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的宋恆,此刻帶著少許的醉站在山頭,看著腳下冷冷清清的冰場……很想這樣跳下去。

失意,當然失意,意氣風發等著出征,結果就因為厲風行在散關發現金國邊軍異動,因覺形勢可疑,在還沒有確實證據的情況下就對風鳴澗建議,“儘量派遣心思縝密之人”——這什麼意思?擺明了偏幫寒澤葉!

宋恆心裡不是滋味得很,厲風行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害他又一次失去了建功立業的可能!這次輸給了寒澤葉,他連追趕楊宋賢的最後一絲希望都沒了,唉,算了,今生今世都別指望了!只是不想別人指著說:同是九分天下,差距怎就這麼大?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可是,還能怎麼辦?空有抱負,沒有機會……秋風凜冽,特別的冷,割剜著傷口,冷到極致了反而火灼般熱。

突然,流血的手臂被一隻溫柔的手定住了、同時傷口被繃帶一道道熟練地纏繞,他呆呆地任憑著這些舉動沒有反抗,只知道那是介於很冷和很燙之間的另一種溫度……在家將們面前他只會表現出無所謂哪怕其實他們都看得出來他在乎,只有在沒人的時候他才會忍不住像個孩子似的不服、怨念、淚流滿面。

淚流滿面但是沒轉過頭去,是因不想給那人發現他的狼狽,便這般無聲地看著死亡谷發洩情緒,那人也在冷風裡陪他站了很久、一直沒走。“怎,怎麼還不走?”他含糊地問,哭完了,希望那人別看見,那人先走他後走。

“等宋將軍一起走。”那人帶著些許愛憐的語氣。他一怔,聽出來那個原是蘭山,登時一驚,慌忙把臉收拾乾淨了:“是你?!”轉過身,果然是那個熟悉的苗條身影,是了,不會有別人猜到,他會跑到這處新發掘的禁地來。

“唉,蘭山,你不該來這裡,萬一一個不慎,掉進這殺人魔窟。”宋恆嘆了一聲,所以有時候無心之失,真的會害了別人也說不定。厲風行他們的謹慎,不是沒有原因的……

“殺人魔窟?嗯,我聽說這死亡之谷,是設定出來殺金人的。”蘭山點頭,等他下來。來到短刀谷這麼多年,很多人都對此地諱莫如深,縱使蘭山也一知半解,冰場不怎麼危險所以不怕——當然此刻不只是為了八卦。

“看見那塊石頭了吧?”宋恒指向不遠處山峰上的一塊巨石,“那石頭已經在那裡好幾十年,一旦啟動機關落石,死亡谷便會山崩地裂、道路封死,一部分還會下沉到地底去,足夠教陷進之中的敵人屍骨無存。”

蘭山倒吸一口冷氣,宋恆帶著遺憾:“可是這死亡之谷,至今也沒殺過一個金人,哪怕是隴南之役,也沒能把完顏永璉引進來——在那之前,宋軍都敗光了。”

“宋將軍時常在江西和川蜀之間奔走,沒想到,對短刀谷的事情是這麼瞭如指掌。”蘭山發現,宋恆其實本可以承擔抗金大業。

“談不上了如指掌,只是因為家將們從來都對我述說這些,父親他最恨之事,也是沒能擔負起抗金大業、反倒把人生最寶貴的幾年,用在了和自家兄弟的內耗上。”宋恆說著實話,其實他、徐轅、林阡、辜聽絃等等都一樣,都是還沒作出什麼成就的時候,就有著未完成的父志壓在肩上。

“就因為這樣,宋將軍總是很想去抗金的前線,盡一份力。”蘭山理解地說。

“唉,不只是盡一份力,也希望能建功立業。”宋恆實話實說,蘭山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恆面上一熱:奇了,我對這個女子,怎麼好似希望和盤托出似的。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宋恆看她等了太久,終於不再停留、一躍而下,卻還難免帶著怨念。

