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之傷引發隴陝板蕩期間,川蜀吳曦之死終於傳遍西線。

吳曦從僭位稱王到被殺身亡,總計只有四十一天。他死後,安丙因居功至偉,被眾人推舉為四川宣撫使,在李好義、楊巨源等人的大力推動下,號令全蜀官軍“與短刀谷義軍會師於階、成、和、鳳四州,將先前被吳賊引入而滯留其間的金軍連根拔起”。

一則後方再無動亂、川蜀一片清寧,二則從今往後的官軍主帥全對義軍親和、將會同仇敵愾全心全意抗金……所以這些訊息大大振奮了先前就輾轉於四州鏖戰的宋恆、莫如等人。原本他們和金軍的地盤大約六成與四成之分,猛虎添翼自然是求之不得。

三月初六,階州。

火把淒厲地亮徹了春夜,城下反攻的宋軍源源不絕。面臨著隨時城破人亡的絕境,以戰功授同知階州軍事的完顏乞哥,卻還在堅持著據守不退——據守,既等援軍,也護戰友,更為保身後家國子民。

大概是預見到會有這兵臨城下危如累卵的情況發生,昨夜他寫信給尚且年幼的兒子完顏陳和尚,口吻全然絕筆,是自己的明志,也是對子孫的叮囑:“在我腳下,便是我國土,必守之!”

最終他身受重傷帶著不到一百殘兵,被宋軍驅逐到嘉陵江畔。階州城他雖還沒鎮守太久,其間山水他卻領教過多姿:很難想象造物主竟能如此鬼斧神工,將縹緲、雄壯、險奇、嬌媚、幽深等各種特點,同時融匯給區區一道邊關河谷。

“今宵難作刀州夢,月色江聲共一樓。”他初見這首《宿嘉陵驛》時,尚不能體會其中離愁,今夜在水花四濺的激流外,忽然之間卻有些懂。

戰到四面楚歌,竟有單打獨鬥,似是宋匪瞭解他、希望他輸得心服口服?驀然從高處殺到垓心的一劍,有“風飄萬點正愁人”之觀感,他持槍與之搏殺了三回合也沒注意到對方的面容,全因為連人帶槍都沉浸在劍法的“激中穩進”境界裡。好熟的劍法,是我的對手!昔年隴右定西,他就曾和此人頻繁交戰,也曾對此人劍法稱奇叫絕,然而這名叫莫非的人不是離開了南宋嗎……

寒亮的劍光一閃而過,映現出他對面的輪廓清秀,不敵、受傷、連連後退的他,意外發現那個劍法超群之人竟是女子!驚了片刻,又恍然悟,這不就是天靖山之戰裡金軍們聞之色變的“母的莫非”?真正是一生一代一雙人,妻子的劍法完全不比丈夫遜色。

“輸給莫將軍斷絮劍,倒也不辱沒了我!”完顏乞哥哈哈大笑,雖滿身是血慘不忍睹,卻仍在休整了半刻後奮起再戰。

困獸之鬥,難免瘋狂,莫如挺劍相迎,與之翻飛交錯,招式佔盡上風竟還打得自己手上鮮血淋漓。隨著槍劍纏鬥得愈發白熱,兵刃嘯響聲與鼓角聲兵馬聲混合著直上雲霄,蕩氣迴腸又驚心動魄。

氣流一直在漲,膨脹似無止境?當見敵人超常發揮,莫如委實不敢怠慢,正待做與他苦戰一日一夜的準備,卻看完顏乞哥超強殺傷的一槍陡然停在原地,雖氣勢還在燃燒,雖目光仍舊決絕,雖脊樑如昨挺直,卻終究在她發現之後就已經氣絕多時。

