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襖寨所有兵將都心甘情願各司其職,唯獨楊妙真一人不服號令,幾次三番向楊鞍要求跟在林阡身邊。

先前趁著林阡還沒離開她也求了兩次,但因林阡不允許,楊鞍也沒轍,意料之中的事,只能教妹妹別抗命,勝南他有自己的主張和用意。妙真卻煞是倔強,說,山東有哥哥他們就夠,留我在這能有什麼用意?伶牙俐齒,說得林阡語塞,林阡卻仍不允,終是沒帶她走。

“總是躲著少女的盟王叔叔。”走後兩日,吟兒談及此事,難免對林阡調侃,她何嘗不知道林阡是什麼用意,還不是為了躲著楊妙真嗎。

“你也不幫著說話。”林阡自然惱。

“唉,其實我是覺得,還是讓她隨行的好。”吟兒道,“在你身邊衝鋒陷陣、實現價值是她的心願,為何不滿足?我是過來人——真的,只要能每天看見你就好,就滿足,甚至都不需要你什麼承諾……”

“哼,十五歲時確實不需要什麼承諾,二十歲之後還不是不讓喝酒。”林阡面帶慍色打斷。

“可距離這東西,越遠就會越想,你越躲著她,她反而會越喜歡。不讓她繼續跟著你、瞭解你的為人,怎會分清你是師父還是丈夫,怎能做對成熟時候的抉擇?”吟兒認真說。

“但若她成熟時毅然決然作出了我是丈夫的抉擇,你又待如何?”

“還能如何?看你那時候的心意了。若是不喜歡,那也總得給她表露的機會,再想盡辦法幫她找個新生解脫;若是喜歡她,那就娶進家。如何?”吟兒雲淡風輕地笑。

“實在胡鬧!”林阡冷著臉,“為防她成輕衣、慧如,現在把她丟在山東是最明智。”

“盟王,對自己也未免太自信了。你怎知道她不會想清楚、一直沉浸在對你的崇拜裡?你的缺點可是一大籮筐,她會發現並且主動不要你的,然後找個年輕俊傑嫁掉,那樣比還沒表露就直接被你丟在山東解氣多了。”吟兒嘲笑。

“哦,原來這樣,是想暴露我缺點啊。”他哈哈大笑。

“哼,我是說真的,你硬不允許,她也會抗命,找一切機會來的。你就等著瞧吧。”吟兒說。

這不……走後三日,妙真便抗命來了,藉故說什麼和聞因姐姐有約定……林阡瞪著吟兒,你這烏鴉嘴。妙真真的和吟兒當年似的,熱情和魄力沒有人能攔得住,或許正因是同一類人,吟兒才特別瞭解她吧。

隨行女將原本就少,妙真這一來讓包括袁若、郝定在內的很多人都圍了上去。那時妙真轉頭看向林阡這裡,倔強的眸子裡閃出一絲狡黠的得勝笑意,彷彿在說,師父你沒法趕走我的。

原已離開了三日,如今妙真從泰安來,彷彿把那邊的氣息又拼接上了。此刻再回望泰山,鼓角爭鳴已遠,崢嶸光輝猶在。

待到烽火靜滅時,雲在山中燒。鐵馬不嘶,牛羊食草。

願這等舉世清寧,能亙古長存……

進入河南境內,林阡一行遇到了同期回豫王府的段亦心。

野間竹寮,剛好偶遇,實是有緣。當時她正一個人飲酒,綠衣藍披肩,劍在腰中束,行囊於桌側,除此無它,簡潔明快。

“還是這魯酒比較好喝。帶了幾壇回來,快喝光了,你可要嗎?”原來她在濟南軍中那幾天最大的收穫竟是魯酒嗎。吟兒苦笑對林阡點頭,哪能不允林阡這饞貓喝。

“段女俠,英雄所見略同,山東的酒最是好喝。”林阡笑而坐下,發自肺腑高興。

“山東還有種薄餅,也很好吃。”妙真說,開在她家對面的那家愛煮大腸的飯館也開了鋪,據說宋賢在開張那日立刻就帶玉澤去嘗山東特色,妙真則去買了些乾糧帶出來,一早就在準備著離開。

“那便拿出來分了吧。”吟兒不禁也垂涎。

幾人相談甚歡,段亦心說她一定會幫忙撐起豫王府,林阡也問她河南義軍的擴張可曾擾民。

段亦心搖頭:“當下還好。他日,就真不好說了。”

又說,抗金聯盟的義軍,據說在各地都能與官軍共存,南宋如是,我大金如是,盟王實在不簡單。其實,所有戰者的心願都是為了和平吧?然而,和平之後的那些爭端,才更教人想起就心寒。

他點頭,就像紅襖寨的論功行賞,就像金廷宋廷的政治鬥爭。因為存在這些雜念,每每戰鬥時才各種掣肘,但,有人拋卻這念頭倒是說得通,卻哪會所有人都拋卻?尤其是,弱者和野心家,前者必須自保,後者從來就不可能純粹。

