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虎軍統制郭榮,聞知建功晉升的好機會來了,接“捕寇”聖旨時,高興地合不攏嘴。

可真到了八百里洞庭,前後左右上下煙波浩淼,郭榮瞠目結舌:不是說封鎖住了嗎,賊寇他藏哪啊!

不過,飛虎軍基礎打得牢,雖實力比不上前輩,好歹是不差船也不缺人,終把沈延、雲煙等人的行蹤劃定在了洞庭的君山。郭榮發財的好機會也來了,藉著各種由頭掊斂民財、侵盜官錢……

這場洞庭之戰,宋廷不可能再如鄱陽之戰一帆風順。

其一,沈延雖是從贛流亡到湘,但早前就接到過疑似雲煙的求救,是以比起鳳簫吟沈千尋的猝不及防,戰備要充足得多。唯一覺得荒謬的是,沈氏傾巨資打造的戰船說是給朝廷用的居然最後對朝廷用了。

其二,華驚雷夫婦曾在落遠空麾下磨鍊,故超出楊皇后和史彌遠的意料,使情報得以在決戰前就傳遍東線。小秦淮、慕容山莊、淮南十五大幫、百里笙歌、宋家堡、南方義士團等留守盟軍聞訊紛紛來援,同期,還有個名叫羅日願的武學生,送來冷飄零戴琛雖受傷但無礙的訊息。

群雄振奮不過片刻,全被憤怒情緒沖淡。須知,眼前與他們接舷戰潛水戰砲石戰白刃戰的“飛虎軍”,是昔年辛棄疾為了剿除蠻獠、頂著非議和金牌的壓力創制!竟拿來全力打同道,太愧對和折辱前輩!

“本該是對林匪藏的兵,怎能盡為了沈莊用!”趙擴也一樣憤怒。後來的戰報越來越令他如坐針氈:雖然留守盟軍已算四五線,竟也打得飛虎軍“半殆於敵”……勝負從這裡就開始逆轉了麼。

“官家說得對。對付林匪,用兵不行。”楊皇后攜策於心,娓娓道來——

前幾年,楊皇后發現故鄉一帶的百姓,由於繳不出“生子”稅,縱使生了兒子也溺斃,大嘆造孽,遂奏請趙擴“盡免兩浙生子錢”,幾年之內,兩浙戶籍人口就有大幅增長,因此,帝后的壽辰聖節,百官道賀之際,無不傳達百姓的感恩戴德……

“他們的弱點,在此。”趙擴心領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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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升明月的中線情報網是由“驚鯢”勾連,但因為這一脈的優勢人手都轉去了“懸翦”“轉魄”,故今次北上向林阡報信之人並不一定及時,所幸先行一步的葉文暄應該就快抵達……壓力漸輕,武力本高,盟軍愈戰愈勇,整體向好。

然而,優勢局卻不覺酣暢,反而失落、迷惘:雲間洞府,水中蓬萊,是該以丹青繪,還是以鉅艦掃?

宋家堡的人說過,堡主凱旋迴江西后,若見到家門口的小溪不見,怕是要鬧著把家都掀翻。

不用誰去敲打,沈延、華驚雷本就不願見家鄉也滄海橫流。

孟宗政作為棗陽令跟隨上級奉旨前來談判,卻時刻記牢自己是天驕門生,私下對沈延說:“輿論是朝堂主導,許多百姓不明真相,盟軍已揹負匪徒惡名。再打下去,難免傷及無辜,直接將罪名坐實。若引群起而攻,無疑擴大戰亂。雲霧山中,大家還都是一身俠氣,歃血為盟要除暴安良。安良多年,怎能成暴?”

“可難道要放棄鬥爭、直接投降?”問話的孩童是林阡在大聖山收的小徒弟王堅。是的朝堂才是正統,江湖中人大可不必參與國戰,完全是為了正義之心才越俎代庖,多少次奮身殺敵,就算朝堂往後縮,都從來沒投降過!但現在,正義何在。

“不是投降,只是要為民眾打算。民眾盼望恢復生產,總不能僵持到四月。過這農時,就失去一年希望。”孟宗政眼中溼潤。

“爹!可民眾們也有不少是支援盟軍的啊!”孟宗政的兒子孟珙忿忿。

“民眾分成兩個陣營,就更糟糕了。”江維心說罷,眾人難免想到,林阡遇到類似處境時,都是寧可其它人擰成一股繩先去反對他。

那麼,主公寧可百姓給他惡名?可是,盟軍可以決定作不作惡!