“將軍!”有其主必有其僕,那時倖存的幾十金兵,見狀無一不殉了這座他們認為屬於金土的階州城。

“完顏乞哥力戰而死。”莫如撤劍,略帶敬重,扼腕嘆息,縱然那完顏乞哥一腔熱血,終還是淹沒在了她冰寒的斷絮劍光中。

抬眼望,月光也一樣清冷無情。哥哥你是否也在看著它?可能只是幾座峰巒和幾道烽火的間隔,如兒為你對抗了又一個原屬於你的對手。

脫下盔甲,卻不得不守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照顧他。

日前吳仕被帶到她身邊時,和先前雨祈一樣失血過多,軍醫說,虧得盟主收劍快才留了他性命,不過他可能會不幸在醒來後痴傻,莫如搖頭說,這或許是萬幸。她印象裡的吳仕,本該是那個身懷報國熱情、成天來與她說前線戰事的大男孩。回頭看,許多事情,算來也不是他的過錯。

同日,西和州。

青鸞來報:“宋恆副將郝逍遙率軍偷襲。”近期剛調任西和的術虎高琪,聞訊後立即南下迎敵,不刻便將郝逍遙及其部下寒家軍絆倒在寨外二里。

從黎明交戰到午後,宋軍終於不敵南逃,術虎高琪乘勝追擊,宋軍苦苦邊打邊逃,漸漸隊伍卻越拖越長。郝逍遙一邊急匆匆指引麾下繼續撤,一邊無奈地親自提刃殿後攔擋他,卻可惜郝逍遙舊傷未愈,不是這位“平南虎威將軍”的對手,又撐片刻,一身新傷地倉皇南奔。

素來高傲跋扈的術虎高琪,毫不猶豫催軍進擊,再追一里,卻越放越慢直至勒馬,環視四周他心底雪亮,舉手示意眾麾下打道回營:“前面樹木茂密,我等不宜再追。”他之所以高傲,也是因為恃才傲物——

算來這也是楚風流一力挖掘和鞏固出的專屬於他的才幹:就算術虎高琪未曾實地考察過而只是深入民眾調查,只要他來了西和,這附近幾乎每一處山川的地形特點、地理環境便都牢記在了他的心裡。堪稱過目不忘的他,可以說就是一本包含植被、動物、景觀、人文的活地圖。

所以用不著探子先行勘查、用不著臨陣找地圖圈畫計算,術虎高琪也知前面靠近“獨頭嶺”,距此地一闊一窄兩條路。窄處不僅地形複雜,而且其間樹木與蘆葦甚多,最適合埋伏以及火攻。“軍行有險阻、潢井、葭葦、山林、翳薈者,必謹覆索之,此伏奸之處。”

別的不愛、就愛讀書和死記硬背的術虎高琪,自然選擇在這場大勝之後見好就收。如此一來,郝逍遙等人不管是偷襲未遂還是佯敗設伏,都必定偷雞不成蝕把米,輕則竹籃打水一場空,重則棄甲曳兵全線敗潰。

“宋恆親自來援……”卻在那時,青鸞又來情報。

“怎麼……”術虎高琪始料未及,不由得蹙起眉來,“難道郝逍遙真是偷襲未遂?還是說本來他佯敗設伏、一不小心成了真敗,令宋恆坐不住了?”陡然心生一計:無論如何我軍都不可能揮師進入這窄處犯險,然而這宋恆既然已離開了宋軍本營,不妨由我從大路前往將其拔除?!

期間,只要困住宋恆一個人就足夠了,術虎高琪只需祭出薛煥一個高手!

“傳我號令,兵分兩路,七百人隨我殺上獨頭嶺,端了宋匪老巢;兩百人隨薛大人入這窄谷之中,拖纏宋恆,將之反困!”術虎高琪當然心動,這是個絕佳的消除宋恆、令我軍在西和不再夜長夢多的機會!

薛煥將西和交託給日前從會寧調來此地的副將徒禪月清後,立即響應號召追出城來擔負起術虎高琪傳達給他的特殊使命——令他很是樂意的“戰宋恆”!

