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清同樣發生在大敗後的蒙古軍中。

林阡最大的功臣、成吉思汗最可怕的眼中釘,新戰狼原是完顏瞻,那轉魄到底是誰?

“他們配合無間,相信私交甚密。”當前拖雷失陷敵營,窩闊臺自然要極力表現。肅清是他作為少主發起。

放眼望去,過去總被懷疑的莫非,和完顏瞻毫無交情,要論“私交甚密”,說什麼也是“駙馬林陌”最契合。三危山之戰他麾下出了那麼多叛徒,險些連累蒙古軍全軍覆沒,就算不是禍首,也該負上全責。於是乎窩闊臺更加覺得機會難得,一聽有人提名林陌,就忍不住落井下石,但也不能太明目張膽,於是給高娃使了個眼色,由她發言:

“當初誰都想殺了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花無涯,唯獨駙馬,對大汗再三強調‘沒有確鑿證據,不能關押或殺害。’‘殺花無涯,會寒了那些拼死越獄也要投向大汗者的心’。駙馬有問題!”

“這不是在抓轉魄嗎,用花無涯這個假轉魄舉證?合適?”軒轅九燁蹙眉。所幸今次木華黎不在,否則恐怕會趁勢而上說,閉嘴,你軒轅九燁也有嫌疑。

“轉魄,不一定只是一個人。”素來中立的博爾術反駁說,言下之意花無涯也不是假的。博爾術一直記得早晨大汗心力交瘁的樣子,咬牙切齒,寧可錯殺。

眾人觀點不一,質疑駙馬者多,窩闊臺遂繼續以高娃為代言人,煽風點火:“昨夜我軍先鋒被一切兩段時,一向隨機應變的駙馬,為何那麼配合地‘應變不力’?完顏瞻完顏彝投奔我軍那麼久都錐處囊中,到底是誰的處心積慮?”

速不臺說了句公道話:“錐處囊中,是因我們一直懷疑他們是金諜,大汗才不予重用。雖有遺憾,與駙馬無關。”

“還好沒重用,只怕他們一開始就是金諜……當真辜負了駙馬!”莫非嘟囔著。以往這種場合他和高娃若不是嫌犯都不該出現,因為他們不是決策層,而只是掌握第一手情報的一般高層,但步入敦煌城後,隨著兵力銳減、地盤急劇縮小,莫非也有了躋身上流的資格。

思及莫非的人設是“與林陌共鳴、常被林陌擔保”,所以現在他理應知恩圖報,說完顏瞻完顏彝起初就別有用心、林陌也是個受害者云云。

事實上林陌本就是個受害者,一直以來都視完顏瞻完顏彝為救命稻草,粉碎邊緣,他心中還因他倆而存微光,拼死突圍後,發現前路無人等候,良佐和合達也不值得託付,便連最後的螢火都熄滅了。今生今世他都只是個黯淡的黑影。

所以就算成眾矢之的他都不在意,反而莫非一說起“辜負”,他瞬然被觸動,抬眼四顧,失魂落魄。

觀點對立,就得猜第二個、第三個,但轉來轉去還是及不上第一個,關鍵時刻成吉思汗來救愛婿,才剛恢復精神就聲如洪鐘、籠蓋了一營的竊竊私語:“哪個奸賊,唯恐天下不亂,竟敢動到我駙馬頭上?”不怒而威,鳥雀盡散,“駙馬雖對心腹失察,反敗為勝功勳更大。瑕不掩瑜,問責都不必,遑論猜忌。”

林陌一驚回神,不及感激先惘然,何時起他和他哥哥一樣,是非功過都擔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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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對面不是父汗,窩闊臺一定出面反駁:那是林阡和駙馬約定好了,裡應外合,一個打贏父汗,一個入侵我軍,各取所需!就連軒轅九燁事先諫言“完顏綱是詐降”、事後不計前嫌尋路,都是類似的反其道而行之!

