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陳鑄,誰還會使林阡和完顏永璉同時變色?世人皆知的卑鄙小人,金宋雙方主帥卻都對他絕對不疑……

一個多月以來,陳鑄鍥而不捨追查完顏君隱之死內情,期間與當日向王冢虎報信的南宋細作擦肩、歪打正著觸碰到海上升明月核心。聞知“掩日”和落遠空的身份有暴露風險,遠在河東的林阡作出決斷:寧可掩日一脈再次閒置,也要將掩日的那個下線立即撤回來。

由於林阡距離甚遠,身處環慶的落遠空和寒澤葉有當機立斷、先斬後奏之權。對於這件事的詳細處理,落遠空給林阡的信中沒有寫,但寒澤葉的信上有一句:“落遠空安全至上。”那時林阡和吟兒都以為,寒澤葉、落遠空和他倆想得一樣:撤回下線、閒置掩日、保護落遠空。

寒澤葉和落遠空,其實並沒有刻意隱瞞,情報本就應該言簡意賅,何況隴陝戰場又不只有這一件事。

可是吟兒忘記了,寒澤葉在短刀谷曾對她說過一句話:“換我在場,會對林陌更狠。”為了不擋林阡路,寒澤葉對誰都能下狠手,何況那是個與他毫無關聯的陳鑄?

林阡也忽略了,落遠空是個絕對不能容忍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妨礙她的人。落遠空,楚風雪,銀月,曾經的她,在控弦莊操縱生殺十幾年,只有到林阡面前才斂鋒芒。

陳鑄調查真相而碰觸掩日下線,說是歪打正著,其實必然趨向,畢竟他預設立場就是林阡在幕後。對完顏君隱的感情矇蔽了陳鑄的心眼,他沒有想過,這更加是打草驚蛇!作為一個天生的細作頭領,楚風雪怎會嗅不出陳鑄威脅到自己性命?一不做二不休,立即決定對他反擊——

海上升明月情報網的千絲萬縷彙集到她這中心,環慶戰場任何的風吹草動都盡在她眼底:一方面,王冢虎的麾下小腿差點被陳鑄拆了、飛鏢持有者已經被陳鑄秘密造訪過營房了,她全都瞭解;而另一方面,完顏綱和軒轅九燁也正在探查此案、光明正大卻進展受阻不如陳鑄快,她莫不知情。“不合作的兩路不如一路。”這個道理楚風雪當然懂,“既然陳鑄要我死,那就由他來替我。”

論手段狠辣,誰比得過她銀月?昔年短刀谷裡,金南第一高手賀若松都是她逼死。

楚風雪當即命掩日以蘆管隔空指教,令那飛鏢持有者分別在兩個場合、特意暴露疑點給完顏綱和陳鑄。她預見完顏綱會放長線釣大魚、對那人設下天羅地網遠遠等候接觸者;亦看穿了陳鑄心境,料定他會一如既往獨來獨去、為了儘快掌握真相而私下與那人頻繁接近……

“陳鑄若早就認定你可疑,必然會靠近你觀察;若是你故意暴露後才發現你可疑,必然會靠近你審視。無論如何,必然與你靠近接觸。”事實證明,陳鑄是後者,先前與那飛鏢持有者在軍帳中打個擦肩,根本沒覺察那就是自己要找的寫匿名信的人,偶然的機會“發現”那人露出飛鏢絕活,便將目光鎖定在他身上,隔三差五尋找機會,試探他飛鏢手法、留心他武器樣式。

對於寧枉勿縱的楚風雪來說,不管陳鑄原本無不無辜,她這場殺戮一旦開始便停不下來。陳鑄和那人切磋武藝的每個時刻,完顏綱或軒轅九燁或別的目擊證人,都會被掩日有意無意地引導著、看到那一幕幕他倆暗中“交接”的情景,繼而將目光鎖定到陳鑄身上。那人被楚風雪定義為掩日,陳鑄便只會是掩日的上線或下線,一半可能是其上線落遠空,南宋細作頭號人物,金軍如何不為之振奮、全力以赴?!

“緊接著,陳鑄還會向你套取字跡、與告密的匿名信進行比對。”一切都在楚風雪算計之內,陳鑄向那人垂釣字跡時,萬料不到那人其實在垂釣著他,那人被他“騙”到手上的字跡,全是海上升明月和寒澤葉之間正在來往的真實情報,騙著他陳鑄毫無防備地捧在了手心裡……

金軍當初怎麼設計林陌,便是這回宋軍怎麼對待陳鑄。衝這一點,真是一報換了一報。

陳鑄一時腦熱,一步步掉進這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難料他發誓一定要抓捕歸案的落遠空,被楚風雪一點點偷樑換柱改成了他自己。

“落遠空,好得很,原來一直以來是你賊喊捉賊!”完顏綱的聲音出現在他腦後時,他剛接過那個南宋細作給他的書信,以為僅他兩個人在,不料帳外暗藏殺機。

那個宋軍的無名英雄,原還淡定自若,突然大驚失色,祭出飛鏢拒捕,被軒轅九燁一劍刺傷,眼看武器脫手金軍衝上前來,那人拔出匕首自盡,臨死高喊陳將軍快走,輔佐盟王北定中原。北定中原,便是這樣的信念,支撐他這些年從來都令行禁止,不論錯對。