飛山走石,俯衝掠襲,映入眼簾果然是宋恆那令他熟悉的英姿,身為南宋九分天下之一的宋堡主,舉手投足已名副其實的統帥風範。人是輕裘緩帶、綠鬢朱顏,劍是萬紫千紅、瑰麗華豔,卻具備“半夜龍驤去,中原虎穴空”之氣魄。

薛煥自從吸收了嶽離的內力之後,足以重設“一年不出三刀”的規矩,卻可惜先前在隴南總是遇到入了魔的林阡和殺瘋了的宋恆……好不容易經過這些日子的休整和融合,終究可以向世人呈現出一個脫胎換骨的自己——

楚狂刀和玉龍劍,正缺一次滿狀態的單挑分雌雄!

狹路相逢,強者才勝。陽剛對激昂,威武對陰柔,真幻並存對柔中帶剛,時而見黃河奔走與玉龍相繞,時而見美景含殺與時光互擦。百回合才見出高下,又百回合卻還不分勝負。圍觀者但凡有武功高強的都看了個明明白白,宋恆及不上薛煥的委實只有內力,所以退避之際難免還會偶得些奇招妙招。

可惜,終究是有高下的——薛煥內力,深不見底;薛煥實力,深不可測!

“薛煥應該是和嶽離合二為一了。”宋恆戰到滿頭大汗,看薛煥也不過是流露些惜才之意,打鬥明顯比自己要輕鬆得多,“主公回來以後,怕是又要添一個勁敵……”

“未知他和九燁,實戰誰更高強?”薛煥遊刃有餘,想起術虎高琪對自己說的,薛大人若能殺了宋恆再好不過,不然就幫我纏住他……

心念一動:唉!早已不是江湖!薛煥不再動容,察覺到宋恆受了刀傷之後,即刻就下令攜帶火種的二百敢死隊放火反攻宋恆,然而那時,一眾金軍才發現,術虎將軍所說的這條路上有許多蘆葦的情況……並沒有!

事實是,地形不會變,蘆葦卻會跑,恰在這傍晚時分,不經意抬頭一望,獨頭嶺宋恆本營一帶,陡然只見紅光沖天,與此同時傳來人聲鼎沸鑼鼓喧響……

“不好,中計!”薛煥大驚,不得不臨時決定、改變計劃穿過這狹窄山谷去救術虎高琪,“宋匪的伏兵不在這裡!”

為時已晚。宋恆原來沒在這窄谷設伏,雖然這是最適合設伏的地方可是宋恆設計時就說了,“術虎高琪精通兵法不可能不知道。”於是宋恆變著法把易燃物大半都借蘇慕浛之手以嬉戲方式悄然搬到了本營附近……甕換了,設伏因素小了不少,主要戰法卻還是“火攻”不變!

一旦鱉也就是術虎高琪接近,謝雲逸、寧孝容等守在空營外的即刻點火,火乘風勢追著這群還沒站定的金兵燒了個屁滾尿流,但這不會是結束,因為術虎高琪只要調整陣腳立刻便會滅火併殺回來——事前宋恆也分析過“此人警覺性高,牢記我上次在康縣打回階州的戰鬥用過火攻,今次必會時刻防著火、做足滅火的準備。”

宋恆怎可能給他這個機會?術虎高琪滅火耽誤了片刻,在火將滅未滅,陣將成不成之時,一聲炮響,東南忽然喊聲大震,竟令金軍意料之外地殺來一大批宋兵,為首之人術虎高琪也見過:是曾在七方關大勝金軍的李好義!

其實這裡的地形並不利於設伏,可他的注意力全在滅火,居然沒關注……

“唉,青鸞誤我!”術虎高琪腹背受敵,在新一輪伏擊和火攻中被打得灰頭土臉,若非薛煥拼死救護,只怕此戰片甲不留。堪堪回守西和城內,不得不罵青鸞給的都是無效情報!

“好一個宋恆啊!”徒禪月清等副將都義憤填膺,估摸著這一戰海上升明月都沒有參戰,因為,宋恆對術虎高琪,不需要。

用間,間諜會給你術虎高琪報兵馬變動,可誰會幫你兼顧地理環境?

用計,吃透你術虎高琪性格缺陷,讓你輸在自信果斷,你反正用不著探子。

用兵,宋恆敢鋌而走險調虎,又藏妥了李好義這支奇兵。

用火,悄移葭葦,拿捏天時,駕輕就熟。

用險,宋恆著實是很冒險的,窄谷裡沒有真設伏;但也並沒有很冒險,因他料定了術虎高琪不敢闖!

