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眉目?”僕散安德手上幾乎沒有有用的線索,“和竹節有關的掩日一脈需要大海撈針,和松風觀有關的轉魄一脈更是水中撈月……”

“所以更需要我們互通有無。”楚風流手下的“絕殺”組織,調查情報之能力不下於控弦莊;而僕散安德在河東期間,代為領導控弦莊的還有一個軒轅九燁。

軒轅嘴角一抹淺淡的笑意,俯身撿起僕散懊喪時扔棄的名單,纖細的手輕輕將灰塵拍去並將名單遞還:“這和竹節相關的人當中,又有幾個,是在我軍‘目擊’陳鑄與下線接觸時,有意無意出沒於附近的?”

且信陳鑄無罪?如果取那交集?僕散安德一愣,望著名單的眼忽然清亮:“果然,掩日一脈,範圍縮小了很多。”

“不是‘掩日一脈’,是‘掩日’。兩份名單交疊出來的人,往前追溯到林阡迴環慶的時間起,最早的那一個,有可能就是放竹節的‘掩日’自己。”楚風流微笑。

“林阡不可能刻意害陳鑄,竹節一定是他的意料之外,不過可惜他是細作出身,即便事先沒有料到會有影響,那晚他迴環慶也十分隱秘。王爺命你這麼快就派青鸞去宋營,正是為了將他回到慶陽府的時間打探得準確無誤。”軒轅九燁點頭。

“竹節確實可能是林阡的意外,但陳鑄和所謂下線接觸,應當是寒澤葉的陰謀。既然仔細策謀過,那麼謹慎起見,掩日自己會參與‘引人目擊’的行動嗎?會否只是要他的下線們參與?”僕散安德怕這兩份名單交疊到最後,恰好把掩日自己給漏過去。

“陳鑄從隴右之戰開始就一直要抓掩日,打過無數次交道,尤其是禹陽那回,‘掩日’就在城中而城中大部分是他陳鑄麾下。顯而易見,‘掩日’就在陳鑄近身。”楚風流從實際出發,“若要帶人目擊陳鑄,首要條件便是職務方便,‘掩日’難免不被動用。”

“落遠空存心害死陳鑄,其一可能是陳鑄威脅到他他想自保,其二是為他先前被捕的下線們復仇,仇欲燻心,不排除教‘掩日’親自出馬。”軒轅九燁從人性剖析。

“豁然開朗。”僕散安德聽明白了,掩日真的有眉目。

那麼,轉魄?

“環州之戰,我察覺轉魄掌握情報的機密性之大,已然直指延安府高層。也便是說,和掩日一脈不同,轉魄一脈有人身臨高位。”楚風流回憶。

“然而,轉魄雖然是在正月才被林阡啟用,卻未必剛好是延安府出頭的新將,也可能是蟄伏多年突然啟用的老將。範圍並未有任何縮小。”僕散安德說著已知的。

“能夠暴露轉魄的,並非正月環州之戰,而是三月的鐵堂峽。那段時間的掩日一脈多數活躍於鳳翔,秦州則以轉魄的人手居多。”楚風流說,“鐵堂峽的稻香村裡,我和天驕大人意圖將林匪甕中捉鱉,為了規避奸細洩密的風險,事先就把所有可疑人物都帶在了身邊,絕對不允許他們對林阡示警。”

“稻香村內,林阡果然是最後才發現了我軍的存在,所以他對海上升明月沒有及時的交流;而當時在稻香村外的、留守於我軍本營的海上升明月,理應覺察到了我軍主力不在,卻沒有及早地傳達給抗金聯盟,才造成了林阡對身陷重圍的毫不知情……你可知,他們為何知情不報?”軒轅九燁問。

“不是知情不報,而是找不到上線。他們的上線,被束縛在稻香村內,就在您兩位的身旁不能動。”僕散安德恍然。

“我推想,可能林阡沒想到稻香村那地方都能發生大戰,故而外圍鄰近的海上升明月處於非緊急狀態,所以就沒有跨級稟報當地的南宋主帥。”軒轅九燁說,海上升明月起先缺級未報、亡羊補牢才跨級交流,是害林阡稻香村中險些喪命的罪魁禍首。

“也便是說,轉魄本人甚至落遠空,都一定就在稻香村內。”僕散安德醍醐灌頂,繼續分析,“但海上升明月中向來倒置:細作級別越高,在金軍中職位越低。所以可以這樣認為嗎——‘轉魄有下線在正月的陝北軍高層,轉魄自己是個小兵在稻香村’?”

