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文白都覺得,完顏江山有些眼熟,說不準是個故人。”孫寄嘯說起心中所慮。

“你和文白,這些年走過的地方也很多了。”吟兒覺得大海撈針。

“奇怪的是,祁連山九旗,也有不少都說熟稔……”孫寄嘯搖頭,“我二人思前想後,若他與祁連山有淵源,我見過他的可能性,只會發生在祁連山政變之前。”

祁連山將士在山中幾十年,遇過的人可謂浩如煙海,但孫寄嘯不一樣,他是唯一一個只在西夏生活過幾年的人,一下子就縮短了完顏江山活動的時間範圍。

“也就是說,完顏江山他,和祁連山政變有關嗎……”吟兒一愣,興趣上來。

“不是祁連山東宗對西宗的政變,而是祁連山分為東西二宗的開端。因為前者是洪老山主自發,後者才有可能金軍作祟。”林阡搖了搖頭,看得比她更遠,“先前香林山事件,‘轉魄’就提起過,完顏江山的背後可能不是完顏匡,而是夔王或衛王指使。”

吟兒回頭怔怔望著他,眼中忽然竟又噙淚。

“怎麼了?吟兒?我又……”他一驚,趕緊問。

“沒有,沒犯錯,你好好的,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她趕緊抹淚,心絃終於不用繃那麼緊。

林阡完全清醒,對於整個宋盟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豈止吟兒欣喜若狂,就連輕舟的病情都穩定不少,

除了小牛犢,因為大人們顧不上它,這小子成天哭嚷“孃親不守信用,哪有兔子吃啊”,

還有個名叫柴婧姿的女子……這件事對她完全沒有好處。

近來前線事件不斷,後院其實也不乏雞飛狗跳,柴婧姿在獄中安分了沒幾天,便又開始對林阡思念成狂,揚言要找大婦有話講,好不容易見到吟兒,囂張對她攤牌說:“他整個人,我都看過了。”“那又如何,他的心肝脾肺腎,我都看過了。”吟兒所言非虛,林阡哪次身受重傷不把他自己打得五臟六腑都被她瞧見。

柴婧姿誤以為吟兒在嚇自己,又一次噤聲,臉色蒼白、淚光點點地坐了回去。

柴婧姿雖青樓女子,卻是狡猾的個性,偏又是高傲的心氣,寧可在盟軍的監獄裡哭,也沒想過要去金帝的龍床上笑。後幾日,吟兒聽王堅餘玠離開前對自己的求情,才瞭解到她曾經捨己為人獻身禽獸的往事,敬佩她原有俠氣,便將她放出、安頓在後軍、準備重新認識她。

那個吃軟不吃硬的女人,放出來反而不再打擾吟兒,安安穩穩等著林阡有空去找她。

脈脈含情,翹首以盼,日思夜想,也曾忐忑不安,千迴百轉,輾轉難眠,誰曾想,沒等到一個多情重情的郎君來找自己如昨般求打,沒等到一個對自己翻臉無情棄如敝履的人渣,

卻等到了一個對自己以禮相待、略顯拘謹尷尬的陌生人!

那一面之後,柴婧姿哭哭啼啼地吵嚷著自己要回襄漢:

“嚶嚶嚶,奴家的大官人沒了啊~~”

是的,柴婧姿愛的,可能永遠只是那個傻不拉幾、凡事以她馬首是瞻、活該被她欺負的憨傻青面獸罷了!

那一幕被林阡身側的吟兒看見,難免感同身受、心中遺憾:婧姿姑娘,對不起,我們不能沒有林阡,於是就只能讓那個大官人徹底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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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人把柴婧姿也送往南面、取道川蜀直奔鄂北之後,吟兒便立刻去找徐轅議事,原想問他,海上升明月何時才能有空調查完顏江山的底細,卻碰巧在他身邊聽到了陳採奕的準確下落和處境。

這場一觸即發的鳳州之戰,委實沒有想象中輕易:首先,羅洌險惡,薛煥高強;其次,飄雲重傷,宋恆心亂——

陳採奕危殆,宋恆當然心亂!

