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交手,擦肩而過,翁婿對弈,各有失策。

王爺沒想到嶽離中計,林阡沒想到嶽離翻身;王爺未料到吟兒始終都不弱於凌大傑,林阡未料到吟兒最終還是不能與宋賢會合。

總體而言,卻是王爺勝過了林阡,沒有別的原因,林阡局中沒算王爺,王爺設計對準的是他。所幸林阡抓準了嶽離的心、有計可施所以未曾心急動兵,如此才沒中王爺的計。但此情此境,天外村仍是孤城,林阡怎可能不心為之系。

廿二清晨,戰甲夜未脫,交鋒剛遁去,便聽得南部戰場的所有戰報,吟兒此刻處境艱險,凌大傑和君劍將天外村四面包圍著,但儘管燃眉之急,宋軍依然眾志成城,絲毫不見投降之意,哪怕鐵桶封鎖糧盡水絕。

尤其吟兒,在提升士氣上向來有她的一套。身先士卒、處變不驚這種她不是不會,但更多情況下卻是在城樓上學著林阡的語氣說笑,或是在佈防時以南北前十控弦莊十二元神高手堂為喻——

只聽她對天外村的父老鄉親們說書一樣地講述林阡戰史,循循善誘問,“南北前十明明比高手堂弱了太多,為何南北前十那麼久了還有一大群活著,高手堂卻是短短几個月死了一大把?”“為什麼?”“因為強者好勝心重反而容易死,越弱的人,才越懂怎麼自保、因此也活得更長久。”

她顯然也恨透了內奸敗類,“實力差不可怕,可怕的是實力差還不齊心協力!試想一群麻雀被關在一個籠子裡外面是想吃它們的老鷹,這群麻雀到底是相互推搡一隻只地被老鷹吞了,還是互相拉住了、讓籠子外的老鷹怎樣都夠不著、結果只能餓著肚子?”

林阡聽到的時候忍不住笑,這丫頭,形容得確實不錯,卻拿什麼不好比方偏拿麻雀啊……

她之所以還能談笑風生,之所以還能教他們自保、齊心協力、誓死不降,是因為她相信他有辦法救她。

那時他不知他已經落在了王爺的局中,也不知嶽離對她的鐵桶包圍就是在補王爺的戰略,嶽離的這一手,令戰局回到了一種、彷彿林阡並未設局但王爺局未改的情況下,吟兒的失陷,真正令他分心,令他焚心;但他就算知道王爺意在削弱他,也還是會救。

“莫絕望,有我在。”他對祝孟嘗等人也只說了六個字,對吟兒,他不用說。

戰報中,有一點令林阡頗為驚詫也極是欣喜。

那就是時青為了救吟兒,猝不及防被人從城樓上推下。

林阡驚詫的是時青那種多疑的人,當初屬於生人勿近、好不容易才願意給宋賢機會建立互信,竟然會在那種關頭“猝不及防”。

林阡欣喜的是瞭解了時青在下墜的那一剎最先想到的是吟兒,而時青在握住長索一端的先前,吟兒說的是一句“握好了”以命相托……

沒有別的原因,吟兒用絕對的信任銷燬了時青的多疑。

祝孟嘗一口一個“時兄弟”也證明了時青和盟軍的關係不再侷限於邵鴻淵。

充斥著失算、艱難、坎坷的山東之戰,到底給了林阡一個又一個驚喜。

除了吳越、吟兒、國安用、劉二祖一如既往地獨擋一面,除了彭義斌、石珪、王琳、李思溫接二連三地挑起大梁,除了百里飄雲、李全、杜華、姜薊都小將掛帥各顯神通之外……還有,就是這時青寨的融合——

正月下旬以來,雖然嶽離擴充、凌大傑反攻,吟兒和祝孟嘗卻未曾敗過一次,相反防禦體系愈發高強,除了歸功於他倆之外,時青亦是抹不掉的一個角色,舉足輕重。

舉足輕重,是因為時青一旦稍微往金軍傾斜,南部戰場就一定守不住;而時青沒有動搖,則會使吟兒如虎添翼。一念之間,時青的念,誰來控?當邵鴻淵已死,父仇得報,時青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沒有人會苛責。

但這些天來南部戰報裡,披肝瀝膽,生死博弈,千軍萬馬……次次都有時青!說明吟兒對時青的駕馭,遠在林阡的預計之上。抑或,是抗金聯盟對時青寨的吸力,符合了林阡的希冀,其實,這也是林阡調遣時青的用意,事實證明,時青寨和黑*道會一樣——

當年盟軍爆發信任危機、林家軍不服林阡部分投效蘇寒,林阡吟兒出走,金南東方雨和鬼蜮來襲,川東形勢可謂危如累卵,而黑*道會與盟軍信任派的攜手並進,不僅令黑*道會真正地融入盟軍,更加幫盟軍緩和了危難、回暖了情誼,還給林家軍不少啟示,為林家軍的歸順做足了鋪墊。

現在也一樣。

連時青寨都願意同路了,紅襖寨是否也離重新整合不遠了……

感觸良多,一為吟兒與完顏家的相殘終於還是難杜絕,二,正是為紅襖寨諸多弟兄至今未和解。

思及當日鞍哥指責他利用妙真、存心害鞍哥受迫崩潰、更咬定他對越野山寨和對紅襖寨一樣都只為私吞,再憶起當年蒼梧山的篝火旁楊鞍提議說,“咱們來說一說咱們最初的理想吧。”

那時候越野回答說“我已經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我建立的越野山寨,是插進金國的一把利刃。”