“但關鍵是,稻香村裡沒有小兵。全都有頭有臉,有名有姓。”楚風流笑而搖頭,按著僕散安德的肩給他堅定,“安德,不要因為掩日是個不起眼的小將就限制了想象力,南宋的細作,一個兩個這樣倒置,三個四個還不劍走偏鋒?怕就怕,這轉魄不僅自己就身臨高位,而且還戰無不勝軍功赫赫,甚至他每次作戰都威脅到林匪及其麾下的性命都說不定。”

“轉魄進過稻香村且參加了環州之戰,而且今次還在慶陽府駐軍,官職可能不低……”僕散安德點頭,信心百倍,“如此,即便不分新老,範圍也很小了。”

再結合掩日的關鍵詞是“陳鑄近身”“陳鑄與下線接頭事發地附近”和“竹節周圍最早出現”。僕散安德明明該振奮,可是想到先前的那些可以稱之為死士的海上升明月,難免又抑鬱了起來:“即便抓住他倆,又如何?他倆都已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二級,八大王牌間諜之一,萬里挑一,意志力和警覺性都必然驚人;更何況,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掩護落遠空?”

“但他們終究是人。”軒轅九燁搖了搖頭,“是人,就有七情六慾。”

“細作,最忌有情。”僕散安德立即也搖頭,所以他一直自覺不能勝任莊主,不經意間想起阿雪,心中一顫,阿雪她當細作那些年,是否早已無情了……

“我卻認為,往往越無情者,越多情。”軒轅九燁這條冷血的毒蛇,居然在論感情。

“何以見得?”僕散安德一愣,這關於細作的見解很新鮮。

“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扮著從不屬於自己的表情,以敵為友,以友為敵,若非具備非人的意志,根本不能從一而終。我想,那個掩日,確實應該和他先前每個自盡的下線一樣,當細作前就準備好了時刻為南宋捨生取義。那是屬於他對自身的無情。”軒轅九燁說,“然而,對旁人卻如何無情?演也得演出感情,演著演著假戲真做,不無可能。環慶,隴右,甚至昔年攻打南宋時,掩日可能一直就在陳鑄身邊蟄伏,陳鑄對麾下如何有目共睹,他為了枉死的麾下甚至能誤殺小王爺,不是有人說過,你待人如何,人待你如何?所以陳鑄才會有這樣多的死忠,哪怕人微言輕,也會無畏伸冤……不管是公審時,六月飛雪時,松風觀行動時,掩日都勢必在場,逼死陳鑄的有他、為陳鑄鳴不平的有他、懷念陳鑄恨不得完顏綱償命的有他,到底哪種感情更深?哪些戰友更值得他被同化?他對陳鑄的忠誠,是多真?悔恨,有多痛?”

“然而,他已是海上升明月的第二級,你也會說,他意志絕非常人可比。”僕散安德明白,轉魄意氣風發,掩日可能更好下手,可是,“對這種人而言,區區私人感情,如何能與家國並重。”

“換平素,不能並重,但這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掩日一脈被迫傾覆了一次、無辜閒置了一次,麾下暴露了一批、自我暴露枉死了一批,多事之秋,孤立無援,我便不信他的意志還能如昨堅定,少一分,家國都能敗給私情。”軒轅九燁洞若觀火,“只要你捉住他,剩下的交給我。”

