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兵流劇猛到捲成了漩渦,裹挾進一人又一人不斷擴張,緊促得誰都來不及看見誰。

柳五津就愣是被帶到了李思溫軍撤退的浪潮中來——當看見吳越軍不敵潰敗、而對面金軍越戰越激,李思溫軍先前的進攻再快,也不如現在撤退快……

對面金軍主將為誰?吳越在他劍下竟無招架之力?遠遠望去,那人背後兵敗如山、那人身畔非死即殘、那人面前陣型中開,颶風驚駭,罡氣肅殺,見人削人遇陣滅陣,劍術明顯比尹若儒狠。

柳五津憑著少許經驗想,高手堂如果按嶽離、邵鴻淵、尹若儒分三級,此人起碼也要到嶽離和邵鴻淵之間了。

弧光一掀一闔,千兵萬騎齊黯,放眼看這條路原有的足跡馬蹄印車輪痕全澆了一層鮮亮的血、而這些印跡的主人們全是橫七豎八歪斜堆迭,脆弱與零碎程度,震動得、驚撼得見者聞者站都站不穩——如此,柳五津雖不認識他,也足以給他的劍起名“碎步”!

碎步劍,司馬隆。過去蟄伏在河南並不屬於完顏永璉,而今卻旗開得勝大發天威。他這種戰力,莫再說完顏永璉耽誤了幾個月的山東之戰——再耽誤幾個月,也值得!大金上下,真是高手如雲,去了個邪幽之劍尹若儒,卻來了個更強的劍術高手……

不容喘息柳五津聽得身邊兵將齊齊慘叫,循聲看不禁也暗叫不好,原來司馬隆已然馳到了李思溫那邊去。憑他那麼強勁的劍法,殺李思溫是剎那間事,何況李思溫身側全是些蝦兵蟹將發現颶風來時要麼逃了要麼倒了……危難關頭柳五津顧不得那麼多了,當機立斷給馬一鞭,徑直往司馬隆方向衝!

當然不是送死,老柳就是在跟這高手賭一賭:我劍不如你,胯下戰馬還不如你!?

眾所周知,柳五津號稱馬類天敵,見馬就搶死不要臉、寶駒到手卻不愛護,早就以“無良馬賊”臭名遠揚,馬主人避著他,馬類也避著他……縱然有點吊兒郎當了,江湖中人說笑歸說笑,其實還是都瞭解,柳五津對馬就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般,只不過明明愛卻不知道怎麼去照管,所幸有個聞因幫忙……

故熟知柳五津的人,投其所好的還是願意往他那兒送。胯下這匹聞因給起名叫“流雲”,倒不是柳五津搶的馬裡最強悍的,卻一定是柳五津最喜歡的、逢戰必騎,不因別的,因這匹馬最不厭惡他,跟他最合得來,柳五津的勝仗一半以上都帶它一塊。

而今這一仗,柳五津焉能不知,不可能是勝仗!卻閉著眼睛、給它一鞭、朝著司馬隆的戰馬直接撞過去!

沒錯,這是救李思溫的唯一方法,對手太強,柳五津沒別的法,只能拼著膽子、先從斜路上去撞開他的馬了!

一聲強猛的撞擊、兩聲刺耳的馬嘶、數聲激烈的破碎……緊接著發生的,是雙方戰馬的互相撞死,和柳五津半個身軀的血流如注,以及司馬隆驚退數步、李思溫大難不死……

“還不快退回去!”柳五津不顧血流拖住李思溫一併上了他的馬,並瘋了一樣對周邊的一眾宋匪發出逃命的嚎叫,“全都給我沒命地逃啊!逃!”

聲嘶力竭,只因對手根本沒法戰勝!

“為何……為何不要了你的馬?”奔逃數丈開外,李思溫方才醒來,金軍箭矢在後掃射,李思溫驚魂未定問柳五津,“那匹,明明是柳將軍的最愛……”

柳五津想起愛駒慘死亦是痛心,再找不到一匹更合得來的戰馬了……然而這一刻卻不後悔,柳五津轉過頭去,笑對李思溫說:“五津愛馬,更愛人才。”李思溫聞言先是一怔,後面紅耳熱自慚形穢,不知是太緊張或是太激動,他嗆得連連咳嗽眼中全是熱淚。

一退回到據點裡,李思溫翻身下馬,立即向柳五津謝罪:“柳將軍,李思溫這些天來不識好歹,對柳將軍有諸多冒犯得罪之處!”情之所至竟是伏地不起,淚流滿面,“李思溫……都……都幹了些什麼蠢事啊……!

柳五津當即也下馬將他扶了起來:“都過去了,李當家。我等都屬抗金聯盟,各自來自不同幫派,有所分歧自是允許,真打起來卻沒必要……如今外敵勇猛,理應同氣連枝,私下恩怨,都算得上什麼呢。”

李思溫的叛離終究也是因柳五津而起,柳五津是出自真心地要將他救回來、拉回來,今天被捲進他的兵流似也是冥冥中註定了。

“柳將軍大人大量,思溫更加慚愧。柳將軍說得對,理應拋開成見、一致對外!”李思溫起身,“來人,立即告知吳當家、石當家,思溫不與他們戰了,合力打垮金軍要緊!”