但對面是父汗,非但壓得他說不出話,更還趁早堵死了他下一句:“事到如今諸位還想不通嗎,林匪為何對軒轅先生縱虎歸山?猜疑情緒濡染、人人自危的現狀,是林匪願見、一路鋪墊。”

“父汗說得不錯,奸賊才會誣陷忠臣!”曼陀羅一方面派人搬來父汗這救兵,一方面早就由扶風率眾搜尋線索給駙馬澄清,此刻她提著只鷹屍衝入營帳,面對高娃,滿是敵意,“高娃,你之所以咄咄逼人,根本是做賊心虛、賊喊捉賊!”

“這……不是天地玄黃的信鷹?”

“鷹爪卻綁了給林阡的信件!是海上升明月的程式碼!所幸此鷹經驗不足,又回我營,才被軍中射手捕獲!”

莫非和窩闊臺皆是心中一驚。

莫非驚在:三危山之戰非同尋常,兩方間諜都寧可付出生命,換言之,為了求快,犧牲了準確率和安全度,也就難免要留下指向自己辦事方法甚至身份的蛛絲馬跡。好在蒙古軍大部分縱隊都無人生還,莫非能合理地安排盯他的人死得精光。像這般乾脆利落,本以為補救及時。百密一疏,漏了只鷹?!

窩闊臺則驚在:戰火即將燒回高娃了?最有嫌疑的竟成了她!?就算無罪,也應有責!

果然接下來七嘴八舌:“天脈怎會幫林阡傳信?”“那麼高娃是林阡的……”“怎麼可能!”“怎麼不可能!完顏瞻、完顏彝、術虎高琪,不是我軍給敵人辦事的先例?”“所以,上次並不是有人冒充高娃釣長生天,就是高娃自己釣……”

高娃大驚,急忙跪地:“大汗明鑑,屬下並非……”莫非馬上跟著跪地:“大汗,高娃絕不會幹這種事!”明面上,他們是夫妻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暗地裡,高娃也是莫非萬不得已才能犧牲的擋箭牌,不該被意外葬送。

成吉思汗向來多疑,何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見鷹屍,對高娃的懷疑油然而生:本來是派她去監視莫非的,可別她先叛了!更甚至,她被莫非策反了?!

是啊,誰說完顏瞻和轉魄配合無間就一定私交甚密!問題出在高娃處,莫非不是沒嫌疑。

“父汗,不如給高娃時間,徹查下屬,看看有無奸賊滲透了天脈……”窩闊臺見縫插針開口,高娃是他的心腹,這場肅清哪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錯,定是天脈新人太多,轉魄小人渾水摸魚!大汗,我與長生天一同長大,親如姐妹,無論如何不會暗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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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境,蒙古軍像極了幾個月前的夔王府,本已人丁寥落,偏還人狗互咬。

但成吉思汗不同於夔王那個庸主,莫非感覺得到,有道鋒利而冰冷的目光劃過自己的後背脊樑。

成吉思汗穩住大局的前提是用人不疑,但他是和核心層不疑——拜花無涯所賜,莫非從來沒有這資格。兵敗人少後,開始有資格?這可能只是成吉思汗想騙他放鬆戒備的第二合理事實。

此番肅清,最能保自己的木華黎拖雷都不在,所以參與之前莫非就做了最壞的打算:鐵木真給我資格,可能是特意要看我反應;連他一開始沒在,都是躲暗處觀察我。

對方讓他出現得合情合理,那他就要對對方表現得中規中矩。

當是時,滿臉都是“怕被老婆連坐”的莫非心中有數,嫌疑將止於高娃、更不會波及到他,畢竟誰對誰都沒有真憑實據,肅清到這份上還演變成了成吉思汗最不願發生的“人人自危”。

果然,看似驚濤駭浪,實則雷大雨小,只需從容應對,終將風平浪靜——肅清又一次不了了之,除了成吉思汗不可能任由分裂擴散外,還因敦煌城人質陡然蒸發了一半以上——

“怕不是轉魄和林阡裡應外合?!”蒙古軍杯弓蛇影,“轉魄在城外?”“被肅清耽誤,被調虎離山了?”“追!”“屬下必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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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城內,汴梁街道,第一個發現林阡蹤影的人,是聞訊就追出搜尋的林陌:“這樣不就好了?你若不親自下場,怎麼看到你的下場?”

