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兒艱難側身以餘光掃及,這個出其不意繞到她背後、全力甩著長鏈刀猛擊過來的,原是那位被盟軍視作俘虜而忽略的蒙古金帳武士茂巴思。他牢牢記得吟兒是林阡的妻子,更清楚輕舟是他們求而不得的“得之即得天下”,這樣重要,得不到當然要殺!

由於體力不足,吟兒難以保全,生死攸關本能取捨,防禦幾乎全部調去身後——倉促間面前無論會發生什麼她都不再管,只知道輕舟萬萬不能受半點傷!但此情此境,天衍門的二師伯還能見狀收斂,金軍裡的雜碎卻是毫不停斷地趁人之危、爭先恐後地衝著她加了勁力……

眼看鳳簫吟就要血濺當場、柏輕舟也將緊隨其後,說時遲那時快,豁然一大束天光從天而降,如一面巨大水鏡凝結於鳳柏二女與兵刃中間,立竿見影地就將那群蜂擁而上的金軍連人帶刃全面割裂——那到底是什麼怪物,翻上來的速度竟跟掉下去一樣快!?

萬千碎片紛揚墜落的同時,帶來這道強光並引起天色亮起的那個人,令宋軍驚喜地,不對,是令宋軍驚呆地,在右手還攬著個女子的情況下,把鳳柏二女一併撲撞在地……四人倒在一起手忙腳亂真正是狼狽不堪。

金軍的謀殺希望全都化為泡影,茂巴思卻仍然有機會,見此情景毫不遲疑又朝這亂局追斬一刀,這四人他帶走哪個都不虧!孰料,那不速之客雖然倒地還沒想爬,手上刀卻先平地而起直衝霄漢。茂巴思還沒來得及流露偷襲得逞的笑意,就被他飛出的一刀砍得身首異處。

“五哥……”阿甯慘呼一聲,卻因為見到來者是林阡而嚇得臉色愈發慘白,千言萬語都如鯁在喉。

“主公果然天命所歸,被雷劈中兩次都無事,反而戰力比以往更高。”吟兒立即發揮三寸不爛之舌,同時也因為見到他沒大礙而釋懷一笑。那時她先以自身為支點撐著輕舟起身,和對聞因做了相同動作的林阡一樣,準備下一刻自己再一躍而起。

但危機卻並沒有就此結束,這邊的戰亂被林阡一到場就掃清,那邊卻也正巧由戰狼發狠而打破了平衡——

算來戰狼也是見林阡迴歸而大驚,急中生智地採取了“攻敵必救”,猝然朝一隅的柴婧姿等臨江仙眾匪祭出數道劍氣。速力太過真實、似極了狗急跳牆,引得徐轅走神分心,繼而使戰狼在與淵聲對攻時略勝一籌。趁淵聲被湛盧劍排宕數步,戰狼立即飛身朝林阡夫妻補劍,虛晃、迴旋、擊殺、轉折,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有一點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心裡,淵聲已不是那個他當先要斬的魔……

他原先並不想殺了鳳簫吟,卻在行劍的中途聽得她這般為林阡造勢,打心底裡對她更增厭惡,想也不想地劍光將她一併籠罩。

絕頂高手幾個招式的起承轉合,常人眼裡不過是一絲微響、輕煙與幽光,吟兒發現時為時已晚,一躍而起幾乎是伸長了脖子等著去被戰狼抹。只差毫釐卻見一個龐然大物以整個身體鋪展在她前面、強行逼迫著她和他一起再度臥倒、然而……轟然巨響過後,那一劍結結實實砸在了他的身上!

“勝南……”她驀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驚魂未定地與他對視,眼中霎時噙滿了擔心的淚。

“疼啊……”林阡疼得齜牙咧嘴,但是……她真沒白誇他,那把劍雖然刺得他戰衣破損、背脊平添一道劃傷,可是並沒有穿過他身軀靠近臟腑,因為……一旦接觸到他身上雄厚的真氣,那把劍竟自覺地往回彈了開去,而它的主人戰狼,也被猛然間平推老遠,破天荒!