“便只看情與志的拉扯,無論如何都應一賭。”楚風流說,機會有的是。

在林阡心中,即使完顏永璉迫切想給陳鑄報仇,都勢必顧及到金軍的焦頭爛額,松風觀的互撕絕對不能重演,那麼控弦莊的肅清就無法再公開、大肆,相應地,控弦莊的行動力便會小很多。

而林阡的掩日、轉魄兩大細作分支,幾十年來從未見過第三級以上變節,這是曾經自己就當過八大王牌的林阡最自豪的一點,便連那個細心不合格的餘則剛都教他林阡慚愧和感動……轉戰到靜寧之後風格變得偷摸鬼祟的控弦莊,能夠造成的外力干擾比在慶陽府時要小得多,而海上升明月內在又堅硬,如何會有被金軍撬動的可能?

故此,他雖隱約有過一些軒轅九燁、楚風流勘破此局的擔憂,但想到八大王牌的意志力和警覺性,便覺得金軍不會那樣快找到破綻,加之第二場靜寧會戰箭在弦上,那些可能的破綻事後再補救不遲。

所以和楚風雪見過一面之後,他心情放鬆了不少,給吟兒在集市上帶回些吃的,回到帥帳之後,便都塞在了她包袱裡。

這幾日靜寧波雲詭譎,秦州亦然,按柏輕舟的提議,吟兒最好是代他去彼處坐鎮。吟兒二話不說欣然願往,還說要拉著思雪一起離開傷心地散心。

今夜便要送她離開,他其實不太樂意,也說不上來為何這樣不樂意?聚少離多的生活不是應該習慣?他也知道吟兒為何這麼高興,畢竟小牛犢它們和前方將士們的親眷都在那裡。

想到小牛犢它們,他自己也歸心似箭,塞完了給吟兒的吃的,又塞了些給孩子們的可以玩的,最後恨不得塞幅自己的畫像進去讓孩子們認認父親長什麼樣,總之吟兒回來帥帳時,驚見那包袱已經撐開裝不下了。

“好了好了,還有什麼,我索性再裝個包袱吧?”吟兒笑著,麻利地把林阡身上有價值的東西搜刮了一遍,主要還是盤纏什麼的,三下五除二又收拾出個包袱。

“啪”一聲卻把他身上一個符一樣的事物掉了下來,吟兒狐疑地拾起:“這什麼?咦,是女人的吧。”

完了,又要喝醋。林阡趕緊解釋:“雖然確是女子,卻是戰友之情。”

吟兒還在蹙眉:“落落?”

“不是,是另一個!”林阡臉上一紅,急忙辯解。

“還有另一個……”吟兒哦了一聲。

“無論我怎麼說,你總是悟出別的意思!”林阡越描越黑,難免懊惱。

“是你自己表述不清,引人誤會啊!”吟兒得理不饒人。

“是你這丫頭,實在太笨了。”林阡強詞奪理。

柏輕舟不知何時到的,看吟兒被說笨後啞口無言,於是淡淡地在帳邊上嘆了口氣:“主公豔福實在不少。”

林阡語塞,滿臉通紅;吟兒一怔,笑逐顏開:“軍師真是老實人!”

熟知了性情以後,才知道柏輕舟不像陳旭那麼泰然,而是會急躁、會不給面子,更會像這樣突如其來地神補刀一下。

吟兒得了便宜還賣乖,笑著往她這兒奔過來:“軍師,我去秦州期間,你且幫我用頭腦、好好治治這個笨主公。”

“主母,此去秦州後方,務必安定好吳曦,切記‘恩威並施’。”柏輕舟提醒道,吟兒是威懾吳曦的首選,卻也得剋制著衝動的脾氣。

吟兒抵達秦州是六月廿三的午後,官軍曹玄、李貴、李好義、徐景望,義軍杜比鄰、牟其薪、楊妙真等都與她稟報過近期周邊局勢,金軍術虎高琪、把回海、劉鐸等人雖然難以拔除,卻一直孤立無援眼看就要糧盡,窮途末路偶爾才隔靴搔癢一番。