“宋將軍,不必太過糾結,這場仗去不了,也許就是註定不該由宋將軍打的仗。不強求,隨緣的好,未必不是福。”蘭山微笑開解他,“知道吧,樊井大夫,先前有個徒弟跟著他學醫術,卻嫌他教得不夠好、改投了別人去學,他知道了特別傷心,曾也想把這徒弟奪回來,後來不了了之了。不久前,才聽說這個徒弟背叛了那個新師父,還把他新師父的治病之術佔為己有了,大夥兒都為樊井大夫慶幸,不然現在被背叛的就是他啊,所以說,多年前的被拋棄,現在反而成了福。”

“樊井還有這麼段傷心的過往啊。”宋恆聽了很受用,原來誰都有這種時候。

“所以,不是你的就任它去損別人好了,是你的終有一天會認可你,成為你正確的人生。”蘭山說時,宋恆心理作用,覺得天都開始發亮了。蘭山真是個好女子,又美貌又善良又溫柔又開朗!他怎麼以前就沒發現呢!

“不過,倒也希望隴右的仗不要損了寒將軍啊!我很希望寒將軍幫著盟王旗開得勝的。”蘭山笑靨明晰。

宋恆見著她微笑的側臉,臉色漸漸變得平和:“蘭山,以前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會這麼快樂,哪怕受傷,哪怕失落,都從來都帶著笑。現在,總算懂了。”

“怎麼?”蘭山一怔,問。

“我要學習你的蘭山精神。把不如意的事,都往如意的方面去想。”宋恆由衷地說,自信滿滿,“所以,不如意的宋恆,剛剛已經跳下山去,被死亡谷埋了,如意的這個,要繼續拼搏,繼續努力,相信自己,一定可以!”

“宋將軍笑了就好了!”蘭山放下心來,宋恆想通了就立刻與她下山,“蘭山,謝謝你開解我,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對了,是要回去嗎,我送你。”

“不必了,我還要有別的事。”

“還要去治病?這麼晚了……樊井真是嚴苛,難怪要被拋棄。”宋恆說時,稍帶將軍的傲慢,以及對她的憐惜。

“不,不是。”蘭山低頭,“今天,是我孃親的生忌,我還要去拜祭她,與她說說話。”

“啊……”宋恆這才知道,她是要往青楓浦,人家要和自己母親說話,那宋恆當然沒資格在場。這麼在半途與她分手後,竟有點依依不捨,身邊少了個人,失意驟然變成了失落。

宋恆於是就一直在路口等蘭山,等她從青楓浦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晚了,藉著火光,發現她眼圈泛紅,明顯剛剛才哭過。“怎麼,發生了什麼事?!”宋恆關心所致,即刻撲了過去。

“宋將軍……”蘭山沒想到他還在這裡,怔住。

“蘭山,原來也有脆弱的時候嗎?唉,大夫總是能醫人不自醫,有什麼想不開的,不妨對我講。”宋恆關切詢問。

“沒,只是剛剛在母親墓前,追憶她的一生,難免覺得苦楚。”蘭山面帶惆悵,“雖然很多事情,可以往好的方面、樂觀的方面想。但獨獨這一處、關於父親和母親的不如意,蘭山始終找不到如意的方面,因此情不自禁,就哭了出來。”說罷,仍強顏作出個微笑,“不過,哭完了,便舒服多啦!”