其壯烈悲愴,也和興州府的婚宴上,喊著我大金必統一天下的張懷遠如出一轍……

陳鑄脖子一涼,打得過完顏綱,逃不開軒轅九燁劍鋒,多謀快斷如他,當即意識到自己被宋軍暗算,然而卻,百口莫辯……

百口莫辯,不是因為嘴笨,是因為,沒耳朵聽你講。完顏綱做主當即把陳鑄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楚風雪的佈局,不能說低劣,卻不見得完美,換往常,心思玲瓏的陳鑄根本不需要誰為他擔心,不至於使林阡在看情報時臉色直接從紅潤變慘白,林阡之所以震驚失色,一則痛惜麾下枉死,二則,他怎會不瞭解,今時今日的金軍大多數人都“寧可”陳鑄有罪。

完顏永璉看到情報的第一刻便兇狠、驚恐地連棋盤都差點帶翻,則是因為一眼看透了這是宋軍在陷害,陳鑄怎麼可能是落遠空?!好一個林阡,你主意打到我心腹來了!

卻說陳鑄被關進獄中幾日,完顏綱便想著將他屈打成招幾日,陳鑄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時,完顏綱碎了一罈酒將他澆醒,冷嘲:“陳將軍,不是很喜歡喝酒嗎?這一罈算我請你。”

“我以前,是很喜歡喝酒,喝酒可以結交朋友,談天說地,好不快活。”陳鑄雖然虛弱,眼神卻硬氣,冷笑,“現在,真厭惡,喝酒碰杯的時候,才會發現哪些人為了上位不要臉。”

他怎不懂,像完顏綱這種,從前眼紅他得勢依附的、如今看他失勢來踩一腳的,數不勝數。他不在乎,他只看完顏永璉一個人:笑話,我陳鑄怎麼可能是落遠空?!我要活著,活到王爺回來給我洗刷冤屈的時候!

“呵,真是鐵骨錚錚啊,和平素見到的卑鄙小人不同呢。表裡不一成這般,不是細作是什麼?”鑑於二王妃、二王爺等人或親自出面或派人來保,完顏綱不敢隨便將陳鑄處決,但在完顏永璉回到環慶之前,那些可以證明陳鑄是落遠空的人證物證,全部都已經就位,完顏綱穩操勝券,故而三番四次、見縫插針去獄中將陳鑄凌辱折騰。

陳鑄遍體鱗傷,卻還目光如火,鄙夷睨著完顏綱,誰教他就是不喜歡此人,越折騰他骨頭就越硬:“完顏元奴,有朝一日在王爺心裡爬到我這麼高,可別表現得比不上我,哈哈哈哈……”完顏綱自然惱羞成怒,短短几天,陳鑄便已被他打得只剩一口氣。

眼見完顏綱將收集證據的精力和人手全都貢獻給了陳鑄,楚風雪等人全都鬆一口氣,一舉三得,既保全自身,又教金人狗咬狗宋軍在環慶戰場輕鬆許多,還剷除了一個一直以來都死咬著他們不放的詭絕陳鑄。

站在楚風雪的角度,從大局出發,出於自衛迫不得已找替罪羔羊,找的還是海上升明月最棘手的仇敵,所作所為無可厚非,但楚風雪又怎會知道,陳鑄對於林阡和吟兒,不僅是結拜兄弟,更是將近十年的恩人,如何可以陷害!?

“我二人快馬加鞭,希望能趕回去、來得及阻止。”歸途上,林阡吟兒再無閒情對話,一口氣率眾追上祝孟嘗後、將兵馬全部託付而輕騎先行,疲於奔命,是為了親自充當給寒澤葉的送信者——這道阻止寒澤葉的指令,萬萬不可再貽誤。

阻止什麼?阻止寒澤葉給陳鑄致命一擊。來自寒澤葉的這封信提到了宋軍計劃一二:楚風雪的想法再周詳,陳鑄也不過莫須有,其餘人證物證多半也都只能添油加醋,不能使陳鑄罪名鐵板釘釘,楚風雪需要宋軍大本營的支援。因此,寒澤葉是最重要的一環,批示並且合作。所謂合作,當然已經開始,而且不止一次、有始有終、要做足全套——

林阡對吟兒寬慰說,既發生的雖然無可挽回,將進行的還能懸崖勒馬,這些年來,他一直致力於公私能兩全:“我倆及時回去,一定能保住陳將軍的性命和聲名。金軍焦頭爛額,短期也顧不到掩日和落遠空了。”

遲了林阡一日,完顏永璉也星夜兼程終於趕回慶陽,連夜提審陳鑄之時,大殿之內聚集了一大批聞訊而來的官將,包括駐守環慶的和剛從河東趕回的高手堂、南北前十、十二元神,各種心態,不同神色。唯有司馬隆一個不甚關心,因他發現齊良臣不在人群中,一愣,想了想,大哥可能是不喜歡這種場面吧。

陳鑄遠遠看見完顏永璉時,臉色方才有些好轉,步步挪近,既喜又怨,既期待又恐懼:“王爺……”

才被帶上前來,便被完顏綱一腳踢跪在地,陳鑄的副將們忠心耿耿,一看完顏綱如此暴戾,人群中義憤填膺:“陳將軍!”“完顏綱你放尊重點!將軍他不可能是南宋奸細!”