疼得忍不了的林阡,為了發洩這好像快要死的痛苦,極速把靠近傷口的一把刀拔出來,轉身就衝著那個要置他於死地的仇敵報復,怒吼:“叫你打我!讓你也疼!”戰狼原是個極端倔強之人,一招不成重新出手一招,誰知才到半途就遇到一大股巨力,生生將自己開啟了老遠,所幸……

所幸林阡暴怒之下囫圇抓起的刀不是飲恨而是王者之刀,一時半刻承受不住他釋放出的至強威力,還沒打死戰狼,自己就先被林阡砍爆。林阡尚在愣怔怔望著這個斷了半截的王者之刀,戰狼已眼疾手快抓緊戰機立即攜劍回擊,速如飛電,力蘊萬鈞。

這兇悍的一來二去,常人別說插手,根本連看的速度都跟不上。眼看著林阡又要被戰狼趁其不備地打敗,他身邊驀地竄出一個非常人來:“七情小徒,我來助你!”順手捉起地上另一半王者之刀,及時幫林阡對戰狼的這一劍攔腰隔開。

緩得一緩,眾人才醒悟林阡曾有性命之憂;來不及鬆一口氣,卻聽到這位名叫淵聲的非常人對林阡稱呼為“小徒”,又驚又喜:這情境,看來戰狼會被以二打一必輸無疑了吧?誰知,林阡那笨蛋居然拒不接受淵聲的幫助,揮斥飲恨刀一邊打戰狼一邊對這個想來與他並肩作戰的人回敬:“你才不是我師父!你殺我師父,害我女人,我跟你拼了!”

好吧,看來是這激烈的刀光劍影帶林阡回到河東之戰,捕捉到了一絲半點關於淵聲的舊日記憶?那時候,和尚、吟兒,確實都因淵聲受害……吟兒剛想明白,拉都拉不住他,嘆了口氣,冒險拾起地上被他和淵聲扔開的王者之刀,心疼不已:海將軍啊……能修得好?

一息之後再抬起頭,那邊已然戰到白熱。



眼前情景,千載難逢,山頂上竟有三魔兩兩互毆!圍觀者們一個個都是瞠目結舌,尤其天衍門段亦心的眾位師叔伯們……

對於以“除魔衛道”為使命的天衍門來說,淵聲是他們過去的首要任務,戰狼應該算未來的,而林阡,則必然是現在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三個戰鬼,卻在眼前打作一團,竟像是要給天衍門撿個一箭三雕的大便宜似的。不得不說,這令他們哭笑不得……

然而,明知可以漁翁得利,此刻他們哪裡敢動?

接二連三站定的天衍門門人,和盟軍諸將一樣,一時間只懂得休整和圍觀;金軍和蒙古人呢?則僅僅比他們多出個收屍的環節——既有前車之鑑,再也沒人有膽上前。這場比武,漸漸越來越遠,彷彿隔絕在另一個時空。

除了沒能力插手找死的原因之外,天驕、吟兒等人,都是相信他們三個能夠持平,所以勒令盟軍不走近:交給主公打,大家只要不動就沒有危險。

“主公……”管什麼危不危險,只知道眼前有主公,盟軍就是熱淚盈眶著令行禁止的。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林阡翻上來的那個瞬間,眾人手裡的火把全都變成堅硬、筆直,被他營造的颶風任意拉取或推斥,總之在他出現之後就只懂得往同一個方向飄。還好,天色已經大亮,無需再點火把,視線變得清晰無比。



三人持平?

然而約莫三十回合過去,世人驚見,淵聲竟這麼快就出局!

不錯,三十年前戰狼落難時苦心孤詣自創的專克淵聲劍法,招招式式都對淵聲的意境切中肯綮,在此基礎上的梵音和悲咒兩大劍意螺旋並進,對著淵聲和林阡都能夠遊刃有餘地干擾心智,此其一也;

但淵聲這三十年怎能沒有絲毫進步?他本來就是個對症下藥、藥到病除、以此為樂、樂此不疲的大夫,極度擅長招式的破立,況且武功失去大半的他,心智本就沒以前那麼低下……

沒關係,其二,戰狼還有天衍門的二隱劍法,雖已沒那麼駕輕就熟,卻終究還是會的,而且他所有的自創劍法追本溯源都是脫自這樣的根本,當然可以找得回來。也算是天衍門眾位師兄的存在,提醒了戰狼可以用這最純粹最簡單的東西克敵制勝。

這二隱劍法,戰狼臨陣雖然只能用其一,卻足夠把半瘋半癲的淵聲和林阡都壓制個大半。越打越是流暢,源於手感復甦,透過半清半濁的劍意,彷彿還能看到出山前的那個自己……

然而,這一劍明明發揮得那樣出色,本該在實力相近的前提下對只懂用蠻力的淵聲和林阡都四兩撥千斤,為何此刻卻只殺退了淵聲一個?戰狼陡然發現,淵聲比想象中退得還遠,林阡卻原地不曾移動……

這,這是怎麼回事!林阡的刀鋒上,為何燃起了“計都”劍法的熱意,與戰狼正在施展的“羅睺”劍法,既珠聯璧合共同蕩遠了淵聲,又在次次對沖之後,把戰狼的劍意侵蝕得越來越少……師父他老人家,何時竟收了林阡為徒?!