“只要有林阡一日,便不會縱容那些私慾。”林阡斬釘截鐵,說時他若有若無看了楊妙真一眼。妙真當時還不解其意,更不知林阡讓她留下的用意——是要拴住李全的忠義與善念。

誠然箭桿峪之戰和最終決戰都教林阡看清了李全的實力,但兩次戰爭中他表現出的負面全都是違令與不可控,像極了金軍那位蒲鮮萬奴,卻又比之要韜晦得多,絕對不簡單。

多年練就的識人本事,令林阡不否認李全的才幹,卻也明白楊鞍手裡的可能是驍將也可能是禍患。但,只要有林阡一日,便不會允許私慾。他對所有人都一樣,可容,但絕不縱容。今次他壓制了楊鞍的邪念、並使楊鞍最終得以順利迴歸,那麼他年,他也不會姑息任何人。

“是在何處見過盟王嗎。”臨別時,段亦心忽然問。

“怎麼?”

“有時候說話的聲音和語氣,像極一個故人。我曾到過泰安一次,然而所遇是個金兵。”她狐疑地問。

“正是我。”林阡才知她也記得。

“……原來如此,是個細作?”她一愣,洞悉而笑,沒說什麼,終是走了。

吟兒聽聞林阡和段亦心曾有淵源,好奇問他到底是什麼情況。

“那時我還是個細作,她應也初入豫王府,是到泰安來尋她的親人,途中卻遇到些紅襖寨的土匪,那時候紅襖寨還魚龍混雜得很,見她貌美便起了歹心。”

“哦,然後你便救了她。”吟兒笑著猜。

“然而那夜卻於林中迷路,當時,也不知彼處其實是個陣法,所以只能第二天天明再走。”

“原來還過了一夜。”吟兒想,林阡在此之前恐怕都沒跟胡水靈以外的任何女子有過這麼長時間的接觸吧,故此吟兒笑盈盈地說,“對嘛,這樣人生才完整嘛……”她一直覺得,林阡少年時候的故事少了點什麼。忽然一個激靈,想起個比較嚴重的問題,差點跳起來——

“對了,你有沒有,有沒有揹她!?”吟兒很在乎地問。

林阡趕緊把她扶住了,這傢伙,總有不分輕重的時候,“瞎,別打岔,她雖曾寡不敵眾,到底是個高手,那時武功也不遜於我,幫我解決了不少困難,在我心中便屬女俠女英雄,怎是你說的那種小心思!”

“哦。那,繼續……”吟兒悻悻的。

“第二天天明瞭,終於找到路出來了。”林阡說,妙真頗有興趣:“然後呢?”

“嗯?出來了啊,然後,就沒然後了。”林阡道,“耽誤了一夜,我得趕緊去找宋賢和新嶼。”

“笨,我要是你,那麼標緻的一個大美人,兄弟還有什麼要緊啊!”吟兒那個見色忘友的……

“咦,那為何師父與她見面數次似都沒有察覺?”妙真奇問。

“她與我見面那會兒,穿著藍色披風、淺綠衣衫,記憶深刻,然而迷宮中見,她一身素衣,自然沒想起來,倒是後來濟南城下她再出現,穿戴藍色,我才記起,原來是她……”林阡道。

“好吧,盟王記人都是透過衣服的,換個顏色就不認識了。”吟兒笑,又說,“其實,你絕對喜歡過段女俠。”

“啊?”林阡一愕。

“不然在你情竇初開的年紀,為什麼總是喜歡‘穿藍衣’的姑娘。”吟兒又翻舊賬……

“……”林阡趕緊制止這丫頭。

午夜夢迴,林阡忽竟又身陷迷宮,看自己全身裝束,好像只十多歲年紀,臨溪照映,金兵模樣。身旁不遠的藍衣少女,姿容秀麗,女英氣概。夜晚野外,對火而坐,互相訴起彼此之事,他因細作胡謅,她卻是真心吐露,“我是來找我的大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據說最後就是出現在了泰安摩天嶺,可後來便不見了。”

“據說?”

“我從未見過他,只知他在河南,好不容易有了頭緒、卻知他已失蹤了二十多年……我日夜追尋,不願捨棄分毫線索,最終才知道,他應是失蹤在泰安摩天嶺。具體原因卻還不得而知。”

輾轉入眠,又進一夢,自己又在嶽離構造的迷宮中到處奔走,形如瘋癲,揮刀亂砍,急於衝出,苦於無路,身邊無任何兄弟愛人,只有孤苦絕望無人理解,說不出半句為自己解釋,滿手的鮮血需要解釋什麼?!

暗箭明槍四起血光,衝馳而來的對手們竟個個都喊,殺了那惡魔,不能讓他走!“淵聲,你死期到了!”一驚坐起,噩夢全散,唯餘枕蓆,黃粱一夢——淵聲,淵聲,原竟是淵聲的記憶嗎!