是以宋恆對術虎高琪一算到底,計謀的拼殺竟都沒有個你來我往一波三折,贏定。唯一的失算,也只是薛煥的武功。

到底誰端誰的大本營?這天午後金軍出城殺敵的正是大半勁旅,卻在傍晚時分覆滅在獨頭嶺,贏回宋恆先算而後發制人!

同一時間,掎角之勢的南面階州,莫如所領的官軍義軍也已包圍完顏乞哥,兩地金軍自身難保,如何可能相互援手?

衝殺一夜過後,義軍先鋒見疲,官軍精銳補上,那位名叫李好義的主帥率眾攻城,親犯矢石,激勵得麾下們人人樂死,以少擊眾。術虎高琪、薛煥、徒禪月清等人拼死頑抗又半日,終究還是發生了“內奸私開城門”繼而大勢已去的慘景,不得已只能傷勢或重或輕著棄城而去。

“恭喜統制大人收復西和啊!”“宋堡主,同喜同喜啊。”城門口,宋恆和李好義相互玩笑著作揖,像初次見面那般地客氣了幾句後,哈哈大笑著攜手同進西和州。

李好義在吳曦伏誅之後已然升為中軍統制,也正是他,最先建議安丙奪回四州,並指出:“西和乃腹心之地,西和下,則三州可不戰而復矣。今不圖,後悔無及,願得馬步千人、死士二百,齎十日糧可濟”……

不負所望,大獲全勝。

與李好義並肩佇立城關,宋恆遠眺著春山含黛,忽然喜悅凝結在嘴角,收復四州這樣快,他既希望這樣快,又不希望這樣快。

短短兩日功夫,階州、西和全被宋軍佔滿。

驚聞戰況,完顏綱趕緊號令軍隊撤出四州退保要害:“民眾若有願遷內地的,將他們厚撫並聚集,用近侍局直長為四川安慰使。”說的時候連連冒汗,只因預料到了完顏璟會給他降職處分。

“成縣、鳳縣、大散關等地,還可一戰!”完顏瞻、羅洌、完顏江山等人都對這一號令有異議。

不錯,完顏江山,他正是戰狼從中線挖掘精銳後即刻置入西線的外援,也是術虎高琪和薛煥能夠抽身調任西和的緣由之一。他的加盟,使得近來攻打厲風行和獨孤清絕的憂吾思和卿旭瑭如虎添翼。

“先把西和開城門的內奸找出來吧!”完顏江山言簡意賅,一如既往老辣。

“大家立誓要給楚將軍報仇,難道都忘了嗎?!”完顏瞻義正言辭,仍舊意氣風發。

“不用怕宋恆,我手裡有個打敗他、並且剔出海上升明月的籌碼。”羅洌陰沉著臉,和楚風流戰死之前判若兩人。

“目前身處四州的海上升明月,應該有一個第二級,不是轉魄便是滅魂。”青鸞接受失敗後也傳出重要情報。

三月上旬,川蜀周邊金軍敗勢,爭如隴陝一帶宋軍的映象。

除了階州西和之外,還有興州成都那兩路——

封寒早先就身受重傷流落在孫思雨、金陵、戴宗之間,好不容易和同樣疲敝的孤夫人會師後,又多了一支從萬州趕來的追兵,主將名叫越風。

真正可謂四面受敵。

封寒心裡也估算到了,越風應該只是路過,意圖提著他的腦袋北上隴右,去坐鎮那個暫時無主的定西縣。

“高風雷、移剌蒲阿和蒲察秉鉉他們,要是看到我這顆腦袋,還能保護得了王爺?”封寒本就因為香林山事件連累王爺而自慚,又因為沒到十回合就被撫今鞭殺得臂中見骨而自覺有虎落平陽之屈辱,那時他身心俱痛,油然而生自盡念頭,不僅必須死,而且要死得連灰都不剩。