完顏綱示意心腹們將那些礙眼的將士們推遠後,即刻恭敬向完顏永璉行禮:“王爺,陳鑄是海上升明月的‘落遠空’,日前與‘掩日’交接時被撞破,掩日當場自盡,他沒來得及。”

“末將不是!王爺,末將只是在查案……”陳鑄噙淚望著王爺,滿懷渴求之意。

完顏綱迫不及待將罪狀在王爺面前羅列:“半個月前,我等便發現‘掩日’形跡可疑,跟蹤之時,常見他與陳鑄私下切磋,原還以為只是私交、甚至他想探聽陳鑄情報;然而事發當日,我等竟見陳鑄與他交流書信,而且還是陳鑄主動……”

“末將是在查小王爺出事當天、給王冢虎匿名送信之人!為了確定是他,才同他切磋武器、引誘他寫出真跡……”陳鑄看不出王爺臉上的痛心何意,心驚膽戰,悔不當初。

“若是普通書信倒也罷了,這些,偏是給宋軍的情報!末將費了半個時辰的工夫,用最近才剛破解的海上升明月暗號,得出那一來一回兩封信,一個是寒澤葉對陳鑄的指示,一個是興隆山我軍的布軍圖。”完顏綱對完顏永璉理直氣壯,當然有理,那是寒澤葉和楚風雪的合作,無懈可擊,“王爺,真的好險啊,寒澤葉想打興隆山,要陳鑄派人開城門同他裡應外合,陳鑄為保萬無一失,還想向他送布軍圖。然而那天陳鑄被捕,許久都沒得到回信的寒澤葉,發現異變居然進軍途中不戰而退,被我軍聞訊追擊損失慘重……”

“完顏元奴,你看不出這是宋軍故意陷害?若別人倒也罷了,寒澤葉最擅長臨陣應變、最喜歡劍走偏鋒,他會因為沒回信就直接不戰而退嗎?!”陳鑄怒不可遏。薛煥、萬演、完顏豐梟等人都面露幾分相信之色,尤其萬演,他在星火灣戰後聽五嶽中人說起,林阡對麾下慨然大喝的那句既是熱血男兒哪個不戰而退;司馬隆與寒澤葉在隴右諸多交手,聞言也不由得點了點頭,他懂,寒澤葉戰法可比林阡冒險多了。

“故意陷害?呵,為何宋軍不陷害我,不陷害天驕大人,不陷害蒲察將軍,就獨獨陷害你一個?”完顏綱冷笑。

“因為你們無能,探不到真相,沒威脅到他們啊……”陳鑄露出平素的小人嘴臉,笑。

完顏綱大怒,本能驅使險些一巴掌掀到他臉上,被身後好遠的嶽離發力按住,一瞬功夫,嶽離已到他身後,低聲提醒:“王爺在此,不得造次。”

完顏綱急忙縮手,無需嶽離發話他也知道他剛失態,趕緊回身對王爺半跪,恢復成一副乖巧神態:“末將一時心急!還望王爺恕罪!”

在場數百人,沒一個有心看他表演,大部分心繫著陳鑄忠奸。

“這件事,雖然可以解釋成宋軍陷害陳將軍,但從已有的證據看來,解釋成陳將軍是奸細更加說得通。”蒲察秉鉉是眼見為實,不像完顏綱那般為了冤枉陳鑄而冤枉,“日前我也親眼所見,陳將軍和那個死去的掩日過從甚密,不像單純地套話……”

凌大傑蹙著眉,接著蒲察秉鉉的話講:“甚而至於,並不能解釋成林阡陷害。因為宋軍傷亡慘重,不是林阡做派,陳鑄,你說他為了陷害你而犧牲麾下,我不相信。”

徒禪月清則比較中肯地分析說:“陳將軍說寒澤葉喜歡冒險、不戰而退內有貓膩,然而寒澤葉代林阡坐鎮環慶,身為主帥,就不可能還是他平素先鋒的攻法,必然也會比往常穩紮穩打得多,缺少情報、小心為上、不戰而退是合情合理的,陳將軍真有可能是落遠空。”

“徒禪將軍也會說,這環慶是寒澤葉代林阡坐鎮,不是剛好回答了凌大人所說的,為什麼宋軍為了陷害我不惜犧牲麾下?因為那是寒澤葉做的,寒澤葉本就不是林阡的做派,他比林阡為人歹毒多了啊……”陳鑄這些年的詭絕之名絕對不是白擔,事發後始終不曾自辯、一直處於弱勢遭受凌辱打擊,正是為了這一刻對著完顏永璉口舌恃強、身體示弱。但凡完顏永璉對他有一絲情意,看到他氣息奄奄也會心軟,再聽到這義正言辭一定會將他當眾釋放。

陳鑄這一番快速自辯,果然說得原本不相信他的凌大傑、蒲察秉鉉、徒禪月清也心服口服。

“那麼,依著寒澤葉的做派,不是該更進一步,為你把戲演全套?”完顏綱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冷冷一笑,“落遠空被捕,海上升明月不會不動盪。很可能還會不小心暴露幾個人,為何寒澤葉那樣心狠手辣,卻沒給你將戲做完,送佛送到西?”

