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你醒了盟主!”熟悉的聲音,飽含著欣喜,一霎像回到了越野山寨,不知今夕是何年。

視線許久才變得清晰,映入眼簾的果然是紅櫻,吟兒雜亂的思緒開始倒灌,片刻後才完全想明白,現在在哪裡、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全天下只有她和洪瀚抒你知我知。連林阡可能都會納悶都會莫名其妙,洪瀚抒為什麼要在陣前瘋魔般自殘。

要想讓吟兒從當時的氣息全無,到如今這呼吸舒暢轉危為安,洪瀚抒就必須捨得那十幾鉤刺在他自己身上……

陰陽鎖。

難道是他?竟然是他?怎會是他?不該是他!醍醐灌頂,當場凌亂的不只是瀚抒一個,吟兒完全一致的心情所以才感覺驚恐……

“他、怎樣了?”死裡逃生,驚魂初定,吟兒看見陰陽鎖還在,知道瀚抒一定還活著。

“洪山主他……自殘、受了好重的傷,可所幸情緒恢復了不少……”紅櫻紅著眼圈,我見猶憐。

愛上這樣的男人,當然要天天夜夜的擔驚受怕,吟兒嘆了口氣,在紅櫻幫助下加高了枕,再躺了片刻,只覺神清氣爽。

此消彼長,自己精神大好,那瀚抒……吟兒隨即黯然。惶恐散盡,化為煎熬,不得不憶起同病相憐的洛知焉和林阡。當年中了陰鎖的洛知焉,是不願林阡再剋制所以自盡,可是鳳簫吟,你這麼怕死,怎會願意和洛知焉一樣壯烈?何況,他是為了他的主公,而吟兒的主公不是洪瀚抒,吟兒,還需保護腹中的小虎妞——對了,小虎妞還在嗎!?

心念一動,下意識地去觸碰小腹,詫異地發現,經此變故瀚抒並沒有隨意用藥殃及她腹中的骨肉。

“盟主,你放心,紅櫻會保護你和小虎妞的。”紅櫻看出她的心理,輕聲說。

吟兒心裡一暖,真好,上次遇到闌珊,這次遇到紅櫻。

“盟王私下派人來與紅櫻說過了,務必要保住盟主腹中的孩子。唉。”紅櫻說罷,吟兒一愣,這麼快,那傢伙就在洪山主近身又找到個臥底安排好了?!而且這個臥底還完全信得過!絕對沒危險!吟兒頓時對林阡的明察秋毫佩服到髮指,內心對盟軍的擔憂也一掃而光。她相信,有林阡在,盟軍不會因這意外而損傷。

“紅櫻,嘆氣何為?”她卻看出紅櫻臉上的失落。

“洪山主在陣前說的話,大抵傷了盟主的名節,小牛犢有可能不是盟王的孩子,所以,盟王才更重視這一個吧……雖然盟王是個大英雄沒錯,可男人家到底都是有這方面的介懷的。唉,我也希望我是猜錯了,然而,私下前來強調這麼件小事,紅櫻實在是……不想領他的命!”紅櫻實話實說,淚在眼角,終於說完這些難以啟齒的話,“無奈何盟主未醒,紅櫻等到現在了,只想問盟主,真的聽盟王的話嗎!”

吟兒怔怔聽完,才知小丫頭為她擔心,笑起來:“這可不是小事,這對我而言,是現如今的頭等大事——這孩子,是我逆著他堅持要生的。他是理解我才支援我。”想起林阡,忽添哀愁,顛沛離亂,生死難料,“將來老了,無論誰先百年,留多多益善的孩子服侍在另一個人身邊都是好的。女兒貼心,最是應當。”小虎妞,完全是她對命運的得寸進尺。

見紅櫻聽得失神,吟兒拍拍她肩膀:“事實上陰鎖無論吃不吃藥都只能吊命,關鍵只在於陽鎖的剋制成功與否。所以……林阡當時才對我讓步,現今也一如既往慣著我。”

“原是如此。”紅櫻擦了淚,“那樣就好,是我想壞了盟王。”

這時有旁人到此,紅櫻轉頭,面露喜色:“啊,是軍醫來了。”忙起身為吟兒引薦,“這位是西夏的名醫、專醫治洪山主的。”

“洪山主的傷勢便是您主治的?他是何時有的傷,何以總是不痊癒?”軍醫給吟兒診脈時,她詢問有關洪瀚抒。紅櫻原想制止,卻也相當關切,這些日子紅櫻只負責端茶遞水,但不知具體詳情。

“這……”軍醫三緘其口,很顯然,洪瀚抒不會允許他外洩情況,否則他脖子就保不住了。

“說給她聽。”那時洪山主掀簾而入,吟兒循聲而去看他精神奕奕紅光滿面,一點都不像想象裡的奄奄一息……

“這裡沒有外人。”瀚抒看見紅櫻也在,並沒有趕她出去,“這病症,是一年多以前察覺的,初始以為是戰鬥中落下的傷,使我總是心浮氣躁、發熱上火,脾氣也越來越暴躁、根本沒法剋制住。然而我為人從來都很暴躁……是以根本沒有上心,直到很久以後,才覺情況不對。”