“川宇,我想跟你好好談談。”殿後的林阡既為完顏彝和郭蛤蟆拖延時間,也是真心實意地在宣化就想對林陌勸服、奈何口拙沒成功,如今看林陌成為成吉思汗的殺手鐧,愈發覺得只要勸服林陌就不必再和蒙古軍在西夏的國土大動干戈。

“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勸服林陌?卻比登天還難,兩句話功夫他就祭出永劫斬,招招進逼,“你這魔鬼,累死父親、岳父,親手弒母、弒妻,樁樁件件,哪個可以動口解決!”

“興許你感覺遭遇不公,產生了諸多聯想、幻象。我只知人活一世,但求問心無愧。”林阡在莫高窟被七八個高手圍攻都遊刃有餘,這一刻本來不想動手卻還是被迫出刀,主要是因為林陌刀法從頭到腳剋制住他。

“其心不正,如何問心無愧?”林陌以勢壓人,刀尖朝林阡當頭劈下。

林阡氣急:“以己度人,如何量正!”飲恨刀回擊,砍斷永劫斬攻勢。

電光火石間兄弟倆就角逐了整條街道的佛廟、當鋪、貨棧、絲綢店、酒肆、飯館樓頂,遠觀是兩束流光裹千堆雪激起連環風暴引致瓦飛礫落,近看是玄衣白衫劍眉星目刀意川流氣勢縱橫光影交錯。

“天末殘星,流電未滅”“天下英雄如電抹”爭如冰火撞擊;“孤城越絕三春暮”“陽春召我以煙景”對攻完就像陰陽湮滅;“心體亦空,萬緣俱寂”“河沙世界盡空空”打完就像打入鏡面。

曼陀羅和赤盞合喜率眾趕來,阡陌之戰到此約五十回合,林阡在意境方面不佔優勢,但在內功、耐力、技巧方面遠遠勝過,距離逐漸開始拉開。

林陌只求一個爆發,身體稍一前傾,雙刀衝林阡胸口直刺,追魂奪命,林阡忍無可忍,一躍而起掠過他頭頂的同時憤怒地踹他後背將他踢開老遠。

“駙馬?可好?”曼陀羅扶起林陌,看他臉色發白,心疼不已,遙望林阡,赤盞合喜應是追不上了。

林陌明明右肩流血卻雙肩都疼,大汗淋漓,喃喃自語:“還需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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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阡從未感覺過這般吃力,大部分辛勞都付諸流水,就好比長刀裹挾千鈞揮出去、到林陌面前剛好套完鞘那樣。

原本只是觸動了左肩舊傷,可右肩的感應卻更實在。唉,一母同胞,天生剋星?

直覺,他用飲恨刀十八層前就能睥睨天下,卻到十九層還會被一層林陌拖纏。儘管林陌真實水平可能還在薛煥左右。

心情沉重,主要還是怕林陌升這麼快會否入魔?畢竟《獨步聖功》在嗜血的蒙古人眼中也算個禁術……

喝了酒才有所緩釋,他知道左右兩個小子都還不敢直面林陌,也罷,先過他們彼此的第一關吧——

槍林箭雨裡並肩進退,化險為夷後本能擊掌,郭蛤蟆說,他想通了,願給完顏彝機會:

“我問過越夫人,她是怎麼放下對當日叛軍、今日降卒的仇恨?她說,她其實也想對主公嚴詞拒絕你回來,可轉念一想,她不會因為你來不了就消除怨念,而盼望你來的其餘人也會對她產生怨念,這會使仇恨迴圈不息,關鍵是引起兩派分裂。我不想再見兩派分裂。越夫人說得對,越不捨就越想不開,摧毀自我的執著才是正道。我也希望你,莫讓我這長篇大論成廢話。”

完顏彝的心理鬥爭早於郭蛤蟆,所以今日只有一句話:“蛤蟆,我早就想跟你說,紙片人水邊作戰的玄機。”

“歡迎加入。”昔年林阡收服赫品章的同期,這四個字是辜聽絃對孫寄嘯說,今日郭蛤蟆對完顏彝邊走邊說。這就是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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