是的,不是林阡做派而是寒澤葉的,寒澤葉也確實有過這打算:由於表面上飛鏢持有者是掩日、掩日死了這一脈僵硬了,海上升明月這幾日理應有一副亂局,務必演出一副若有若無的動盪不安……林阡和吟兒來不及控制寒澤葉和楚風雪配合演出興隆山的一出出好戲,但不想再枉死任何人因此無論如何都要趕回控制他們接下來的劇情。所幸,還來得及,差一步就能讓陳鑄死透的寒澤葉之手,被林阡按住一把拖了回去,送佛送到西的事終於沒發生。

“為何沒將戲做完,才是你該調查的,於你而言,沒有動盪,反而正證明落遠空沒有被捕、我不是落遠空,於我而言,似是而非,更像宋軍在陷害,不能將我定罪,還望王爺明察!”陳鑄當然有底氣,因為兩個對立的可能性機會等同,疑點歸於他陳鑄所有,笑了一笑,繼續帶著渴求望向完顏永璉,“證據相互牴牾,不能僅憑口說、臆測,就坐實那些都是真的。”萬演站在一旁,忽然想到趙西風也說過類似的話,此刻置身金軍,雖然心滿願足,卻終究不能心安。

不知何故,完顏永璉卻到此刻還未開口,一雙眼古井無波地凝視著陳鑄,陳鑄前一刻還勝券在握,卻在接觸他這審視的目光時倏然心虛,緊接著一顆滾燙的心涼了半截,陳鑄多希望自己是誤讀了?王爺的神色為何是半信半疑?!

“什麼相互牴牾!證據全都指向你!你和拒捕自盡的南宋細作長期接觸、人贓並獲!你推卸的理由,一面之詞,漏洞百出!”“什麼漏洞?!”“你口口聲聲為了真相與他接近被宋軍陷害,請問你陳鑄為何要‘私下’與他接近不能告知於我?你忘了王爺去河東以後,這控弦莊是我和天驕大人代為領導!?”完顏綱咄咄逼人,卻也言之有理。

“我……”陳鑄獨來獨往,楚風雪都知道這是為什麼,既是要與完顏綱搶功,又是不相信任何別人,更是沒資格與誰建立交往……事已至此,乾脆攤開說,“海上升明月,是我從隴右,甚至更早就在探查的,這功勞不能被你們半路殺出來搶過去!我雖有麾下可用,但總是被背叛,我怕他們洩露訊息,當然只能獨自來去,只有自己才最可信任……”

“陳鑄,為何總是你被背叛呢?為何近幾年來的南宋奸細,全都出在你陳鑄的帳下?!”完顏綱嚴詞厲色,又抓住陳鑄話中把柄長驅直入。

“巧合而已……”陳鑄大汗淋漓,“抑或林阡看出我好欺負。”他之所以流汗,是因被擊中心頭,怕林阡利用他,和林阡的絕對互信從小王爺死後便已動搖,到這一刻幾近崩塌。

“也有可能每人帳下都有,只是陳鑄帳下相對好捉而已。”楚風流一直在側沒說話,看著陳鑄瀕危終於幫腔,陳鑄循聲轉頭望了她一眼,感激之情溢於言表:“風流……”

心中一暖,這時看到楚風流旁邊一言不發戴著斗笠的僕散安德,靈光一現,即刻還擊:“完顏元奴,你要冤枉我也要冤枉得有腦子些,落遠空出現的年份和活躍的地點你忘了嗎,你忘了僕散安德曾經在控弦莊的北斗七星中間將他肅清?我是北斗七星嗎?”

“‘落遠空’,那只是個稱號罷了,不是同一個人,而是會一直延續。承安年間的落遠空已死,你恰是泰和年間的那一個。”完顏綱顯然有備而來,“在那之前,你是老落遠空的麾下、也是他努力培養的接班人。”

“呵呵。”陳鑄冷笑一聲,預感到接下來的髒水。

“眾位難道沒有蹊蹺過嗎,打起仗來吊兒郎當、經常會擅離職守的陳鑄將軍,他最聲名煊赫的一場戰鬥,竟然是打敗了林楚江、幾乎將林楚江活捉啊,林楚江,林阡的父親,短刀谷那時候的領袖。”完顏綱神色裡全然驚疑,繪聲繪色,引導著氣氛全都懸起,“無獨有偶,那場戰鬥,林楚江最後是因誰化險為夷沒被陳鑄抓住?那將領的姓名太熟悉,寒澤葉!”

“哈哈,原來在十年以前,我就已經和宋軍暗中勾結了嗎?”陳鑄胸中憋屈,只覺得命途何其殘忍,他最津津樂道的那場戰鬥,沒想到此刻竟如劍直戳著自己。

“承安年間,林楚江意外死去,你換了新的主公,迫不及待去往南宋,然後在夔州和黔州接二連三打敗仗,白送給林阡崛起的契機……”完顏綱繼續說。

“那是我一個人打的敗仗?”陳鑄憤然喝斷。

軒轅九燁抱劍站在完顏綱身邊,一直閉目傾聽沒存在感,卻在這時睜開雙眼,定定地望著陳鑄,漂亮的眉毛微微皺起。

“夔州、黔州、川東、烏當,南北前十和宋軍打了幾仗,你便和林阡秘密會面了幾次,你可承認?”完顏綱面容扭曲,陳鑄心裡咯噔一聲,知道他調查得相當詳細,唯恐哪個靠不住的手下偷聽到會面時自己和林阡說的話,卻忍不住反駁:“不過是我見他年輕,想策反他或動搖他,結果失敗了罷了。”