“怎麼了?”吟兒被他吵醒,惺忪問。“沒……沒什麼……”他滿頭大汗,不知為何竟代入了淵聲。

半夢半醒之中,思緒竟能串聯:段亦心的大伯很可能就是在參與圍剿淵聲時失蹤的,其極有可能是豫王府的高手,因淵聲之事被完顏永璉召集,一同進行了對淵聲的圍捕。最終他和很多高手一起困在摩天嶺嶽離的那處迷宮,卻未能把眾矢之的的淵聲擒獲,反而害得自己喪命或失蹤。

正因為嶽離的迷宮無能為力,完顏永璉才會一不做二不休,又創造出第二處迷宮來困淵聲……也就是這一次完顏永璉開啟後對付林阡的大陣。

段亦心之所以很難探求真相,一則彼戰活口不多,二則倖存者心有餘悸諱莫如深,別說細節哪怕這場大戰都很難再提……

聯絡起佛山腳下自己和凌大傑尹若儒爭鬥時曾利用的那堆墳塋,林阡終於豁然開朗那一處和泰山的聯絡——由於凌大傑尹若儒極為在意,林阡二去濟南時曾親自去看探那墳塋裡埋下的是什麼人,後來才知道其中不是埋人,而是葬了各種刀槍劍戟,名器之冢也!也就是說,淵聲和高手堂的這些人,可能在佛山也打過一場,結果導致所有人的刀劍都被葬在那裡,凌大傑尹若儒為什麼看重,因為那裡可祭奠他們的曾經!

曾經。三十年前的佛山-大崮山-摩天嶺一線,確實有過這場以一敵萬、持續近一月的決戰!

淵聲何人?他一個人的戰力,就拖了當時金朝最強的軍隊陣容!

對於淵聲而言,佛山之戰不費吹灰之力,直到大崮山南、摩天嶺北的嶽離迷宮,戰力方才有所吃緊,畢竟陣法厲害,他苦走不出,加之敵眾我寡,加速了他的瘋癲,於是開始各種毀壞和殺戮,武功雖高了,心智卻模糊,恰好又碰上嶽離的九天劍“反控”……九死一生,幾近被嶽離俘虜。但終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摧毀了當時嶽離的所有真氣又逃走,留下大崮山和摩天嶺死傷無數,甚至幾多都屍骨無存。

完顏永璉在彼戰中失去不少愛將,憤怒之下將淵聲引到了摩天嶺東由他所造的迷宮陣中。這次淵聲花了近十日之久才走出,出來後更被凌大傑等人在谷中火燒、油盡燈枯卻還天幸下雨逃脫……可是淵聲他瘋了,他雖然逃脫,但這回是徹底的沒有心智了,他彷彿被這虛實結合的迷宮抽了魂,自己走回了完顏永璉的軍馬前……

數萬金軍劍拔弩張,他自己卻束手就擒,淵聲他由衷高興地說,他憑手裡的刀,“逆天了!哈哈哈哈……”仰天長笑。那時金方可能還不解其意,時至今日可能才發現,迷宮陣裡什麼鐵索橋九鼎陣其實大半都已經被淵聲破了不少,完顏永璉的迷宮陣再好也早就敗給了他!這也使得幾十年後的林阡不勞而獲撿得一個大便宜……

金宋群雄從前輩到後輩,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淵聲他,確實早就已經逆天了。

當年的完顏永璉看到淵聲死不悔改的樣子不知是何等心情?他顯然也想起了為了剿除淵聲他投入的所有兵將,那麼多人,全都在大崮山摩天嶺化為灰燼,或入塵沙,或染華林,過一兩年,盡數蒸發,於這青史過眼雲煙……其中有一個,便是他最欣賞的那個河南高手……

而無獨有偶,幾十年後,林阡在入他陣法之前,也在大崮山摩天嶺把無數金兵金將的血和骨打入地下!其中有一個,就是他鐘愛的軒轅九燁。

林阡對於當年之事已猜出些大概來,代入完顏永璉心情後難免沉重,後半夜倒是沉沉睡了過去,下面的一個夢,他睡太沉,就沒記住。雖然這夢理應很震驚……

夢境裡,他拖著殘軀和血汙逃生,這一路不知道灑了多少血是不是順帶著臟腑也流光了斷肢都遺下了,那幾天他都是吃泥吃草啃樹皮活下來的,最終找了個山洞藏身……

畫面在這時卻斷成兩列,一列是幾十年前,段亦心的大伯,自己一個人頑強存活,並在接下來的兩三年內一直生活在崖底,一邊養傷,一邊參悟出了新的劍法,而且是對付淵聲的各種招式;

另一列卻是在幾十年後,開禧元年,那個名叫軒轅九燁的白衣男人,他比先一個要幸運許多,養傷期間忽然察覺,這塵封多年的山洞裡,竟存留著這樣的絕世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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