“封寒,你的死皮賴臉到哪裡去了!”恍惚間,有一道強力將他的逆鱗槍擊偏。

力道陌生,因為很少有人比他強。

聲音卻熟,那個旁人都叫她“孤夫人”的女子,他一直死皮賴臉叫她“夫人”。

剛到川蜀的時候他問她,三十年都為了個和尚守身如玉,躡雲啊,你的堅持令人費解。

她笑諷,三十年你不也為了一個守候和尚的我痴纏苦等,封寒,你的堅持更令人費解。

“躡雲……”人之將死,他忽然不想再佔她便宜了,行軍的擔架搖晃不停,他認真地捉緊她手對她說,“過片刻就離大散關不遠,若是,若是遇到金陵的毒陣攔阻,我給你擋著,你……從我們最初潛入川蜀的小路繞過去,去,去同和尚他們會合……”

“我早說過,我不是那樣的人。”孤夫人俯身含淚拒絕,不可能把幸福建立在他的死亡之上。

“我,我真沒關係,你回去,保護王爺要緊……”耳朵一動,封寒聽聞異聲,拼盡全力重新握槍,從擔架上一躍而起。

“封寒……”她才要追前就踉蹌倒地,腿腳的鞭傷也很嚴重。

“帶夫人走!”他躺著的時候良心發現,一站起來又油嘴滑舌。

可是這次,頭也不回……

幾十步遠,竟需要百轉千回,因為瞬間就殺出了死屍堆迭,所以她只能聽見一聲聲激響卻看不到……

“你們先走!”她推開那些還能保全的麾下,奮不顧身朝越來越小的廝殺聲裡追趕,她也說不上來她今天是怎麼了。

漸追漸近,終可見宋軍百餘兵馬陣列於前,血肉橫飛的卻沒有一個宋人,只有金兵。核心處那個披頭散髮滿身血汙的中年男人,死死抗衡著的五光十色龐然大物,正是無影派教人聞風喪膽的“日月晦明毒陣”……

封寒精通“湮滅之道”,故而雖是殊死一搏,仍教那位操縱毒陣的金陵也流失了大半氣力。

然而可惜他早是強弩之末,她趕到這裡的一剎那,目睹著他的身影緩緩下沉……所幸宋匪被他的槍勢所驚,暫時還沒人敢上前看他。

“沒多少人,還有機會……”孤夫人努力遏制淚水調勻氣息,才剛提劍衝到陣前拉起封寒,斜路卻傳來又一輪的軍兵吶喊,原是紫蝶劍孫思雨一騎當先。

“不是……叫你走的嗎!”封寒滿口鮮血地倚槍站穩,回見她時怒不可遏,蒼白的臉上俱是黑氣,原來奄奄一息竟還中了毒嗎!

“原想帶你一起走的……”孤夫人心中一慟,“走不了,大不了一起死在這裡!”

“棄械投降,可免一死!”孫思雨馳馬厲喝,端的是英氣逼人。

“小丫頭,械在骨血,棄不掉的!”孤夫人冷笑回應,扶緊半昏半醒的封寒,然而嘴硬心硬身體卻不聽話,兩個人一個腿受傷一個瀕死,竟不必別人逼迫就要跪地失節。

“封寒,死之前我滿足你一個心願,你不是想娶我嗎?就在這裡,夫妻對拜如何!”一同倒地,癱坐不起,孤夫人微笑捧起他臉,不去判斷封寒到底有沒有死,也不管四周的群敵環繞,當下便操縱著封寒對拜結為夫婦。

“這……”這般在千軍萬馬中的毫無懼色,孫思雨只在師孃臉上見到過。

金陵感同身受,不免長嘆一聲,卻哪裡可以心軟?號令還是要下:“殺了他們。”

一聲令下,宋軍將士一擁而上……

陡然卻似黑雲壓城,伴隨一聲轟然震響,那突兀出現的黑雲徑直壓往整個散關區域,霎時龍掛四起,席捲遍地塵沙,引發一連串的山石炸裂乃至雷電交加。原還被包圍得水洩不通的封寒和孤夫人兩個,竟在眨眼間被一道若有若無的血影裹挾走,非但如此,由於有駭人氣流經過,衝在最前的南方義士團出現死傷。

“這怎麼回事……”孫思雨大驚趕緊持劍救護,一瞬功夫天色卻恢復明朗。

“戰狼……先於勝南迴來了。”金陵看出適才過境的是戰狼的血狼影,暗叫不好,越風才歸,強敵再臨!