“失敗了還把自己搭進去了吧。”完顏綱笑道。

“有幾次會面我也在場,怎麼,是想將我也一併懷疑上?”楚風流眼神冰冷,繼續插話,黔州戰後她被扣上私通林阡的罪名軟禁,那是如她這樣高傲的人這輩子最不能容忍的汙點。

“二王妃,末將不敢……”完顏綱不懂楚風流為何這樣袒護陳鑄,隴右之戰他跟在楚風流身邊,對她心服口服、莫敢不敬,“二王妃雖然也被疑過,但畢竟渭河、定西數場戰役,二王妃全心全力剿殺宋匪、數次置林阡於險境,二王妃早已憑實際行動洗去了昔年冤屈。反觀陳鑄,他在林阡跨境抄掠之後,表現得越來越放肆,越來越明朗……”

“什麼表現,如何反觀?難道僅憑道聽途說?”楚風流反問。

“二王妃,三年前的定西之戰,若然末將是道聽途說,您卻一定參與其中。正是您身邊的‘琴瑟琵琶’,他們當先提出了疑問:本該在會寧府調兵遣將的陳鑄,憑何竟去了那榆中戰場,次次救鳳簫吟於水火,不惜公然頂撞二王爺、把那個抗金聯盟的盟主從二王爺手中救下還私藏?”完顏綱的人證原來在這裡嗎,陳鑄倒吸一口涼氣,早知道紙裡包不住火,琴瑟二人早已為國捐軀,琵琶卻還活著,活著並儲存著這一疑問,和致力於刨他老底的完顏綱一拍即合。

別說琴瑟琵琶,就算當初的鳳簫吟,都覺得陳鑄那舉動是公然的以下犯上,當初的完顏君隨也是忍無可忍,吼出一句“來人,把私通外敵的陳鑄給我抓起來!”當夜完顏君隨為了抓住鳳簫吟,命令紫茸軍在陳鑄的府邸大肆搜刮,最終找到了陳鑄私通外敵的證據,以他性格,怎可能不鬧得沸沸揚揚,從前眾人見陳鑄紅火不敢提,如今看陳鑄失勢全部浮出水面——

“陳鑄,我替你回答,你之所以前去榆中越俎代庖,是因為你受林阡託付,其中還牽涉到一封密信!”完顏綱滿足地帶出會寧府一個又一個奴僕站出當人證。“確有其事。”“送密信的人,小的見過,是林阡在隴右的武將,雁翎刀沈釗。”

“他們撒謊!一群沒骨頭的,當時就被錢收買了吃裡扒外亂咬,過了三年還是狗改不了吃屎!”陳鑄知道他們只是奴僕,人微言輕,故而高聲將他們喊得退怯,“二王爺此刻不在環慶,但想必也告訴過二王妃,我之所以屢屢以下犯上,根本不是和林阡暗通款曲,而是因為一時腦熱……愛上了鳳簫吟,想將她佔為己有。我後來才知道,那賤人是欺騙我感情!後來我對她恨之入骨!”陳鑄必須緊咬著這個謊話不放,凌大傑從聽到“鳳簫吟”開始,就從遊離的思緒裡驚醒,越聽越覺可怕,難以置信地盯著陳鑄看,直覺,陳鑄也知道,否則他為何保護鳳簫吟……

陳鑄這謊話,當初騙得了二王爺,卻不知能否騙得了完顏永璉……

楚風流卻居然全部相信,而且還出奇合作地露出愀然之色:“鳳簫吟?的確,那女子,能令林阡死心塌地,有她自己的本事……”凌大傑怎麼看不出來,楚風流此刻代表著完顏君隨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所以二王妃和二王爺原來竟也知道?!

凌大傑打定主意換立場,立即站到陳鑄這邊來:“不錯,那女子,實在惡毒,總是利用自己的美貌或心計,對我方的人圖謀不軌……”

“哦,是嗎,原來是愛上了鳳簫吟啊。”完顏綱冷笑一聲,“榆中之戰救情人也罷,會寧武鬥為何連著情敵一起救?難不成又愛上了林阡嗎。哈哈。明知窩藏欽犯是死罪,還寧可把林阡和鳳簫吟藏在對王爺至關重要的地宮裡。”

眾人全都色變,包括完顏永璉。地宮,誰不知道,那是完顏永璉最不允許被褻瀆的世外桃源,三年前的那場會寧武鬥,卻被林阡夫婦和十二元神合力破壞。事後流言四起,完顏永璉卻力排眾議,說,陳鑄匹夫,值得我絕對信任。

可現在,王爺是不是也會想到那個身份可疑、一見他就莫名流淚、被陳鑄按倒在地下跪磕頭、長得很像宋軍盟主的小花奴?陳鑄不敢想,臉色蒼白只對著地面發愣,那些你白的時候輕易圓過去的謊,你黑的時候他們全都暴露成再尖銳不過的刺。

當時,選擇完全相信陳鑄的完顏瞻,此刻也略有動搖,為了弟弟的死攥緊拳頭,努力剋制情緒做著再次判斷。

“我沒有藏,沒有。”陳鑄控制不住自己聲音發顫,卻強撐著要把這句謊話撒完,“會寧府的地宮,有好幾個進出口,當年我是被赫連華嶽誤會了……”

“你怎好意思提赫連將軍!”赫連華嶽的副將衝上前來,怒氣衝衝,動情落淚,“三關口之戰,我們將軍與你一同剿殺林匪,何以你全身而退、我們將軍卻不幸戰死?!”