因此,相對靜寧前線而言,秦州雖然也間或有戰,卻因為先前盟軍在稻香、蜀門、齊壽、竹山等地數戰皆勝而安穩不少,攻難守易,遂成為柏輕舟都認可的“後方”。六月初剛生下女兒的孫思雨、目前有孕八個月的莫如,都在此地安憩,還有厲戰、林沂、熙秦、熙河等等,也全在這裡被顧小玭和蘇慕浛照料著。

“盟軍的第二代,竟在這開禧年間一個接一個地來,下一個就是邪後,不知闌珊何時有呢。”吟兒笑著和莫如聊天,欣慰她和莫非總算苦盡甘來,期盼著所有的朋友都能如此。

卻聽到帳外有人腳步聲停,掀簾的手也明顯僵滯,吟兒一怔,聽得外面“陳將軍”響起,才記起秦州還有個潛藏的高手名叫宋恆……

無需陳採奕提醒她也知道,宋恆面前,應該避忌蘭和山兩個字,她倒好,把闌珊倆字一起提了。

難怪宋恆被打擊得臉色發青杵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走進來機械性地說:“主母……”

“主母,這是堡主他……”陳採奕還未幫他說完,就見他突然又色變轉身,往反方向不管不顧地去,留下個攤子給她收拾……“堡主他抓到的可疑人物……”

吟兒在河東的時候就聽說,完顏綱曾派一批控弦莊新人到秦州等地,意圖分裂南宋義軍和官軍,但宋恆第一時間抓捕了奸細並截獲情報……那是林阡最想看到的進步,“即便平平庸庸,只要安分守己,也照樣能為抗金出力。”“我也要見到宋堡主實現夢想、意氣風發的樣子。”不過吟兒雖然高興,也難免蹊蹺過,宋恆怎麼幹起了這捉細作的行當?

現在她就更蹊蹺了,宋恆好像還把這當成了主業?眼見著又給她扭送來了一批。

“主公給個運糧官給他,原本是考驗他能否接受和勝任的……”吟兒欲言又止。

“其實,他當運糧官,還算中規中矩。”陳採奕嘆道,“然而,就是脾氣古怪得很,不愛搭理曾有嫌隙之人,對毫無關係的也話不多,孤僻得居然有些獨來獨往,時不時地還這樣不正常一番……”

“倒也不會太影響他的報國殺敵,然而你在他身邊可提點些,對這些細作,有時可以耐著性子放長線釣大魚。”吟兒原本想著自己那塊林阡送的玉玦還在宋恆那裡,這次來可以順帶著要回,可看到宋恆還未完全恢復正常,想了想還是過陣子吧、讓著點他,別又因為和蘭山有關戳傷他。

打定主意,吟兒立即動身,先將這幫奸細去移交給曹玄:“這些金國細作,務必嚴加審訊,有和他們走得近的也要隔離、調查,絕對不允許與吳曦的任何親信有接觸。”

“自然。主母且放心。”曹玄在短刀谷裡就以她馬首是瞻。

終於閒下來去看小牛犢,那傢伙已經一歲半,會跑會跳能說話了,雖然和她不太熟稔,卻還是認得她是“孃親”,遠遠見到就笑嘻嘻地撲了上來。

“沂兒,聽你小玭阿姨說,你已經會背三字經了,孃親來考考你。”吟兒俯下身來抱住他,“人之初?”

“性本善!”字正腔圓。

“性相近?”

“習相遠!”童聲清脆。

“苟不教?”

“汪汪汪!”那傢伙把苟不教理解成了狗不叫,立刻學了幾聲狗叫。

吟兒笑得前俯後仰。

入夜時分,吟兒前去探望住得最靜的孫思雨,心想,“聽絃他,好像正在西吉策應著靜寧吧。”

大家的夫君們都在前線,亂世小女子又怎會在深閨,這不,還沒走進那營房,就意外地聽到有人在裡面舞刀弄劍,開啟一看真是孫思雨自己,川東的女子真是火辣辣。

“這怎麼得了!也不怕傷了孩子!?”吟兒大驚失色,生怕孫思雨雙手的刀氣劍氣震傷了還沒滿月的孩子。

“師孃,幾個月沒打架,我手癢得嘞!”孫思雨笑著,大大咧咧。

吟兒把那小嬰兒抱到懷中,嘖嘖稱讚:“我這小美,眉清目秀。”

“師孃,莫不是還想再生下去?嘿嘿,那就要師父他……”孫思雨與她勾肩搭背,毫不避忌,那時才看見有人與她一同進來,似乎關係親近,但孫思雨覺得面善,連忙收起了隨意,“這位姑娘是?”