徐鳳二人太瞭解宋恆,都因為擔心他而不放心他,

吟兒於是對徐轅問出一句,天驕,可否派林阡助戰?一舉兩得,一邊磨練林阡,一邊策應宋恆。

徐轅先問吟兒是否原諒了主公,其後,與覃豐等軍師斟酌再三,最終同意她助林阡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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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林阡從秦州東下鳳州,旌麾直指,望風披靡,金方雖有原先敗潰的秦州軍靜寧軍趕到彼處奮力阻擋,卻望而生畏,攔之不住,節節敗退。

勢如破竹,戰功煊赫,林阡的漸入佳境似乎應該令人欣慰,但吟兒這幾日卻有些迷惘,抽空找了一次柏輕舟,向她直言“好像惜音劍一次比一次吃力。”

“主母,且將主公這幾日的戰績與我說?”輕舟從病中坐起,聽吟兒講述了七八場,每每以為講完,後面居然還有。

“這許多戰鬥,都是一天之內發生的?”輕舟覺得,太過密集。

“我已經控制了好幾場沒讓他上……”吟兒攥緊惜音劍。

輕舟的視線,從秦鳳之交移去鳳州南部,忽而一驚:“金軍在彼處的主將,可是羅洌嗎?”

“是。”吟兒愣住,“怎麼?”

“隴南四州只剩鳳州,金軍想必不堪壓力,唯能期盼宋恆羸弱,他們才有一線生機。因此我軍的最佳打法,應是由宋恆扮豬吃虎巧取。天驕和主母,由於信不過宋恆,選擇將主公投以實用……但主公過於強悍,羅洌又仇欲燻心,很難不作出狗急跳牆之舉,真要那般,宋恆反而難以應變。”輕舟直言不諱,此戰不該用林阡,他的存在,是典型的“強控場、弱控心”。用一次兩次有利,過猶不及。

換而言之,徐鳳二人對宋恆關心則亂、卻對羅洌評估不足,沒看準羅宋兩人哪個才是真的心態不好!結果是宋恆沒問題而他們這些決策者卻弄巧成拙。

“狗急跳牆……?”吟兒委實意想不到,“輕舟,可還有方法化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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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舟所見,即戰狼所見。

戰狼早就說過:“宋軍將我軍盡數驅逐,對他們未必是件好事。”儘管宋軍在毗鄰的靜寧秦州戰區形勢一片大好,但那對鳳州的戰鬥根本就是一把雙刃劍——

尤其秦州金軍敗到“殆盡”的地步,實際已經有月盈則虧、物極必反的跡象,這種情況下宋軍怎能立即就挾大勝之勢傾軋向鳳州北部?可惜,正因為宋軍的領袖是他們期待著回到巔峰的主公林阡,徐轅鳳簫吟等人全都因為急切、激動、高估、忘乎所以,犯下了違背“窮寇勿迫”的兵家大忌!

如此一來,鳳州南部金軍的壓力排山倒海,因為放眼整個天下,除了大散關側還有一星半點金軍之外,南宋境內就只剩他們這一支勁旅和為數不多的幾座最後據點了……

“秦州日前慘敗,若然鳳州也失,則宋盟可以從無數方向合圍大散關,繼而徹底把我軍從宋境和邊關趕走。”“可是,林匪他卻入侵了我國的隴陝山東。”“這般便恢復到南征前的狀態,我軍的所有勝績都彷彿沒有發生過!”“豈止恢復?南征前,嶽天尊、僕散駙馬、楚王妃都還活著,曹王和段大人也能輕易壓制林阡,可如今……”金軍走投無路之下,有人惶恐不安,有人窮兇極惡。

天驕和吟兒的出發點是好的,為的是給宋恆緩解壓力,卻忽略了林阡的過於強勁、沒算到羅洌的輸不起,一心幫宋恆攻取鳳州北部,結果,卻不慎害了南部的……無辜百姓——

輕舟料得不錯,換作旁人可能還破釜沉舟拼死一戰,但那個自從楚風流死後便性情大變的羅洌,今次果然不堪重荷喪盡天良——不願再守道義的他,不惜違背完顏綱臨走前留下的安民指示,把境內所有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都抓為人質,任意欺凌。戰報中,被逼上絕路的他一不順心就會隨意屠殺城中百姓,還稱“城破則屠盡”——屠一個、盟軍都不能接受!