“王爺,陳鑄做的所有事,都是在保全林阡夫婦的性命。除了他是海上升明月的人之外,末將想不到任何緣由,他為何要那樣做!”完顏綱乘勝追擊。

“我……”那一戰他最理屈詞窮,那一戰他真是故意放走了林阡鳳簫吟!他沒辦法,還是得繼續胡謅,“林阡狡詐,只殺赫連將軍卻留我性命,一定是故意為之,他故意害我!”

“是的故意的,他早就料到三年後會用你替死?”完顏綱冷辣地說。

“完顏元奴,你難道忘了,這幾年來,隴右每場戰役,我都在盡心盡力抓內奸?我軍移師環慶,原被林阡窮追猛打,是因為我對海上升明月一番攪局,才挽回了我女真鐵騎的聲名,打出了陝北軍計程車氣!”陳鑄狠狠呼吸了一口,只覺心肺疼得要命,近年來的所有彌補和努力都白費了!

“隴右你抓內奸,哪次不是功虧一簣?做戲給我們看、偶爾才捉住一個無關痛癢的。環慶,當時我軍一敗塗地,林阡風頭正勁,我還蹊蹺,為何偏偏是你陳鑄打破林阡的不敗神話。”完顏綱笑了一聲,一臉的恍然,“當然是你,當然是你了,林阡他只會敗給你啊。”

“完顏綱,陳將軍抓住的那個,不是無關痛癢的,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三層下線,已經撬動了海上升明月的核心。”楚風流冷冷提醒,“或許是因為如此,陳將軍才被宋軍復仇、陷害。”

“棄車保帥,舍小圖大而已!有人親眼見到,陳鑄雖將那細作斬首示眾,卻為了那細作偷偷掉眼淚。”“那是因為,他一直把那人當朋友,不能接受背叛。”“二王妃,難道您忘記了?當時林阡作出一副‘掩日’一脈傾覆的假象,騙得我軍掉以輕心,結果‘轉魄’卻從延安府意外冒了出來,宋軍數次勝利後,‘掩日’那一脈很快就又活躍。”完顏綱說著環慶之戰,楚風流忽然語塞,她曾經當著眾將的面罵陳鑄:陳鑄,落遠空你抓不到,轉魄就任由他壯大?!是的,當時她也怪他誰都抓不住……若非早有立場,如何看待陳鑄?

“環慶之戰陷入被動,好在王爺來了,出手即平定亂局。只要夜襲陳倉成功,便能給宋匪致命一擊,偏偏林阡像料事如神一樣,這邊你陳鑄才出謀劃策完,那邊他就派鳳簫吟前往陳倉救厲風行,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完顏綱繼續數落陳鑄罪行,“夜襲陳倉未能順遂,才逼著我軍非得決戰平涼,繼而累及掀天匿地陣失敗……”

“豚犬,你搞錯了吧!陳倉之戰,是高風雷莫名其妙敗給鳳簫吟,關我屁事?!”陳鑄豁出去真想噴他,“掀天匿地陣和夜襲陳倉能扯上關係?隔多久了?最多和南石窟寺、惜鹽谷、鐵堂峽有關!害對陣失敗的屎盆子,休想扣我頭上!豎子,汝母婢也!”

“王爺……”完顏綱大驚失色,急忙看向完顏永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換往常,完顏永璉估計聽到就開懷大笑,把陳鑄保下來護在身後,說兩句帶走下棋去了,但現在,王爺卻在主位一直坐著,沒有移動分毫,只是令陳鑄看不懂地淡淡一笑:“詭絕這火爆脾氣,再不收斂如何是好。”

“詭絕……”陳鑄的心繼續涼下去,咬著這個陌生至極的稱謂,不是,該叫我匹夫嗎……

“不過,元奴這幾句話,確實牽強附會,本王不想再聽到。”完顏永璉當然覺得似曾相識,完顏綱這幾句牽強附會,區區幾日之前,同樣出現在完顏永功口中。

“是,這幾句話確實說得過分了,但其餘都沒有任何誇大。”完顏綱點頭,回過神來,見到司馬隆等人都面露不悅之色,知道陳鑄一席話把大多人都得罪了,趕緊仗著這些臨時擁躉來完善自己言論,“就是陳鑄,他就是落遠空,王爺親自到環慶來說服小王爺,偏偏他陳鑄從中作梗,假裝一副火爆脾氣,和小王爺勢同水火、愈演愈烈,害得王爺最終也沒能和小王爺和好,現在想來,一定是他想談判破裂、林阡能從中分一杯羹,操之過急,他還親手殺了小王爺……”

完顏永璉好不容易嘴角出現的那抹微笑終於散去,喪子之痛,何時有過減輕?

陳鑄同樣聞言悲愴,誤殺舊主,重創王爺,他陳鑄萬死莫贖!

