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大傑有時間百轉千回,梁宿星可沒這閒情逸致,祝孟嘗又怎有半刻喘息!傷還沒裹完,立馬操起大刀再上,片刻就鏖戰了蒲鮮萬奴、移刺蒲阿等多個金國年輕將領,到此時儼然精疲力盡,但——

豈有可退之地?!他們的身後,是楊妙真柳聞因等等老弱婦孺,勝戰時或可錦上添花,臨難時只算殃及池魚……

“除非棄械投降,否則格殺勿論……”凌大傑一聲令下樑宿星必定血洗,但話沒說完已遭祝孟嘗喝斷:“誰敢!誰他孃的有臉放下槍,誰就是幫著這些禽獸,殺我們的弟兄,辱我們的女人,毀我們的家戶!”情之所至,祝孟嘗眼眶瞪得通紅,竟似也要裂出血來。

“你們之中,有的是流竄已久的盜寇,有的是跨境抄掠的盜寇,全是盜寇,滋亂遣禍,貽害人間,罄竹難書,也有臉配稱守護家園?!一群草莽敗類,反稱我們禽獸,不覺可笑至極?”凌大傑冷冷擲出這句。

“呸!”祝孟嘗忿忿啐了一口,“睜著眼睛說瞎話!”

悲涼的是,這一刻有人或是聽了凌大傑的誘導,或是因為姜薊和飄雲的遭遇而聞見了死亡的氣息,和衷共濟了三個多月的天外村扇子崖以及箭桿峪的軍民,竟在這時有了士氣的跌落和瓦解,繼而產生束手就擒的心態。難道,這就是漢人慣有的習慣性崩潰……

不止一個人臨陣倒戈、放下了他們手裡的槍矛,下一步,是要離開,作為俘虜,自動走到對方的刺刀下、然後,回過來殺戮手足嗎!“孬種,再教老子看到你們,連著金兵一塊宰了!”祝孟嘗憤然大喝,聲震全場,握刀的手沒有因梁宿星凌大傑顫,卻因此時的投降者而不停地抖,牙齒也恨得咯咯作響。

凌大傑因有這十餘人棄械投降而面露一絲笑容:祝孟嘗此人粗鄙,一點都不善言辭,比他的主母差得遠了。

“不降!祝哥說得對!連那些個娘們都保護不了,連自己的家戶都守不住,算什麼男人!死都沒有臉!”“照我說的,衝上去,有多少殺多少,也算給姜當家和百里將軍報仇!”

卻忽然有最後的吶喊,響起在血與火的彼端,戰爭淬鍊出的兄弟情,以及人性本就該有的責任感、哪怕是恥辱感……凌大傑臉色倏然一變,方知祝孟嘗說不出大道理卻一樣能將那些兵馬道德綁架。

是了,祝孟嘗一點都不懂凝聚軍心,但此刻共鳴得如此厲害,緣於他就是這些人,這些人就是他——他們這亂世中匪氣義氣多於英雄氣,追逐的也不是功成名就在意的也不是“算什麼英雄”,而是,“算什麼好漢”。

“好!好!真漢子!”祝孟嘗循聲而看,響應自己的不止盟軍,還有山東土生土長的他們,大悲大喜失聲豪放,邊大笑,邊嘴角竟流出血來……管他作甚,隨便抹了,熱的!

“既是漢子,就要帶(和諧)種!轟轟烈烈、幹(和諧)他最後一場!”祝孟嘗這一聲喝罷,當先把盔甲脫了,赤膊提刀,渾身都是凸起的筋:“全都給我上!”

這一聲大吼,既對金軍,也對宋軍,死寂了片刻後,他身後果然有猛士一齊脫了戰衣,個個露出一身肌肉,哪怕身上遍佈血流。

誰說姜薊死了?這幫猛士個個都是姜薊,臉色兇狠,面目黧黑,驚得前面幾個刀槍指著他們的金將都不敢動。他們怕宋匪暗箭明槍,誰想他們竟赤膊上陣!

戰爭真是篩子,把姜薊們都留在了祝孟嘗的身後,一聲令下,立即照著金兵金將瘋狂砍殺。怕什麼自己死,刀子刺進身體越深,濺起的熱血就越高!

這一幕情景真熟悉,多年前,龍駒河之戰的自己……凌大傑隱隱動容,便這時身邊有人騷動,依稀有“斜烈將軍”“被擒”等字眼,一怔,放眼看去,才發現核心最後的一百不到的勇士們之間,還有金將被綁縛著倒在地上,隨著麾下聲音越來越大,他已確定這就是麾下中能征善戰、極有威望的年輕將領完顏斜烈,適才幫自己和梁宿星會合的功臣裡就有他,何以,何時,竟被宋軍擄去?

祝孟嘗顯然也發現了這一變故,一旦有間隙,立刻搶前幾步提起完顏斜烈後心:“要此人活命的,就給老子滾出箭桿峪!”

人質在手,無論是誰,總歸是讓這場惡戰稍微有了消停,即便只是片刻的僵持。祝孟嘗餘光掃及適才身邊的猛士們又已少了一半,心中一慟,卻知道,時間拖得越久,妙真聞因那些老弱病殘,就有越多的生還機會……

其實祝孟嘗也是賭這一把,其實心知完顏斜烈的軍銜不會太高,否則不會連聽都沒聽過。“滾出箭桿峪”基本是奢求……

“斜烈!”有人似是關心則亂,看孟嘗大刀抵著完顏斜烈脖子,急得似想趕緊衝上來。

“不必管我!他們輸了!”完顏斜烈冷眼回看祝孟嘗,倒也不失將帥氣度,“對不住了祝將軍,我不是你們的轉機。”說罷眼神一狠,竟直接朝祝孟嘗刀鋒上抹。祝孟嘗眼疾手快,一把將大刀抽回,同時將他一踢踹在腳下。

“宋匪!沒資格跟我們談條件!乞哥將軍,不必再與他囉嗦,一戰定勝負吧!”凌大傑冷道,宋匪確實沒有資格,別希冀用此人來搏全域性逆轉。

那關心則亂的老將完顏乞哥亦是咬牙切齒:“是誰擒了斜烈,叫他出來,與我單打獨鬥、公平比試!贏則饒他不死,輸則放回斜烈!其餘宋軍,沒有機會,盡數要死!”