“是我徒弟,林思雪。”吟兒連忙將佇立帳邊略有些拘束的林思雪拉進來。

“林姑娘啊,久仰久仰!”孫思雨恍然。

出得帳外,夜幕已降臨,遠方兵戎烽火,隨風直達心間,吟兒佇立崗哨,望著靜寧方向,祈禱著將士們百戰不殆,思念也隨著羌笛聲、蘆管聲、風聲,飄然去往林阡身邊……

“若不是此番要做你的後盾,我真想變作個繩索,一段段牢牢縛在你身上……”幽嘆一聲,聽到那蘆管,更增哀愁。

“聽得這蘆管,戰士們應該會很思念家鄉吧……”思雪卻比她還要愁,眼神黯淡,容顏憔悴,“不過,我卻不知自己姓甚名誰,家在何處……”

“思雪,會找到的,你身上有標記,很容易找……”吟兒不忍直說那守宮砂,怕思雪想起小王爺。唉,難道真是年紀大了,與誰說話都有顧忌。

“找到了,又如何?天下間,何處不是戰呢?”

天下間,何處不是戰?

何年何月不是戰?

這當兒,風鳴澗也在雅州邊境的郊野,一邊吹著蘆管一邊回憶這一個月來的見聞——

一個多月前,風鳴澗從高吟師手中逃脫,九死一生回到宋營,卻目睹著新上任的王大人假公濟私。就因為那幫小兵小將們簇擁著自己忘了迎他,那王大人居然不顧外敵入侵忙著後院起火,給相關兵將蒐集了各種理由秋後算賬,對此,風鳴澗義憤填膺:如果朝廷裡都是這樣的人,北伐還有什麼希望?

更因為這王大人有個連兒子都能輕易送人只顧著自己歡愉的侍妾,風鳴澗覺得他夫婦倆厚顏無恥極了:這對夫妻連做人都沒資格!

那日他去找王大人理論,卻見王大人在城外遛馬到夕陽西下。當見到風鳴澗在城門口久等多時,那王大人不冷不熱,嘲弄他失陷於蠻人本營,還諷刺他“風將軍在那裡一個月,都未能打探到當中佈局”“哦,可能風將軍行動並不自由”……諸如此類令他厭惡的話,氣得他回營以後吃飯都反胃,五加皮來逗他笑反被他打了一頓出氣。

“風將軍,大人有請。”夤夜,王大人忽然主動邀請他過府一敘。

“這王鉞,葫蘆裡賣什麼藥?”風鳴澗當然很奇怪,“是為了五加皮,還是為了算總賬?”

他覺得王鉞不至於敢動他,想了想,便把五加皮那小子捎上了。

王鉞見到他爺倆,卻還是不冷不熱,正眼都沒瞧五加皮一下:“風將軍,這便與我一同前往吧?”

“前往何處?”風鳴澗一愣,看他不是官服、而是一身夜行裝束,風塵僕僕要往外去。

“我有幾個探子,這幾天一直在蠻人心腹潛伏,然而每次就快打探到最重要的軍情時,都碰壁,每次都只差那一點點。”王鉞不冷不熱地看著風鳴澗,“我思前想後,還是該親身前往,風將軍武功高強,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風鳴澗的臉色一點點地變,聽到最後完全懵了。他記得,他和五加皮越獄那天,高吟師和他還沒決出勝負便停止了比武匆匆出去應付外圍忽起的釁端,他其實不是沒有蹊蹺過,外圍有什麼釁端能教高吟師變色……突然之間,全明白了,“我越獄那天,希望有事能叨擾高吟師,也曾想過義軍中有忠勇者碰巧解了我的圍,卻沒料到,那是王鉞的官軍……”