孫、金二人才剛移動,冷不防地都是一口鮮血衝到喉嚨——是的,適才那黑雲跟人間強行一觸,她們都感覺到身軀被什麼壓緊過,心有餘悸。若非那殺傷力是群攻效應,只怕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壓在一起了。

戰狼從中線折返西線,原也是眾人的意料之內。他本就是從這裡出去的,終有一日會回來。

只不過宋軍都無一例外地在心裡默唸祈禱過:戰狼被耽誤了,回來得遲,比主公遲。

除了默唸,也有行動,譬如重建襄陽的孟宗政、穆子滕,重返京湖的沈延、沈千尋,自動自覺、各顯神通地或糾纏或攔阻過他。

所以戰狼終究沒有在“林陌力壓天驕主母”那樣一個盟軍最危險的時候歸來,遲了三日,趁這三日,被吟兒誅吳而振作的宋恆等人剛好反過來激勵了吟兒,令她在恢復精力後立刻就與天驕合作、打出了針對林陌的翻身之仗。

有天驕在,又何必懼怕那郭蛤蟆箭上的軟骨散呢?聽聞越風也已在趕往定西的途中了!混戰中吟兒越打越是振奮,不自禁地嘴角帶笑,勝南,雖不及你在,但我們相加也算有你九成了吧。

那笑容遠遠入了林陌的眼,不再眷戀,只是憎惡:“宋軍此景,真似‘志猶存,薪盡火傳’。”

“不,是‘迴光返照’。”無聲無息間,那人出現在他的身側,面容深沉,目光犀利。

“……段大人回來了。”林陌初始當然沒想喚戰狼這個稱謂,早年在建康,戰狼叫尉遲和,是林陌的岳父大人。同樣的一副五官,氣質卻全是和藹。

林陌心裡難免有個念頭浮起,但想到回不去了便再也不去想。

“這凌大傑實在不力,竟連宋軍盟主都及不上嗎。”戰狼才觀戰片刻,便皺起了眉冷肅。

“她如今有誅殺吳曦和無招懾我的戰功在身,是宋軍士氣高懸的最大因素,若再當眾勝過凌大人,不知會是怎樣的盛氣凌人。”林陌冷哼一聲。

“吳曦是她殺的?”戰狼一驚,他聽到的是安丙。

其實,吳曦之死本身就已經足夠令戰狼驚愕。

宋廷原計劃重用川蜀舊臣如彭輅、隔空策反吳曦集團內部中層官員,效果不大;又想以高官厚祿直接策反吳曦集團內部高層如祿禧,效果也不大;結果,蜀軍下層官將如李好義李貴楊巨源等人不請自來,反而先於宋廷近距挖動了吳曦集團的二把手安丙,裡應外合對吳曦一擊即中……種種現實,都指向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那時還在襄陽的戰狼怎能不驚愕,宋匪主帥俱滅的大好時機,居然教聖上口中的川蜀肥鴨子不翼而飛了?!如此這般,西線又難免動盪不安!

更教戰狼覺得當頭一棒的,是此刻由林陌幫他確認的另一個噩耗:“是。曹王與她經歷了地宮一行後,也決定了退居二線。”

他苦嘆,他利用地宮事件殺死了林阡,不小心竟把王爺也搭了進去?王爺根本不是為了她鳳簫吟退隱,王爺明顯是用退隱在警告他戰狼,別太過分,別再過分!