白路即刻對各路義軍呼籲:“眾位,京湖不能再大動干戈,不能重演隆興府之戰,不能讓三代人的心血就這樣付諸東流!”

當時當地,後方盟軍群龍無首,只能為民眾這初心作出妥協。靠理想而活的人,就得被理想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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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面恬不知恥、竟得寸進尺說,若不交出談靖郡主,投降總是欠了點誠意。

事關千萬人,沈延不可能再攔得住雲煙的出面,卻還是欲言又止:“雲煙……莫要讓仗白打。”

雲煙回眸,示意無礙:“沈大哥,放心。妥協也需有底線。”

峰巒疊嶂,溝壑迴環,不知像不像黔靈峰的九曲徑?站定,抬眼,隔著一大片蒼翠竹木,幾丈遠的制高點上盾牌後竟躲著趙擴自己。

也好,兄妹二人本該做一番直接的割裂。

“想通回去做人質了?鳴錚呢。”他看著她立身於十面埋伏下也泰然自若的樣子,半帶懊悔,或許小時候,他不該微服出遊的時候都帶她去,養成她不愛被約束的個性,才逃婚遇到林阡,以至於後來他們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圍繞林阡。

“五疊去邊境,是你指使的?”她想聽他親口承認。

“鎮戎州?那是林匪和金軍的邊境,不是我大宋和金軍的!”他理直氣壯地述說前因。

“好,那就談金宋邊境——就算林阡常年攻殺在北,也總教吟兒專心守護川陝。就這般為你費盡心血,而你又回報了他們什麼?!”她看見他這般蠻不講理的樣子真是憎惡至極。

“那是他們自己的霸業,他夫婦眼中幾時有皇權!”他也提高了嗓音,帶著同樣的憎惡,“慶元嘉泰到開禧,川陝人可知有朝堂存在!”

“他夫婦雖專權而不失禮,鐵腕整頓,只是不想川陝有第二第三個郭杲吳曦!”她據理力爭。

“文過飾非而已,這話誰信?”他說完一愣,是想起那年豐樂樓上林阡的好酒量和鳳簫吟的笑臉。

“你信。你曾信。你說過,只有林阡能實現你北定中原的理想。”她也想起同樣的一雙人,可愛又總教她感傷。

“林阡的所謂北定中原,和我要的那種,不一樣!”往事不堪回首,他雖咆哮,也唏噓,“京城豐樂樓上,終究大夢一場……”

“有何不一樣!你說的京城從來都是汴梁,何故會因為小人變作臨安?”

“你也知京城是汴梁?且別說鎮戎州、會寧了,黑水?肅州?瓜州?那連我大宋的領土都算不上!他卻非要抄掠那樣遠,為一己之功,盡招惹悍敵,犧牲我多少精銳!”時值三月,肅州之戰早已結束,成吉思汗慘敗,林阡在前線更進了一步,這也導致趙擴有所收斂,不敢直接生擒雲煙更不敢殺死她。

“格局大才知道近鄰被悍敵入侵對自己的家國是什麼意義,眼界低的只怪你打得太遠。”雲煙笑,夏蟲不可語冰。

“格局大極了,金宋夏遼,每個國家的民心他都惦記。”趙擴也冷笑,嘲諷,“他眼中哪有什麼家國界限。”

“你清楚地知道,林阡眼中只有全天下人的安定。所以你看準了他,即便在勝過你的情況下,也會為了民眾向你讓步。”

沈延就近保護,原還聚精會神,忽然一凜,雲煙原是這個來意嗎。

談判永遠建立在戰績的基礎上,憑什麼打贏了還要被再三索取,有失必有得才是應當!唇槍舌劍,寸土不讓,終於鋪墊成了這句拷問——雲煙她是要洞庭之戰盟軍自願放棄鬥爭以後,京湖王師能夠有多多益善的孟宗政出現,以及南宋民眾十成理解盟軍和站到林阡這邊:

“誰優誰劣,誰綁架民眾,誰動容,到底是誰的民眾,誰又配民眾擁戴!?小人太多,或許不會立刻有答案,沒關係我等得起,我要這一問聲聲相傳!”