是了是了,他越獄那天,正是王鉞新官上任,原來赴任的第一刻,王鉞便靠近過蠻人駐地還留下了探子?這些天來王鉞在軍中事情做得少,實際上是磨刀不誤砍柴工啊。一瞬間,風鳴澗對他的鄙夷全部轉為敬佩,心想著偏見果然害人,這王大人之所以傳聞中不好相處,只不過因為人家說什麼話都不冷不熱吧……

現在理解起來,王鉞去城外是巡邏城防,以及接收探子們的訊息……

“王將軍……”風鳴澗的誤解一掃而光,驟然抱拳與王鉞重新相見,“王將軍,我先前誤解你了!還以為你和先前幾個大人一丘之貉……”陡然改觀,振奮噙淚,誰說北伐沒希望!

“啊……風將軍,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令你誤解的事?”王鉞壓根不知道他錯在哪。

“最近王將軍把一些官兵降職了……”風鳴澗實話實說時,也有些明白了,很多事情因為預設立場才想岔,那些官兵誰的腦門上寫了我和風鳴澗合得來?!換一種理解方式,王鉞之前和風鳴澗的每句對話,都是在關心風鳴澗……

“那些小人,表面和義軍親如兄弟,背地裡卻數落著義軍不是。便算是太平盛世,也不允許這般表裡不一的小人橫行。”王鉞與他一路交心,卻還是一張不冷不熱的臉,“舉國北伐開始,不應再有官軍義軍之分,不能因為出身卑微而歧視;當然了,雖義軍衝在最前面,但北定中原,本就不止是江湖中人的職責。風將軍,我一直是這樣想的:官軍義軍,雖非同道,卻是同仇,一斬毀我國家之寇,二斬戕害無辜之匪。誰要破壞這團結,都該降職處分。”

“說的好哇。”風鳴澗聽得眼睛發光,五加皮險些被他胳膊這激動起來的力道夾死。

“可惜的是,那夜我光顧著逃,完全不記得要打探雅州蠻軍情。”風鳴澗聽到五加皮哀嚎才想起這小子有傷在身,伸手要將五加皮放到馬下路邊,“回去吧。”放下時才發現五加皮始終抱著一條狗,這小子,難怪這麼重來著……

“傻兒子,你答應過我的,到哪裡都帶我一起,別說話不算數啊!”五加皮又驚又怒,一把揪住馬尾,戰馬吃痛瞬即飛馳,風鳴澗一驚急忙將他拖帶上來:“胡鬧什麼!”“你說過,我是男子漢,可以幫你忙!”“這次和上次不一樣,這是要去做大事!”“大事,對啊!我是爺們!我帶把兒的!”“喂!你你你!”風鳴澗看他就差沒脫褲子驗明正身,趕緊把他連人帶狗按倒馬上。

“哈哈哈,風將軍,令郎小小年紀,實在不同凡響。”王鉞不冷不熱地笑著,“帶他一起去吧。”

“臭小子,那你聽好了,你可別嚷嚷,狗也不準嚷,誰嚷宰了誰。”風鳴澗約法三章。

“放心,二柱還小,可聽話了!”五加皮嬉皮笑臉著保證。

五加皮果然沒掉鏈子,王鉞和風鳴澗也成功與當地細作聯合、順利刺探到蠻人內部的重要軍情滿載而歸,然而行百里路半九十,居然在回頭尋馬的半道上險些和高吟師的麾下撞個正著,三人躲得太急慌不擇路,一個接一個失足滾到山下,天昏地暗,山高路險,三人摸索著爬了半夜,脫險時已是飢腸轆轆。

“王將軍……”“風將軍……”蓬頭垢面的兩人,聽到對方肚子在叫,心有靈犀,一起看向五加皮懷裡跌得暈頭轉向還沒醒的二柱。

“啊?!”五加皮哭天喊地,“我的二柱!它沒嚷啊!傻兒子你說話不算數!”