戰狼當然不知道,就在半刻以前,他親手把林阡送到山腰,臨時跟北冥老祖學會了幾招。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魔不可怕,就怕魔會克魔之法!

曾幾何時,一直都說“戰狼是林阡剋星”,今時今日,林阡和戰狼竟相互剋制了起來,真是叫這裡所有人都大呼新鮮、大開眼界。不過,半魔態的林阡,在掌握二隱劍法之後,綜合實力遠比戰狼高強,沒多久就輕輕鬆鬆佔了上風。

風水輪流轉,此時換作戰狼心灰意冷、心亂如麻:他怎真的活了?還一次一次地死不了!難道真如僕散揆所說的那樣,他入了魔卻不能被我消滅,從而發生我最不願看到的滄海橫流?作為推他入魔的始作俑者,我,要怎樣阻止將要由我而生的人間慘禍?然而,師父他為何也站在林阡那邊,甚至要教林阡劍法來對付我?難道在師門眼中,我已然比林阡還……他們真是糊塗之至!難道我就要這樣放棄?妥協?不可以,我才是正確的……我永遠都是正確的那一個。

耳邊傳來師父的聲音,不知是今是昔:“小段,正邪、黑白、善惡、神魔,都是一線之間,可以相互轉化,萬物沒有例外……即使運用渾濁的劍招,也該守著心中固有的清澈。”

這些年來,他一直很想反問師父:“既然一線之間、可以相互轉化;為何您明明認可寓清於濁,卻又要將清濁分得清楚明白?”

“父親,可否和我一樣?置身事外、隱匿世外?”猝不及防映入眼簾的那個女子,和師妹有著七成相近的面容,他心中一顫,意識到師父原來不是幻象,是剛剛到場並真實存在在戰局之側的,看來師父身邊的軒轅師弟也被勸到了對立面去了……

“不可能……”大聖山頂,懸殊的敵眾我寡和敵強我弱,戰狼卻偏執地將手中湛盧劍握得更緊,沒有正面回答段亦心,而只是冷笑對軒轅九燁嘲諷,“軒轅九燁,我和你不一樣。無論天命歸屬誰人,我都只是忠於王爺……舉大事,必慎其終始!”軒轅九燁微微一怔,清晨山頂春風涼薄。

“荒唐,你的‘始’在何處?一己之私,一葉障目,你終究遺失了自己的使命。將劍還給為師來,我來為它擇選新主。”北冥老祖的反應出奇地冷靜,或許他對戰狼的回答早有預料。

戰狼聽到師父的親口否定,臉色倏然變得慘白,久矣,仍一邊和林阡廝拼,一邊固執己見:“世間唯有我,配得上這把劍。”言下之意,不還;我的始,是曹王。

“段大人的師父是嗎?難道您老人家的心裡,段大人比林阡還可怕?天衍門如此分不清輕重緩急?”金軍的倖存者一看出形勢不妙,有人準備強行撤退,有人還想據理力爭。

吟兒不可能給天衍門傾斜動搖的機會,既然眼前情形有利於宋方,是時候對金軍禮尚往來:戰狼曾害林阡中過一箭她就想還他兩箭!——然而此刻機會雖好、何人能有實力破局?何人?心念一動,轉過頭去,天驕和她心有靈犀,雖隔得遠,早已扣弦搭箭,意圖對戰狼以牙還牙。

北冥老祖原就偏愛戰狼,聽見金軍這確有道理的一句話,情不自禁地神色微變陷入沉思;那時戰狼竟還妄想得寸進尺,對著北冥老祖和軒轅九燁的方向低聲道出一句:“與天鬥,試試看。哪怕,只爭這‘未定’的一年……”

只可惜話聲未落,就遭天驕的御風箭凌空一掠。衝飆發而回日,飛礫起而灑天。

那爭如彗星的一箭疊加在林阡飲恨刀的強硬實力之上,遽然將注意力不夠集中的戰狼堪堪射飛到幾丈外。當他狠狠撞在山頂巨石再滾落而下,漫天遍地俱是鮮血潑灑,其後林木翻飛、地動山搖、天色明滅,與林阡“暴死”那天的景象如出一轍。

“……”沉默片刻有餘,北冥老祖忽然慘呼,天衍門人亦大驚失色當先衝前,“師兄\/父親\/小段!”循聲而去卻無影無蹤,只觸得到滿眼滿手的鮮血,大聖山這持續了一天一夜的比武,場場都是這般慘烈地結束,但似乎以這段“戰狼敗死”壓軸。

林阡雖然酣暢淋漓卻未曾追上前趕盡殺絕,只因他被戰狼砍在背上的劍傷一直不曾包紮,彼時戰狼剛被他和徐轅聯手打得蕩然無存,他就因為失血過多的關係也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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