“蘭山。”宋恆搖頭,正色對她說,“永遠不要以自己的心思,去揣摩別人的心思,哪怕你與他性格相近或血脈相連,你們的遭遇不一樣,想法也是完全不一樣的。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也許你的父母親之間,習慣了他們相處的模式,所有的冷漠和互相傷害,都是專屬他們的牽連,對他們而言,未嘗不是一種幸福。他們的開心或難過,都不是你能揣測,該狠心的時候,真是要狠下心來,不去庸人自擾,反而傷了自己。”

“嗯,你說得對,不該去多想那些有的沒的,我要做的,只是不讓他們白生了我,接下來的生活裡,我要做很多有意義的事,這樣才對得起他們。”蘭山點頭。

“對,就是這樣,才能延續他們的生命。”

“宋將軍,怎麼成了你在開導我了?”蘭山笑,“好了,你說的話我很受用,我不再難過了。你也別再難過。今天過後,誰都不許再哭。”

“自然,看到你我就不難過!”宋恆高興、脫口而出,說完才知失語,暗夜火光,寧靜深林,情緒正好,他和她的臉都登時一紅。認識這麼久,兩個人的距離第一次這麼近,心亦然。

“蘭山,你的生辰是哪天,告訴我好嗎?”沉默了半晌,宋恆藉著機會繼續問,蘭山一驚,啊了一聲:“什麼?”

“蘭山,我想以後、多瞭解瞭解你,你的生辰,你的喜惡,你的一切。”宋恆鼓足了勇氣,“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走進你心裡。”

“你對每個女孩子,都是這樣說嗎?”蘭山想起來,那個慕涵提議的無聊遊戲,加上現在他可能酒還沒醒……雖說如此,為何蘭山像懷揣了只兔子,又爭如心裡有十五隻竹桶七上八下……青澀的甜蜜。

“我幾年前,只對一個女子說過這話,那個女子,卻不肯跟一個落魄的我,還把我給奚落了一番。現在,一樣是我很苦的時候,還沒作出多少成就。不過我還是想鼓足勇氣,問一個新的女孩,可否認可我的認真,我很希望,她就是我正確的人生。”宋恆認認真真地說,“蘭山,我想照顧你,為了你奮鬥。”

蘭山淺笑低頭,一時不知如何答他。

“你不說話,就代表預設了啊。那就先告訴我生辰。”他看見她的羞澀並不抗拒,自信且稍有自得地笑了。

“不告訴你,你猜。”蘭山笑著跑遠,他一愣,趕緊追上。護送她一路向北,沿途晚風拂夜,吹面甚寒入心則暖。

“賀大夫!”小姐妹連喚了蘭山三聲,蘭山還沉浸在幸福中沒緩過神來。

“賀大夫,怎麼了?”小姐妹摸了摸蘭山額頭,又摸摸自己額,“沒事啊……”

“我告訴你她哪兒有事啊!”姐妹乙笑嘻嘻地指著蘭山心口:“芳心動啦。”

“去!”蘭山趕緊罵,羞紅了臉。

“怪不得賀大夫病了這麼久,說好就好了。”姐妹甲笑侃,蘭山確實已休息了很多日子、才剛回來這裡幾天,便教她們發現出了不一樣。

這些少女都是在王寶兒被發現是內奸、玉澤玉泓也陸續離開之後新投入樊井門下的。據說楊夫人也有心願,想要讓若熙也來學著救死扶傷。不過蘭山和她們有所不同,她們只會一些基本救護,蘭山卻是極通醫術。

“樊大夫來了!”這一聲比軍令還管用,姐妹甲消失得無影無蹤,姐妹乙也趕緊專心做事。

樊井把蘭山叫到一邊,交代了一會兒天驕的病該怎麼負責,說以後的事就交給蘭山你和聞因了,“天驕傷勢不可耽誤,我不能帶你過去,蘭山,你已可以獨當一面。”原來,林阡在確定了天驕無礙的情況下,把樊井也調離短刀谷,今夜就由百里飄雲護送北上。

換往常,蘭山肯定是巴不得隨著樊井一起去前線,但今次,竟有些高興,高興自己可以留下不用跟過去。

“樊大夫,放心吧,天驕就交給我和聞因姐姐了。”

目送樊井走,她忽而有點走神。

我想照顧你,為了你奮鬥。

清風中,宋恆的臉,若隱若現。

誰都不許再哭。

還有他手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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