“小王爺被你陳鑄殺害後的那段時間,和林阡交手最多的,也是你陳鑄,其實,就是在邀功和部署接下來的一切吧!!難怪,有那麼幾次陣前交鋒,差點把林阡都砍傷,就憑你,也能砍傷他?!”完顏綱注意著尺度,卻其實還是莫須有,然而,這些證據因為立在小王爺之死的基礎上,害得陳鑄也無從辯駁。

“越說越離譜了,難道這不能解釋成陳鑄他誤殺君隱,後悔莫及,發揮超常?林阡因陣法反噬、戰力低下、發揮不穩,再正常不過。”其餘眾人全都沉默,唯獨楚風流據理力爭。

“二王妃,您比我們都熟悉林阡,那是個越到絕境、發揮越狠的人,他在黑山天陣遇到淵聲,都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完顏綱為了釘死陳鑄也是不卑不亢,這一席話,說得嶽離都難免變色,因為他想起了桃花溪林阡絕境逆襲斷了他九天劍……緩過神來,聽完顏綱繼續陳詞,“還不止這些,最近,陳鑄被好幾人聽見,夜深人靜他睡覺時嘴裡還念著林阡……”

“那是因為……”陳鑄既因為小王爺理屈詞窮,又為了先前那詭絕的稱謂心亂如麻,胸口劇痛,說不出再多。

“那是因為,陳鑄覺得林阡是君隱之死的幕後黑手,做夢都想著要將林阡剷除?”楚風流還想再辯,大王爺出現在她身後,冷冷阻止:“風流,我知道你同陳鑄私交甚篤,但別為了這奸險小人把自己都搭進去。”他沒直說,她卻懂,剛剛她表現出的愀然之色戳中了大王爺的痛處,黑山之戰她給林阡留了一條生路真的能把她自己搭進去:“可是王爺……”

“父王,連風流都可能敵我不分,您還不信陳鑄會被吸引嗎。”大王爺的看法和完顏綱略有不同,卻殊途同歸,“陳鑄未必一開始就是南宋的細作,但發展到這一步,他親手殺了君隱、顯而易見就是我軍的叛徒。歸向林阡,可以是夔州戰後,可以是黔州戰後,可以是川東戰後,可以是烏當戰後。”楚風流萬萬想不到自己也會成為佐證,大王爺想必是怨恨極了被林阡吸引的人,所以只要自己力保陳鑄,大王爺一定會對著幹,出手就要將他推向絕路。

“動機何在?”楚風流噙淚望著大王爺,搖頭示意,他卻不可能看得懂。

“三關口之戰,風流曾經問林阡,‘如你這般的思想與城府,竟也訂那絕對互信的盟。不知這一生,願與幾人守’,那林阡想都不想,笑著回答,‘願與天下人。’”完顏君附至今耿耿於懷,“可惡的南北前十,當中有幾個沒和林阡惺惺相惜?”

縱使完顏永璉聽到這裡,都掩不住心中震撼和驚怒,案上酒杯只是那麼輕輕一敲,楚風流當即大驚,跪倒在地:“王爺息怒,末將不曾……”大王爺這一席話,直接把楚風流的可信度降低為零。薛煥聽得那話,真性情如他,剛好也不分場合嘆了口氣,左右齊齊看來,他一愣,尷尬:“惺惺相惜固然是,涇渭分明卻早定。”

薛煥原想推己及人,說陳鑄不至於因私廢公,只是沒有底氣像楚風流那樣無條件支援,故而沒再多說,但不知為何,王爺聽完自己這句,臉色更凝重,眼神冷得可怕……難道,王爺也信了,陳鑄的動機在這裡?與林阡交戰的過程中被林阡吸引走了?前面所有的本來就看著像的情節全都成立了?

僕散安德忽然走上前來,沒有說半個字,只是路過陳鑄時,將一根破損大半的竹節扔在了陳鑄身邊。陳鑄原還不解,定神一看,忽然發現那竹上好像有符號。完顏綱的所謂證據到此已經全都羅列完了,這東西是控弦莊直接呈送給莊主的,也就是說是王爺審問前親自過目的其它證據……

“這是……”陳鑄見其上刻痕斑駁,預感不祥。

“南宋的一個細作,先前暴露行跡被我麾下所知、一直對其放長線釣大魚,昨夜我麾下窺探到有這份情報,趁他在懸崖邊銷燬之時偷著保了下來。林阡昨夜已經歸來,理應是親自向海上升明月下達的這道命令。那細作,半刻前我已逮捕,正在嚴刑拷打。”僕散安德說,“目前還沒服軟,不過從種種跡象來看,他已經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三層,不是‘轉魄’就是‘掩日’的下線,完顏綱你可破解這竹子試試。”

完顏綱原還一驚,此刻大喜,衝上前來,先前半個時辰才破解的暗號,這當兒一炷香不到就說出口了:“務必停止一切行動,不得傷害陳鑄分毫。”

人群暗處,化名趙昆的楚風雪自然心中大震,為了害死陳鑄她教一個掩日下線自我暴露、自盡,未想到另一個掩日下線竟然也同一時間甚至更早就暴露了?怎會如此?怎會暴露?掩日及其下線最近交流的暗號,剛好她便宜了完顏綱輕易就知情,使得這一炷香之內,完顏綱就把林阡對海上升明月此次行動的強制結束公佈於眾——