“第一天認識我?‘翻臉無情不認人’風鳴澗?”風鳴澗笑了,不由分說奪過來。

“你們大人都殘忍,都喜歡騙人,沒有愛心,害小動物。嗚嗚嗚。”五加皮在地上痛哭流涕直打滾。

“再不吃點東西,堅持不到回去。”風鳴澗一邊按住他嘴,一邊烤肉。五加皮死命地哭。

“臭小子,你是男子漢,可以幫我忙!”風鳴澗烤熟了一面,稍微溫柔了一點哄。五加皮哭聲雖弱,卻還倔強。

“好了好了,別嚎了,回去再養個三柱吧。”風鳴澗翻了個面,又說。五加皮哭聲漸漸小了。

“唉,為父確實對不起你,然而,相對於狗來說,還是人比較重要吧……”風鳴澗看五加皮不理自己,態度更加軟化了些。

卻看五加皮哭得累了,好像打了個盹,剛好醒來,肚子咕咕叫:“傻兒子?”

“啊?”風鳴澗一呆,正待被他原諒,卻看五加皮噙著淚,眼巴巴地問:“這肉,什麼時候能吃啊?”

“……”風鳴澗一時不知道說啥好了。

“這孩子,膽子很大,叫什麼名字?”王鉞好像很喜歡他。

風鳴澗一愣,這不應該是王鉞的孩子嗎。

“我小名叫五加皮,大名叫……”五加皮撓了撓頭,“好像叫風不刮……前日,有個婦人,無論如何都要問我大名……”

“風不刮?”王鉞一愣,蹙眉,“這名字,可有什麼典故嗎?”

“沒,沒什麼典故……”風鳴澗臉上一紅。

“在下倒是聽過一位十分神勇的武將,在短刀谷,叫‘風不古’?”王鉞問。

“正是家父。”

“咦,風將軍為何給兒子起父親那一輩的名?”

風鳴澗眼前驟然浮現出小時候父親衝著自己揮刀吼罵的樣子,唉,風不刮,是“風不古啊”的諧音。

風鳴澗你再這樣當心老子不劈死你!風不古啊你再這樣當心老子不劈死你!

他小時候受他爹迫害太深,所以養了個孩子才這樣教導,起名的時候光想著報復他爹,從沒想過輩分上的事……

“怎麼了,風將軍?”王鉞察言觀色,不冷不熱地關切,“是我不小心提到了令尊大人,勾起了您的傷心往事?令尊大人確實神勇,可惜了,竟栽在控弦莊那幫小人的手上。”

風鳴澗從傷心往事緩過神來:“王將軍,竟也知道控弦莊嗎。”

“略知一二。”王鉞點頭。

“家父正是和郭老將軍一起,被控弦莊暗算致死,誒,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抱著還沒聽就吃得睡著了的五加皮,對王鉞述說前事。

他與王鉞不打不相識,化干戈為玉帛,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回憶起這些,還是五月份的事了,此夜,他與王鉞已攻入碉門,雅州蠻人全部出降,只差高吟師一個沒有低頭。風鳴澗想,這捷報若到主公耳邊,不知他是否高興,北伐將要添新兵?

被控弦莊暗算致死的,卻豈止風鳴澗的父親,豈止郭子建的父親,豈止楚風雪的父親,豈止宋恆的摯愛,還有孫寄嘯的全家。

六月廿三的夜晚,此起彼伏的蘆管聲,終於傳到靜寧戰地、坐著輪椅的孫寄嘯的耳邊,一時間,和祁連九客、黑道會、青城劍派、抗金聯盟有關的往昔全都在心底湧動起來,那些關於洪瀚抒、宇文白、孫思雨、郭昶、莫非、程凌霄、辜聽絃、鳳簫吟、林阡的愛恨情仇亦浮現在眼前……

“孫將軍,姚淮源姚大人有事求見。”現實將孫寄嘯的思緒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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