是林阡,那麼無論是誰都必防不了!可是林阡還沒有打過司馬隆、高風雷,就算悄然掩蓋了行蹤也要多迂迴才能到達這裡?冒險扔下還沒結束的中部戰場就到這裡,豈非救了南部卻害中部群龍無首?他來,又該如何逆轉大局?而且,他是宋軍最大的統帥,他掩蓋得了那麼久的行蹤?

可是,越難以置信,越寧可信其有。林阡出人意料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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