“好一個林阡,他快馬加鞭,不辭辛苦從河東趕回來,原是為了你陳鑄啊,為了這個願與天下人的諾言。”完顏綱大笑。

人群中的楚風雪不露聲色,卻明白掩日一脈近期真要閒置了,那個不慎被僕散安德抓住的細作,她必須教掩日儘快找出是哪個下線,掌握那人性情如何,會否招供出關於掩日身份的蛛絲馬跡。

就是這麼不巧,其實楚風雪也在控弦莊裡,如果楚風雪能攔住該多好?可惜截獲這竹節之人偏是控弦莊的另一個細作,能力一流,把這份情報控制得太好,確保著只傳給了僕散安德一個:主公,我自以為隴陝戰區沒有事情是我不知道,卻失職了。

因為這個枝節的存在,林阡竟然適得其反,在完顏永璉這裡,林阡不再是嫁禍給陳鑄而真的就是在救他!而在林阡這裡,想要救陳鑄卻偏偏推了陳鑄一把……楚風雪原還想代主公見證陳鑄脫離危險無罪釋放,到這一刻發現自己根本停不住形勢,因為,完顏永璉臉上也全是鮮有的悲慟之色,很顯然,思緒超前如他,看到這竹節開始,聽到林阡心急趕回河東開始,得知海上升明月有緊急命令開始,就意識到了以上大半……

陳鑄不及擔心自己,陡然覺得對不起林阡,從小王爺死的那一刻他就對林阡極盡猜忌,直到適才辯護時還覺得林阡在陷害他,此刻意識到林阡真心待他,又悔又恨,伏在地上,失聲悲哭。

“陳鑄小賊,理屈詞窮!”完顏綱以為陳鑄是哭無路可走,猖狂大笑,上前習慣性地要將他毆打。

陳鑄一驚,一躍而起,本能奪過一劍,朝完顏綱脖子直接抹:“無恥小人,何不去死!”

完顏綱麾下們全數上前要救完顏綱,楚風流眼神示意手下們也趕緊救陳鑄,兩撥勢力反方向一擁而上,局面混亂眼看就無法控制,卻看嶽離反手一拂,電光火石輕易拆作先前兩半:“再在王爺面前放肆,殺無赦。”

話音剛落,滿堂沉寂,眾人全都因他這一掌感覺心力交瘁、本來也就只能被迫噤若寒蟬。

陳鑄倒在地上,手臂幾近震斷,顯然他是嶽離這一掌攻擊最猛之人。

“拿下。”這短短的兩個字,出自完顏永璉口中,傷透了陳鑄的心魂。他曾是王爺面前的紅人,失去王爺的信任他什麼都不是,原罪是他殺了小王爺,這些他早知道,他本來也就活不下去了,沒想到,沒想到會這樣死……

“王爺!這些年來詭絕沒有任何叛變的動機,他一直是王爺最喜歡的匹夫陳鑄,他怎可能被林阡吸引……”楚風流何嘗不知完顏永璉震怒,但是不可能說出陳鑄和鳳簫吟什麼關係,卻還想要保住陳鑄一條命,故而拼盡全力上前懇求甚至不顧自身安危。

“孫長林、鄭拓風、北斗七星……”大王爺臉無表情擋在她和完顏永璉之間,將她這一句訴衷腸狠狠反駁了回去,“這些年的南宋細作,哪個不是榮寵加身!?”

完顏永璉一步步走到陳鑄身前,陳鑄到這一刻了,腦中哪還有林阡,心裡眼裡全都是王爺,到這一刻了還保留著一絲念想,希望王爺還能給他絕對不疑的信任,然而完顏永璉俯身將他扶起之時,眼中全是失望:“陳鑄,枉我這一路趕回,還為你焦慮,以為林阡動起我的人……”陳鑄死死地搖頭,卻打心底裡原諒了王爺,不怪王爺,王爺不信任,是因為我陳鑄自己不坦白,但是能讓陳鑄脫罪的話,陳鑄絕對不能說半個字,咬緊牙關,兩行熱淚:“王爺,陳鑄從跟著王爺的第一天起,就誓死追隨王爺,始終不曾改變,陳鑄還記得,對王爺講的,‘讓我做您手中的劍,護黎民,守家國’……”

“嘖嘖,這話可真不像卑鄙小人會說的。”完顏綱生怕陳鑄死灰復燃,急忙向眼看要動情的完顏永璉進言,“王爺,陳鑄及其麾下,這些年來仗著王爺喜歡,私德一向有問題,可以藉此機會徹查清算。”

軒轅九燁冷冷在旁看著完顏綱,想,不愧是蜀漢路安撫使,打起外敵來足智多謀,搞起自己人不擇手段。要真是徹查清算,陳鑄這些得罪了你的死忠們還不都要被你處理。

司馬隆在金軍中久了,戰法經驗堪稱滾雪做人經驗也在滾雪,他也看懂了完顏綱在幹什麼。私德不檢點,對官將來說,向來沒關係,平素是小問題,主要還是看你會不會站隊;但一旦決定搞你,可都是靠私德。

“先將陳鑄下獄,容本王仔細想想。”離開之前,完顏永璉和陳鑄一樣臉色蒼白,接下來誰的話他顯然都聽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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