雲煙一言既出,宋廷騎虎難下:王師在劣勢下還敢一再威脅盟軍原是出於對林阡的瞭解,這從敵人的角度證實了林阡對民眾的“惦記”是在於生死安危,如此,盟軍妥協也不算失節、反而賺夠人心以戰養戰,順帶著還宣揚了一波全天下格局——比北定中原更好的是封狼居胥,宋民也是漢唐之民……可如果王師為了這虛空的人心,改口不接受盟軍的妥協,那以後越輸越慘,臉往哪兒擱?

所以官軍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了,趕緊趁盟軍休兵,撤軍吧。要什麼談靖郡主,要不起。戰後不痴纏盟軍,才能制止這話擴散,把洞庭之戰的傷害降到最低……

正常的談判本該到此為止,不料宋帝反應過來,惱羞成怒又發瘋:“抓住這潑婦,林匪的姘頭!”

趙擴這瘋魔舉動告訴雲煙,一直以來,出謀劃策的是楊皇后,可發號施令的是他,平日裡優柔寡斷,動起手眼都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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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局勢失控烽煙再起,宋帝屁股後邊來了個人,拉住他衣角,反向談判——

能治沈四少的,還得是沈家的大少爺沈宣如:“皇上,逆賊沈延,作亂京湖,沈氏將與他斷絕關係,由我執掌家業,繼續保臨安繁華。”

表面給足了宋帝面子,並趁沈延之危霸佔沈莊,但沈宣如的言外之意卻是,林阡在前線,素來有民眾自發提供糧草,或者因糧於敵,我沈莊於他而言只是錦上添花,倒是聖上,莫要自絕。

宋帝倏然被點醒,是啊,如果和金國的談判成了,還得增加歲幣,如何能把富可敵國的沈莊徹底得罪?況且,仗打到這份上,飛虎軍戰績實在難看;以及,沈宣如和他兄弟們不同,是個軟柿子……

雙方都有心教魚米之鄉重返昔日景象,遂各退一步,化干戈為玉帛。盟軍鳴金收兵,王師閃電撤軍,沈宣如留在洞庭充當人質,沈延和雲煙則掩人耳目離去。

總體來說,盟軍吃虧較多,所幸雲煙扳回一城,杜絕後患。

從那日起,沈延開始了對雲煙千辛萬苦的轉移護送。

“沈大哥,在想什麼。”金宋邊關,雲煙隨沈延躲過冷鐵掌的搜捕時,看見他自嘲地一笑。

“想起十年前,我們在蒼梧山,一群人圍著篝火聚餐,談及我們的理想。我說,想做一個任何捕快都捉不住的小偷。”沈延苦中作樂,“夢想成真。”

“十年前的南宋江湖,沈莊兄弟‘一門三傑’,十年後,雖換了人,改了脾性,仍是一門三傑。”雲煙認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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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煙措辭再謹慎,也難掩朝堂惡劣。

林阡徐轅重新翻閱“真剛”的情報,東線是海晏河清,中線是飛虎捕寇,西線是如火如荼抗蒙熱潮——彼處民眾幾乎全部支援短刀谷,且有“掩日”、“滅魂”兩脈分顧川陝,宋廷不敢在情報上造次,只能反其道從輿論來鼓動,金廷的宵小們也從旁掠陣。

難怪西線盟軍不停調兵遣將到這裡,譬如高風雷、何慧如,都不是林阡急需他們來、而是被這股潮流裹挾來。始作俑者的宋廷將從中得到兩個好處,林阡後方空虛,林阡訊息不靈。

如此一來,林阡最引以為豪的資訊被切了三個月。要知道,成吉思汗也最多隻能切三日。宋廷可比蒙古軍厲害多了,哪裡弱!

宋廷唯一一個願意給前線盟軍的“江洋大盜”訊息還是為了示弱。

三月下旬,僅有裝瘋賣傻的葉文暄三人附著於南宋使團得以過關,卻因為低估了宋帝的發難速度、並不知東線中線盟軍一度危難,再加上目睹瓜州之戰撲朔迷離,他們仨不願叨擾、存心隱瞞,於是林阡才還是個江湖中人在戰場快意縱橫……

而由於鄱陽、洞庭兩戰,江湖中人其實造過反、但又為了民眾妥協,官軍對於雲煙那句話也及時止損,所以就算林阡訊息靈通了應該也會和白路、江維心等人一個選擇。忖度以上,宋廷中人這才有底氣,為了對林阡攻心而允許沈延和雲煙靠近陽關,靠近戰地。

可他們似乎忘記了,四五線和一線差距懸殊。天下局未來怎麼走,決定權在於林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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