眾人皆是一怔,原來凌大傑的一戰定勝負是這個意思。

“怎麼,不敢站出來麼?”完顏乞哥厲聲嘲諷。

不是不敢站出來,而是,誰願拋下兄弟們苟且獨活?

而且,是誰擒了斜烈,是那個,不久之前才埋骨疆場的姜薊啊……是他衝陣的過程中,把完顏斜烈夾在腋下裹挾著帶過來的,只為了阻止梁宿星凌大傑合兵。而,就是和他一樣英猛的所有宋軍將士們,他們,以一敵十還能以多個大陣對金軍分而擊之……烈士不死,精神永存!

祝孟嘗眼眶一紅,提起姜薊遺下的槍,“去他*娘*的盡數要死!不會輸,只會贏!贏,則你也過來——!”說罷眼神一厲,運使長槍直掃完顏乞哥,完顏乞哥武功不凡,也是一槍回撲,還能與祝孟嘗戰個七八回合,卻哪能制止發了飆身上全是戰火的他,明明槍法比他精湛、氣力也比他足、槍尖明明碰到他胳膊了,竟覺他刀槍不入,竟被他連槍帶臂硬生生往腋下夾,慘呼一聲,已被他蠻力甩到宋軍陣中、完顏斜烈的身邊。

完顏乞哥一落地上,當即被宋軍俘虜。實則這時已有十個回合的時間過去了,但祝孟嘗那聲“你也過來”迴音還在山谷中、城寨邊,不斷迴盪!

“主母,刀槍不入是我!我再搶五匹馬來,五匹馬將軍也是我的了!哈哈!”祝孟嘗豪情萬丈,趁勝往凌大傑梁宿星這邊就衝,凌大傑搖了搖頭,知道此戰完顏乞哥叔侄難救,但不想再對宋匪浪費時間,即便這些已是窮寇,也只剩幾十個罷了:“別指望你的主母了,殺!”

殺字一出,他麾下拏懶神宗已搭箭彎弓,對準了正在與蒲鮮萬奴等人惡戰的祝孟嘗,祝孟嘗左刀右槍滿身煞氣又如何?只需一箭而已。而他身後負隅頑抗的幾十人,凌大傑回看一眼梁宿星,示意他速戰速決。

便這一刻拏懶神宗箭已離弦,直往祝孟嘗血汗淋漓的後背上射,說時遲,那時快,只聽一聲銳利嘶鳴,劃過夜空衝過人群,紅光過處蒲鮮萬奴等金將盡數昏眩,原是宋軍有人發火器救命。

緩得一緩,祝孟嘗大刀得空,反手把這一箭開啟老遠,“李全兄弟!及時之至!”孟嘗只道那一箭是流矢,轉頭對前來救局的李全言謝,當此時,暗處的拏懶神宗卻再度拉滿弓弦——

但這暗箭傷人的金將早被另一個人一眼剔出,是以一邊策馬飛馳而來一邊以更快速度彎弓向他激*射,拏懶神宗怕是想不到,他跟他的兄長拏懶神明一樣,都是在這場山東之戰慘死在這同一個女人手上!

“主母!”祝孟嘗看拏懶神宗慘呼一聲跌落下馬,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差點被殺,再一回頭一定睛發現殺了對手的原是鳳簫吟,狠狠咬了自己手臂一大口才知是真,大喜過望——誰說主母被伏擊,誰說主母不會來救我們!凌大傑,你願望落空了吧!

血戰到此刻對別處戰況尚不知曉的他,也不知主母究竟是怎麼打過嶽離麾下的,但卻明白,主母贏了,調動了和聞因妙真一起留守的李全一起來救他,也許,海逐浪也派兵駐紮了進來,現目前正在保護那些老弱婦孺們……然而……祝孟嘗心一冷,但主母和李全,過來這裡也是送死,因為……

天啊!

祝孟嘗臉色刷一下全變,想要提醒主母的話全都如鯁在喉——吟兒箭射拏懶神宗的同時,正值凌大傑對梁宿星示意殺戮,雖然多來了幾個人也一樣以卵擊石,故此,梁宿星這一劍已然打出——

祝孟嘗暗叫不好心膽俱裂,那魔鬼速度好快,無論是何時何地發招,都是不由分說當仁不讓立刻覆蓋整個戰場。

刀槍、兵馬瞬間被淹,任何力量都極盡渺小、不值一提。天地只留一聲尖戾,刺耳、漫長、豁開每個人的心,再不停地扎磨……

這一聲過去之後會發生什麼誰都不知道,只肯定,會有無數的血霧,把戰場重新刷洗一遍,然後,世界就完全不同了……

祝孟嘗膽寒更在——梁宿星一雙利眼,是專挑力挽狂瀾的人下手的,眨眼的功夫罷了,這道刺眼白光,正是橫截在他和主母之間,也就是說,正對著主母去的……

姜薊之死歷歷在目,主母可堪這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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