“到我診斷之時,診出主公所中,是那種傳聞裡的、與旁人此消彼長之毒……”軍醫說罷,紅櫻驚呼一聲,目中噙淚,忽然徹悟,他才是陰陽鎖裡和盟主此消彼長之人……紅櫻冰雪聰明,哪裡不知道此消彼長就意味著你死我活,所以沉默傾聽時,淚水無聲無息就奪眶灑落。

於是明明是軍醫在解釋情況,對情況瞭然於心的卻是聽的三人——

“因是稀奇之毒,我無藥可救,只能對主公建議,‘以內功驅毒或可’。去年我軍撤出隴右,迴歸西夏祁連山,主公名為閉關修煉,實則練功養傷。”軍醫道。

吟兒憶起陰陽鎖的發作驟減和直到今年年初時的銷聲匿跡,知道正是這段時間洪瀚抒的武功突飛猛進、陰陽鎖也剋制得非常順利。

“然而,隴右形勢再度變幻,主公他又再親臨戰場,一不留神,便被一金國高手的氣流傷至穴道、筋脈,從而使陰陽鎖重新發作。”軍醫嘆息。

“……齊良臣……”吟兒一震,想起林阡、齊良臣、洪瀚抒之戰,正是那天晚上,自己在小牛犢的搖籃前突然眼前一黑。難怪了。

“主公傷勢復發,只能聽從我之建議,繼續修煉那內功心法。然而,內力的提升雖然能攻毒,但過快的提升只可能起到反效果,欲速則不達。”軍醫長嘆,“我只恨當時沒有拼命攔阻,如今,鑄成了大錯!”

“是啊,大錯。”洪瀚抒這時是非常有理智的,在吟兒面前坦誠說,“去年練功,是為治病,今年練功,卻是為爭一口氣。為爭一口氣,過快地修煉、當然欲速則不達……因此,內力雖提升了,卻剋制不了毒,反而毒性更重,陰陽鎖幾乎崩壞、近日來有走火入魔之跡象。”

沉默半晌,嘆了一聲,“想不到,祁連九客的兄弟情誼竟無法將我勸阻。連他們,都無法將我剋制……可見我,真的已經……”洪瀚抒想用喪盡天良來形容,但因為那是形容自己,所以話到嘴邊,還在找別的詞代替。

這一刻吟兒側耳傾聽他的嘆氣,其實並不完全覺得可惜,這次變故唯一讓她欣慰的就是祁連九客——原來陸靜和藍揚之所以跟著他到陣前不是盲從,而是因為擔心他的病怕他失智胡來!這個月來想必他們誰都發現了他的變化,他們之前服從他是因為他雖是個暴君總算還是個正常人,可如今卻不正常!吟兒當然欣慰啊,祁連九客,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愚忠符號。

“現下主母可以不用服藥。”正巧這時軍醫診斷完了吟兒。

“閉嘴,休得叫我主母!”吟兒大怒,既為自己,也為紅櫻。

“主公,這……?”軍醫忐忑,怕叫主母引殺機,不叫更引……瀚抒原還沉浸在慨嘆之中,因她這突然發怒而驚回現實,尷尬咳了一聲,示意軍醫下去。

軍醫走後,營帳裡就只剩三人。

“這種毒叫陰陽鎖,確實此消彼長,陽鎖愈加暴躁,陰鎖愈加衰竭,而且,你們所不知道的是,它和藍揚說的那樣,能讓理智徹底被吃了,所以置人於罪惡之地……”吟兒將樊井等人的說法轉告,“瀚抒,藍揚他們都錯怪了你,失智胡來不是你自己控制不住,是你早被它控制住了。所以……走火入魔不是你的錯。”

“大宋的大夫,果然比西夏的好點。”洪瀚抒嘴角勾起一絲調侃的笑。

她呆呆地看著這個表情,只覺得這好像在夔州之前的哪裡看過,那麼純真,那麼自然,她很懷念,脫口而出,“大宋的身份也是。”

“這樣了還要當林阡的說客嗎。”他表情一凝,“小吟,你從來都這麼有攻擊性,卻一點都不懂防禦。”

起身背對:“可是我,發狂時和正常時,實則是相差無幾的——不必都推卸給陰陽鎖。什麼‘殺人的是惡念不是我自己’,這種開脫只有林阡會用,我不需要。”轉頭,冷淡一笑,“陣前很多話都是我的本意,莫對我抱有太大的希望!”

吟兒知道說服又失敗、因為林阡是洪瀚抒的陰影魔障……哪裡攔得住他忽然的由晴轉陰、拂袖而去。

當此時,吟兒和瀚抒、紅櫻都知道了陰陽鎖的內情,瀚抒不肯告訴別人,也不可能告訴別人,包括祁連九客那些兄弟。他若是告訴他們,只會給吟兒帶來災難,所以他一定會守口如瓶。

這一點,吟兒、瀚抒、紅櫻已經自發形成同盟。

紅櫻現在才明白,為什麼洪山主要瘋了一樣自殘。是為了救盟主性命。

而洪山主強擄盟主幹什麼?是要時時刻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怕她瀕危而不能再救!