李思溫幾位副將皆是喜形於色,無疑他們也盼著李思溫這個決定。“然而,鞍哥那邊,如何交待?”終也有人提出這個隱憂。

“鞍哥終是不知此地現狀。他若在此,也不願見到全軍覆沒。”有人答說。

柳五津看著李思溫蹙眉,知他實不忍叛離楊鞍,即刻說:“李當家,你我都不知,楊二當家究竟什麼原因要和盟王反目,不僅你我不知,主公亦不瞭解。想必所有人都想求個明白,戰在一起起碼該知道為什麼。兄弟義氣固然重要,但焉能為了一個兄弟就翻臉不認另個兄弟?若真這樣糊里糊塗打到最後,便宜外敵不說,只怕還會殺錯了人後悔莫及。”

“柳將軍,說得對。不知什麼原因……”李思溫嘆了口氣,面色有些凝滯,“雖說外界有傳言,鞍哥為了權位地盤,但我覺得不是。這麼多年來鞍哥一向功高,甚至高過了談寨主,也沒求過分毫虛名……”

看著柳五津,李思溫敘說舊事,“試問有哪個為了權位地盤的人,會在山東到處都在打仗都在不斷易主的情況下堅守著這區區一個泰安?那時大家都看著黃摑把泰安圍成了鐵桶,萬次絕境也沒見鞍哥有半次棄守,當時,若是棄了這泰安出去了,早就有了更多地盤,卻為何蠢得沒出去?自是為了兄弟情義!若不是大家,鞍哥不會留下!鞍哥他,從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兄弟!”

柳五津心中震撼,點頭稱是:“那就更該守住了大崮山和摩天嶺,好支援主公向月觀峰的方向打,唯有見到楊二當家,才有冰釋前嫌可能。”

合作,自然合作。

再沒有什麼情誼,比共患難更鐵!

正月末的日子,沒有想象中拖沓,竟然來了,終於來了,完顏永璉親自臨陣指點戰局,高手堂的缺失由豫王府的暫且補上。

大崮山和摩天嶺宋匪形勢轉危,據點銳減退到了一起來。金軍經過調援,多了將近一倍,勢要將宋匪逼至絕境。今時今日雖然兩派宋匪同仇敵愾,能夠全力以赴去打司馬隆的將帥卻難挑選。他們之中,石珪、李思溫、史潑立、彭義斌武功皆低,柳五津舊傷未愈新傷又添,吳越前次就被司馬隆打跌馬下,能應戰的只有海逐浪,而且必輸無疑。

這,已經是最好的狀況。

金軍叫陣多時,沉寂中海逐浪起身,掩月刀鬥志仍在。

“海將軍,我們一起!”吳越攜劍與針。

“我也去!”“我也上!”

誰去應戰,無論是誰都一樣。戰的結果必然是輸,激流勇進的最易溺水。儘管如此,還是爭先恐後。從兵到將,聯盟都這樣。

而今,不僅聯盟,紅襖寨的石珪、李思溫、彭義斌也能這樣,甚至史潑立……或許,有些“屬於”,不需要定義,耳濡目染久了,你不是盟軍都是。

“不必爭了,誰都不必去。”柳五津制止。

“不戰?老柳你糊塗了?”石珪一驚,“不戰而降?”

“碎步劍,司馬隆,豫王府第一劍客,極強,是不是?”柳五津問。

“極強,武功不在那邵鴻淵、凌大傑之下,恐怕直逼嶽離。”吳越嘆道,這不是黃摑的造勢,這是吳越親眼所見。

海逐浪聽出柳五津話藏玄機,一喜:“柳大叔莫非有應對之計?”

五津一笑:“對付越強的人,方法越簡單。各位記不記得,當初邵鴻淵現身沂蒙爭如魔鬼,主公他主動上去指名挑戰,沒有贏他,僅僅是打平了他,就為咱們把邵鴻淵的威信降了一半、把他從一個傳說降成了一個實際的武功高手?現在我們的敵人之所以強,是因為司馬隆的現身太駭人,那麼咱們只要降低了司馬隆,勢必洩了那幫金人的氣,從而贏得一線轉機。”

“不甚明白……”史潑立一愣,“方法在何處?”

李思溫倒是理解了:“我明白,我們現在沒必要硬碰硬,因為那別的作用沒有、光會給司馬隆積累威信。我們要做的,就是,弱化了他的威信——往死裡拖。”

“你要降低一個弱者的威信就該把弱者打敗,你要降低一個強者的威信到不一定要打敗他,有時候拖住他就可以了。”石珪領悟。

吳越笑對史潑立說:“對付越強的高手越簡單,意思是說,尹若儒的威信,如果他被你持平八招,他威信就沒了,凌大傑的威信,如果被你持平七招,就沒了,邵鴻淵的威信,他被你持平六招,就沒了。”

“嗯。而且上去挑戰的人越弱,對對方的打擊也就越大。”五津點頭。

“那就選一個最弱的人出戰,且出戰後不跟別人打,指名直接就挑戰司馬隆!拼勁力氣哪怕支撐個五招,也夠滅他威風了!”彭義斌點頭。

“對了,不知柳大叔心意屬誰?”海逐浪問時,十有八九都把目光投向了史潑立,活該他眾望所歸。

“啊……”史潑立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不是不敢出戰,而是,他不知道怎麼在司馬隆劍下苦撐五招不敗,說來容易做來難啊……好吧他確實也不敢……

柳五津卻搖頭,說了個四座皆驚的名字:“聞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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