所以,泰和南征發起之初,宋軍原定的寒澤葉、林阡、吳越,金軍原定的完顏永璉、楚風流、僕散揆,各自的三大主帥其實都無一倖免……

“待我先解決了她,再去向王爺請罪。”戰狼眼神一厲,瞧出凌大傑要敗。

血狼影不假思索出鞘,緊承著長鉞戟迅猛入局,殺向鳳簫吟腰間,轉瞬間雲迴風烈。

給予凌大傑喘息的這片刻,他原計劃是要碾壓鳳簫吟,但在雙劍對攻的第一時間,他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刻舟求劍——

那女子雖然吃力,卻是精準地一劍立即轉到腰旁強行護體!

而且竟還是戰狼自己的種下的因,是他對王爺說希望王爺指點她練就這“大音希聲”!

如今她的惜音劍法一日千里,竟敢直接滌盪他劍中梵音,更還當仁不讓地往王爺冥滅劍的“大道至簡”逼近。

“那便更要解決了!”戰狼頓起殺意,既然林阡已死,那她沒有留的必要,就算打不死她,他也得卸走她身上王爺多教她的《松下臥》內力!於是力道加深,劍招更狠,追魂奪命——正是連林阡都招架不了的“編愁苦以為膺”“涕泣交而悽悽”,他的劍法之荒涼悽切程度,與卿旭瑭刀法慘人視野不同,是慘人之心。

吟兒速度力道本就不敵這大金第一高手,心態比誰都更加容易受到負面情緒的影響,是以清爽的劍境立刻被這一大波無形無狀的悲愁侵佔和汙染,越打越急,越退越亂。另一廂凌大傑沒有放水,見狀立刻就上前要從另一角度擒拿她。

危難關頭仍是那青衫男人親臨陣前,一手抵在她背後隔物傳功令她能從戰狼劍下脫身,一手則以長刀對凌大傑揮斬出浩浩乎如馮虛御風不知其所止之氣象。緩得一緩,她轉危為安。

“怎麼也該以二敵二不是?”徐轅淡靜宣戰,此刀已登過無數絕險,溯了千秋風月。

“就算你們二老組合著打敗了我,也不過是爭了個雲霧山第一而已,逃不了的天驕門生!”吟兒笑不饒人,招若星繁,光如散電。

他們身後涅槃重生的宋軍和戰狼等人身後煥然一新的金軍一樣,鼓角陣陣,軍旗獵獵。勢均力敵的兩國兵馬,哪怕是夜幕降臨,挑燈夜戰,也一樣都是戈鋌射月明霜鍔。

那之後,因為凌大傑體力時有下滑,說是說以二敵二,不過是戰狼單挑了徐鳳兩個的聯手罷了,直到天明,戰狼才終以微弱優勢得勝,但經此一戰,金宋邊界已不可能再往南推哪怕一寸——宋軍口口聲聲說“戰狼只是險勝”“天驕傷還沒好”“主母劍法最強”云云。

“呸,徐轅至於自降身份鼓吹鳳簫吟嗎?說什麼他傷勢未愈、連累了鳳簫吟才輸給你?!”凌大傑聽見宋軍可恥的造勢,真正是氣不打一處來。

“宋軍士氣,虛高罷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既維繫在鳳簫吟一人,便好好地利用這一點吧。”戰狼在打鬥過程中已然形成陰謀,“釜底抽薪”,他將要代金軍還給她鳳簫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戰狼既歸,我軍不穩。尤其定西百廢待興,越風雖然趕赴接管,卻難免初來乍到,如果彼處存在不堅定的匪幫橫生事端,必會被一些細枝末節撼動大局。”徐轅回營之後便與吟兒商議,千瘡百孔的定西將是人心的最大漏洞。

“不錯,據說不久前‘臨江仙’、‘眾神殿’等匪幫起了叛出的頭,所幸並無投靠金軍,然而影響極其惡劣。近日沈鈞曾嶸等人極力收撫,‘眾神殿’總算迷途知返,然而‘臨江仙’卻還冥頑不靈。”輕舟病情時好時壞。聽樊井說,她昨晚覺得好些了起來,就一直在帥帳裡分析形勢到現在。

“那便不要‘臨江仙’了。少他一個不少。”吟兒對臨江仙那五胞胎可沒什麼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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