洪山主說兄弟情都喚不醒他,可他再怎麼控制不住,盟主的生死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這世上有人會將兄弟情看得高過愛情,有人完完全全相反。

“陰鎖沒有辦法,那麼陽鎖怎麼治癒呢?洪山主他,難道要這樣一次次地自殘,一次次地消耗自己?盟軍那邊的軍醫可有懂怎麼治的嗎?”紅櫻噙淚問吟兒。

“嗯。有。”吟兒說這話卻純粹是為了安她的心,怎麼治?從前的陰陽鎖,還能以陰陽調和來治癒,但程凌霄和林阡都曾告訴過她,現在的陰陽鎖由於經年激化,連這個解法都可能會失效。最後的三個辦法,是青城派的練氣養生之道、林阡翻閱的那本醫書,或需要靠林阡甚至更強高手的內力祛除。

也未嘗不可,至少,可以勸孫寄嘯,將青城的練氣養生之道灌輸給瀚抒。吟兒想。

“孫寄嘯孫將軍何處?”她問紅櫻。

“他?可以救盟主和洪山主?好!我會盡快給盟主打聽!”紅櫻一驚,眸子裡全然喜悅。

吟兒恍惚又覺得回到了過去,“打聽”,紅櫻那時候就是個包打聽,無私地幫吟兒到處跑腿……感慨萬千,紅櫻,紅櫻,所幸這世間萬般變遷,你我的感情絲毫無損。

得此一人,進時心有靈犀,退則推心置腹,絕對互信,永不背棄,紅櫻,可比妙真更早啊。

“小吟,小吟,我不信那江山刀劍緣,只信天把你糊塗地安排給了我……”昔年越野山寨的北長城,瀚抒曾意亂情迷,幾乎將她玷*汙。

“不會的,不會讓你一個人……”聚魂關上,當林阡生死未卜,她正魂飛魄眩,冷不防瀚抒竟失心般抱住她就吻,絲毫不分情境。

午夜夢迴,憶起先前瀚抒曾經的種種不規矩、不對勁,這時才懂,都是陰陽鎖害的,瀚抒對她那不可控制的情*欲,是因為陰陽鎖在當時亟需陰陽調和,然而陰陽鎖到如今還未解開,也意味著洪瀚抒說什麼你已經是我的人了、說什麼小牛犢是他的兒子,都是逞強好勝、自欺欺人。

是陰陽鎖,拖了一兩年,害他變成了這個讓她和祁連九客都不認識的洪瀚抒,陰鷙,涼薄,邪惡,歹毒,不可理喻,胡作非為。如果當年洛知焉不自盡,林阡再發展下去,也一定會變成那樣。屬於陰陽鎖的不可抗拒之力。

都明白了。

然而……齊良臣使瀚抒的陰陽鎖復發還能解釋,又會是誰,害瀚抒和吟兒中了陰陽鎖?意亂情迷就發生在她在隴陝初次見到瀚抒的第一日!所以時間幾乎可以確定了,就在那日發生的。但是人物呢?到底是誰,帶著怎樣的目的,對瀚抒和自己下了陰陽鎖?

若是知道何人何地,倒也可以更好地對症下藥。可惜,極費思量……

吟兒睡不著,起身掀簾,聽著四面八方的戰鼓、馬蹄,接過落在手心的一絲夜雨,心裡不自禁地牽掛起林阡——若然曹玄蘇慕梓入局、楚風流薛無情起死回生,則林阡應當是謀求與瀚抒停戰,方能保證盟軍與金軍的勝局。她相信林阡會停止那道她下給妙真的錯誤命令並將其修繕到沒有缺漏為止,她也明白,陸靜藍揚等人的良心,使得洪瀚抒的參戰不會太久,所以曹蘇這兩個宵小也會隨之遁隱、不會撈到任何好處。東西兩方面金軍,不過都是迴光返照而已。

輕狂一笑,“可是……又何忍楚姑娘、陳將軍岌岌可危。”想到這裡,吟兒扼腕,太多的敵人可以變為戰友、被盟軍感化然後風雨同路,然而有一些人,心靈上可能早就絕對互信,身份與立場卻從來根深蒂固、涇渭分明。金宋一體這個夢,還有很多的路要走,實現夢想的第一步,竟是殺,殺這些攔路的狠角色。這是天驕等人在林阡入短刀谷前就教他的。

吟兒只怪自己記性太好,記得黔西之戰楚風流在林阡帳中說過的每字每句,如果那時她能留下該多好啊,也記得會寧的府衙陳鑄對她的諸多照顧,如果那時林阡能勾走他該多好。

正自糾結,卻看不遠處帳邊走過一個身影,應是婦人,並不熟知,但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她是誰……?”吟兒見她鬼祟,匆忙走上前去,然而還未追得上她,就聽紅櫻在後面追喊說盟主怎麼出來了,那女子似是警覺、即刻躲藏起來,吟兒追蹤暴露,只能無功而返。

“奇了,怎好像是盟軍裡的人?”可若是盟軍裡的,何以林阡不讓她來和自己接頭?若是細作,行動也未免太不謹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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