雖然輕舟給出破解方法:“主母,將主公放在陣前繼續吸引鳳州北部金軍注意,您則輕騎簡從、趁人不備地潛入鳳州南部,伺機安排幾個據點同一時間的裡應外合——能救幾個城寨的民眾是幾個。”

但她言下之意,這是亡羊補牢,並不能救得完全。

終究有城寨,在羅洌的眼皮底下,非靠宋恆去正面解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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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解救,不再是原先的攻克。

原先只是攻克的機不可失,而今卻是救人的刻不容緩。

遇上沒底線的敵人,主動權、選擇權,瞬間就不在必勝的宋軍手上。

當遭遇到更棘手的麻煩,才發現先前的不過是煩惱罷了!

這也是鳳州當地兵將來不及為主公歸來而歡喜的根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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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百里路半九十;屋漏偏逢連夜雨。

三月廿六晚,金軍逮捕宋諜“轉魄”,將其斬首,頭顱懸於城關。

遠遠望見那少年輕蔑的眼,宋恆的心便一緊,踉蹌險些不能站穩。

難怪,突然就同他失去了聯絡!

這幾日戰事緊急,轉魄一直與徐轅、宋恆雙線溝通。鑑於特殊時期他身側有眼線盯緊,故而給盟軍的遠端傳信不侷限於信鴿、笛簫或竹節,宋家堡常有探子混入城中查探他所留暗號。

而據金軍流傳,轉魄是在收取下線暗號時被青鸞本人抓了個正著,臨危一刻,雖記號已清除大半,“莫須有”,但青鸞並不介意,仍然將他秘密處理;青鸞信誓旦旦,似乎找到的是其它證據,只不過想要轉魄一個鬼鬼祟祟收發暗號的動作來人贓並獲而已……

這一戰,原先就已經空前艱難。關於金軍的佈防弱點、宋軍的最佳路線,“轉魄”一直都是冒著無盾牌的風險在儘可能地穩紮穩打,誰知緊要關頭又會出現金軍殘殺、民眾受累的意外?整整一脈都必須加快速度、為盟軍掙得情報方面的勝算——這樣一來轉魄本人的危險性無疑更重,最佳的規避方法本該是蟄伏。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誰都沒法說服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因為這涉及人性這就是大戰,何況,只要驅逐完鳳州金軍,眾人的家園、山河便再無外虜!

事實上,憑徒禪月清的人際關係,只要蟄伏,應該可以躲過這次的危機,但他似乎預見到徐轅會勸他收手、放給下線們來做,所以他最後一條情報的末尾說:迫在眉睫,不可蟄伏!

這不畏死的八個字,也重重地敲打在此夜宋恆的心上:宋恆,你也不可蟄伏,不可退避了!

宋諜“轉魄”居然是戰狼和僕散揆都看走眼的紅人徒禪月清?!這驚天變故,對於一部分尚有鬥志的金軍來說無異於又一記重創。一時間,便連完顏瞻和薛煥那樣的正常人,都開始沒有底氣再反對羅洌的瘋狂作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鳳州民眾的處境將愈發艱難……宋恆勉強心有餘、仍舊力不足,他需要“轉魄”那條沒能傳出的最後一道情報,才能瞭解:宋軍到底該如何進攻、才能最快地奪取鳳州。

一夜不眠,卻突然有“滅魂”的情報傳到案邊,圖案翔實,路線精準,真正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滅魂還說:宋堡主無需擔心,青鸞與轉魄已同歸於盡,控弦莊如今才是真的群龍無首!

然而,這滅魂所說,是真是假?鳳州之戰,徐轅本來只交給滅魂一脈“打探陳採奕行蹤”獨獨一件任務,何以滅魂會傳出“轉魄”一直以來負責調查的金軍佈防?還這般詳盡,就和真的一樣……

這到底是奇蹟,還是陷阱!?

時間已經不多,來不及去多慮,宋恆竭盡所能克服了所有恐懼、悲慟和慌亂,在最平靜的一個狀態下用心作出唯一一個判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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