那時候勝南說,“我的理想,是不要看見越來越多的小孩變成亡國奴,或者國家半壁還一無所知,有什麼可以阻止這情景發生,我就會為之奮鬥一生。”

那時候,楊鞍自己回答了“我最初的理想,只是為了讓妙真過上好日子。”

救命變成奪命的時候,越野再也不相信他是那個尊師重道的後輩而只是短刀谷川蜀義軍勢力的象徵;

對質變成對峙的時候,鞍哥再也不相信他還堅持著自己的理想,因為林阡是那麼清楚妙真的重要性還把妙真私藏。

雖然林阡問心無愧,但楊鞍醒來,在知道妙真不是被藏而是冒著生命危險之後,更加不肯原諒林阡。二話不說便要帶劉全展徽一起走,劉全原還想勸和,楊鞍竟索性說,你便冥頑跟著他送死,說罷揚長而去、頭也不回。

林阡沒有留劉全在身邊,示意他先陪伴楊鞍去吧,這個時間楊鞍怎能再自我削弱;林阡忍讓著楊鞍,卻並非因為理虧。

畢竟林阡交代妙真任務在先,其後妙真的聯絡一直由海上升明月負責,而謹慎起見他們的聯絡也是越少越好,變動亦然。儘管當時林阡還有機會能夠阻止妙真落到嶽離手上,但為了大局不再貽誤、亦為了王*敏楊宋賢等人的藏兵或潛伏不至於徒勞,最終,林阡沒有撤回對妙真的命令。

如此楊鞍更加不肯回頭。但這件事上,林阡寧願得罪他一個人,也不想貽誤已經萬事俱備的局,關於利用妙真、受迫崩潰云云只是楊鞍在鑽牛角尖。是徵人豈能不冒險,刻意害他從何說起。

“他怎可以這麼說!又不是隻有妙真一個冒險,聞因不也冒險了麼。”彭義斌慍道。

“倒不能這麼比較,須知聞因從五歲起,柳大哥就讓她不斷冒險了——身為父兄,豈都是一樣溺愛。”徐轅笑嘆一聲,轉頭看柳五津,柳五津摸了摸後腦勺慚愧狀。

林阡搖頭:“鞍哥對妙真過於重視,只因妙真幼年曾失蹤於蒼梧,並非溺愛。”柳五津也憶起蒼梧舊事,點頭嘆息物是人非。

“主公放心,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我會去與他述說。”如今徐轅傷勢恢復了不少,但一旦離了輪椅就會被樊井一頓痛批,故而現在也不敢擅離。

林阡與他相視,沒有掩藏隱憂:“妙真之事,終是個過不去的坎。”

“只是其一罷了。他既對主公有怨恨,又對紅襖寨存在愧疚,是以才不肯回歸。”徐轅搖頭,建議說,“主公不必急於解釋怨恨,而應先為他勾銷了愧疚。”

“是了,全叔臨走也說,他擔心的正是眾兄弟不肯原諒。”林阡看向彭義斌、石珪等人。

“顯是要原諒的,若不合二為一、迴歸往昔,紅襖寨就不是紅襖寨了。”石珪虎目噙淚,史潑立連連附和。

“我肯原諒他,只要他,真像盟王說得那樣——他敢回來,我就敢原諒!”彭義斌目光依然倔強。

林阡自不擔心他們,然而目光投向裴淵之時,不免有所不確定——調軍嶺之血洗,將是裴淵與楊鞍之間難以解開的心結。

果然裴淵面露一絲難色,卻在看了一眼徐轅後,嘆道:“天驕都不怪他,我又有什麼不可原諒。想來他也有值得原諒的地方……想來我們也都有誤解吧……”

“血洗調軍嶺,不能全歸咎於他,只因為矛盾的後果,比矛盾的起因更嚴重。”林阡道。

“我懂。我懂……但我,不能為國安用、不能為我死去的弟兄們原諒啊。”裴淵如此表態,無可厚非。

裴淵說的,當然不錯。欲收服楊鞍,將紅襖寨整合,註定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然而林阡曾對天驕斬釘截鐵地說,無論如何,我都是要收回鞍哥的。

無論多難,無論多久,他是林阡,既決定了,就必然履行。

莫絕望,有我在。對兄弟,對戰友,他都是這樣說。

“天外村,並不難救。”

自凌大傑嶽離鐵桶封鎖之後,南部宋軍一度陷入危機,鳳簫吟等人插翅難逃,近處楊宋賢只能自保,林阡遠水救不了近火何況現在他被司馬隆高風雷纏身根本沒有餘力,稍有差池就可能將他自己負責的中部戰場葬送……眼看鳳簫吟糧盡援絕,凌嶽對戰局志在必得。

眼看著,不管嶽離二月廿一馮張莊之役是動了還是沒動,金軍都贏了。林阡的計謀,看似都不算什麼了——

然而就這樣切斷了鳳簫吟等人和外部一切關聯長達五日之後,凌大傑竟仍然怎麼攻寨也攻不下,箭矢裝備仍然高強還說得通,為何嶽離感覺到他們一點都不像被包圍得水洩不通糧盡援絕了?照樣吃好喝好打好了仗,士氣也始終不曾降低分毫,好像和外界還有著極多的來往……

如果說肯定還有和林阡之間通風報信的信使存在,但他們也不可能運糧運水來養活天外村那麼多人,紅襖寨和外界的通道這麼多日子嶽離掌握得有如一個紅襖寨當家,該銷燬的儼然全都銷燬了,這麼短時間也不容許他們掘出個新的地道來,如此這般,怎還能支撐得下去?

嶽離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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